01
公元前60年(神爵二年),为了管理西域,西汉王朝在乌垒城(今新疆轮台县)设立西域都护府,正式在西域设官、驻军、推行政令,开始行使国家主权,从此“汉之号令班西域矣”。
西域都护是当时西域最高长官,相当于内地的郡太守,职责是“统辖西域诸国、管理屯田、颁行朝廷号令,诸国有乱时发兵征讨,协调西域各国间的矛盾和纠纷,制止外来势力的侵扰,维护西域地方的社会秩序,确保丝绸之路的畅通”。
被汉宣帝任命为第一任西域都护的官员,名叫郑吉。
西域都护这个官职,看似仅仅相当于郡守,实际上是三十多个国家的“国王”,因为大宛以东、乌孙以南三十多个国家都归他统管。
然而,随着西汉的衰落,匈奴势力重归西域,尤其是王莽篡汉之后,西域竟然分裂为五十五个小国,其中不少国家重新受制于匈奴,西域都护失去了存在的意义,“遂罢都护”。
后来,光武帝刘秀建立东汉,莎车、鄯善、车师、焉耆等国派人到洛阳,请求东汉朝廷“立都护”,但刘秀没有同意,理由是“天下初定,匈奴未服”。
东汉不要他们,他们无法与匈奴抗衡,只好“复附匈奴”——依附匈奴,总比挨它的打强。
公元73年(永平十六年),汉明帝命窦固北征匈奴,夺了伊吾卢(今哈密东),第二年设都护,而那时,西域与汉朝的联系已经断绝了五十年。
02
耿恭,今陕西兴平人,《后汉书·耿恭传》说他“少孤,慷慨多大略,有将帅才”。耿恭天生有将帅才并不奇怪,因为他们耿氏家族将才辈出。
公元74年(永平十七年)十一月,朝廷命骑都尉刘张率军攻打车师,刘张请耿恭担任司马,耿恭便跟随刘张,与奉车都尉窦固、驸马都尉耿秉(与耿恭同为东汉开国名将耿弇之侄)一起,到西域作战。
打了一年,终于把车师搞定。车师投降后,耿恭被任命为戊己校尉。
戊己校尉于公元前48年(初元元年)设置,为驻车师屯田的长官,是汉朝在西域专设的军官职位,级别仅次于将军。
搞定车师后,大军就班师了,留下耿恭率军驻守。
没想到第二年开春后,耿恭驻守的、位于车师后国(车师原名姑师,公元前108年,即元封三年,汉武帝派大将赵破奴率军经河西走廊攻破姑师,姑师破败后分裂为车师前国、车师后国和山北六国)的金蒲城(今新疆奇台西北),就被匈奴大军围得铁桶一般。
金蒲城位于天山通往北匈奴的咽喉部位,有这么一支汉朝军队卡在这里,相当于卡住了匈奴人的要害,所以,匈奴人必须拔掉这根鱼刺。
包围金蒲城的匈奴军队多达两万多人,而耿恭率领的守军只有不到三百人。
据《后汉书》和《资治通鉴》记载,在这之前,耿恭已经损失了三百人——北单于派左鹿蠡王率军两万进攻车师,耿恭遣司马率兵三百去救,途中遭遇匈奴大军,寡不敌众全部战死,左鹿蠡王杀了车师王以后,就把金蒲城围了。
虽然力量极其悬殊,耿恭却临危不惧,亲自登城御敌。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肠与匈奴人玩儿玄虚,叫人给匈奴人传话:“你们注意了,莫遭我汉家神箭射中了,不然定会出怪事!”
所谓的“汉家神箭”,只不过是在箭上涂了毒药。被毒箭射中的匈奴人,看到伤口不停地冒黑血,吓得魂飞魄散。更要命的是,被毒箭射中后,伤口剧痛无比,匈奴整个军营充斥着鬼哭狼嚎之声,一些没被射死的最终也疼死了。
03
在匈奴人看来,这是第一件“怪事”。
第二件“怪事”也接踵而至,那就是老天爷也帮着汉军,突然风雨大作。耿恭率军冒雨进攻,匈奴人还没从之前的“怪事”中回过神来,又在狂风暴雨的掩护下遭到突然进攻,顿时大乱,被杀无数,没死的十分惊恐,以为汉军有神助。
“汉兵神,真可畏也!”匈奴兵头头“震怖”,急忙下令撤退。
据《后汉书》和《资治通鉴》记载,匈奴军队撤退后,耿恭也率军退出金蒲城,转守疏勒城,因为金蒲城没有水源。
疏勒城是汉军之前修建的一个要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关键是有一条小河从城边流过,取水方便,利于固守。
耿恭知道,虽然这一仗赢了,匈奴人也吓跑了,但他们绝不会甘心失败,肯定会卷土重来。
别说是匈奴人,换了谁,为了挽回脸面,也不会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公元75年(永平十八年)七月,也就是转守疏勒城一个月左右之后,匈奴人再度来攻。
匈奴大军一到,就对疏勒城发起强攻,死伤无数之后,疏勒城仍固若金汤。若继续强攻,再多的人恐怕都经不起这样的消耗。匈奴人不敢攻了,在那条小河的上游筑坝,切断了汉军的水源——没有水,看你们能坚持多久!
匈奴人的如意算盘是:汉军受不了自然会投降,若不投降,就继续围下去,直到投降为止!
储存的水喝完了,汉军“笮马粪汁而饮之”——用布把湿润的马粪包起来,然后用手挤,用挤出的“水”解渴。
这个办法还是耿恭发明的,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再说没多久,马就杀来吃了,耿恭只好下令挖井。
一直挖到深达十五丈,也不见水。
这时候的耿恭也没办法了,只好下拜祈祷,求老天爷赐水。也许耿恭的虔诚真的感动了老天爷,终于“飞泉奔出,众皆称万岁”。
这情节看似离奇,仿佛是史书编造的,却很好解释:匈奴人在上游筑起水坝后,水渗入地下,四处漫延,终于漫延到疏勒城,从他们挖的井里冒出来了。
有了水,耿恭灵机一动,让战士们站在城头,往城下泼水——泼给匈奴人看。
河流不是截断了吗,他们的水哪来的?
看到白花花的水,匈奴人最大的感受不是奇怪,而是恐惧:肯定有神灵在帮他们!
04
事实上,汉军也很恐惧:救兵若不来,那他们就死定了。他们也在等,等朝廷派援军来。
此刻的朝廷却顾不上他们,他们忙得很——皇帝驾崩,要办丧事;新君登位,也有很多事要做。
雪上加霜的是,车师人又背叛了大汉,与匈奴人狼狈为奸,一起攻城。
城中的粮食早就吃光了,守军和百姓很久没尝到粮食的滋味了。几个月以来,一直靠“煮铠弩,食其筋革”活着——弓弩上的弦是用动物的筋腱做的,煮熟了可以吃,铠甲的皮革,也可以煮熟了吃。
这些东西毕竟有限,吃完后就再也没吃的了,饿死人的现象开始出现。但匈奴人希望的投降,始终没有发生。
匈奴人不断地进攻,也未奏效,幸存的汉军拼死抗敌,疏勒城牢牢控制在汉军手里,汉军大旗,始终高高飘扬在城头!
匈奴人的招降努力,一直没有停止,给耿恭画的饼越来越大:只要你投降,就让你当白屋王,给你女子做妻室。
耿恭说,这是好事啊,叫你们的使者来,咱们好好谈谈。匈奴人果然派来了使者,耿恭一刀砍了,然后用火烤其肉。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规矩耿恭懂,他这样做是想告诉匈奴人:想叫我投降,趁早死了那份心!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千年后,南宋岳飞那首慷慨激昂的《满江红》就典出于此。
耿恭此举,让匈奴人彻底断了幻想,他们更加疯狂地攻城。活着的汉军只要还有一口气,谁也不放弃战斗,竭尽全力杀掉接近他们的敌人。
他们没有放弃,也没有绝望,总觉得还有最后的希望,但这个希望有多大,却谁也没有把握。
耿恭之前派到敦煌求援的部下范羌,成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而万里之外的首都洛阳,汉明帝大丧过后,朝廷终于想起,遥远的西域还有一支孤军在浴血奋战。
到底要不要派救兵?新皇汉章帝召开会议,让大臣们讨论。
争论异常激烈,反对者的声音一度占了上风,他们一致认为,消息是几个月前传来的,即使马上派兵救援也来不及了,他们恐怕早就全军覆灭,尸骨无存了。
为首的反对派名叫第五伦(“第五”为姓),当时的职务是司空,位高权重,说话很有分量。
第五伦的话音一落,之前还议论纷纷的大臣顿时闭嘴,朝堂一片死寂,静得能听到人们的呼吸。
突然,另一个声音打破了这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以石破天惊的方式,强烈地冲击着人们的耳膜:
“今使人于危难之地,急而弃之,外则纵蛮夷之暴,内则伤死难之臣。诚令权时后无边事可也,匈奴如复犯塞为寇,陛下将何以使将?”咱们大汉的将士处于危难之中,如果不救,对外是对残暴的蛮夷的纵容,对内则会寒了忠臣良将的心,假如这次权宜之计以后边疆没有战事还行,今后若匈奴再来,哪个还愿意为大汉抵御敌人,陛下又将凭什么调动将领?
说这番话的,是司徒鲍昱。
刚刚登基的汉章帝呼地站起:“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凡我大汉子民,虽远必救!”
05
公元75年(永平十八年)冬,朝廷派出的援军终于出发了。这些援军是从张掖、酒泉、敦煌三郡抽调的,加上鄯善国的军队,一共七千人。
当初耿恭派去敦煌求援的部下范羌也在其中。
没想到,第二年正月,当援军在柳中城(遗址位于今新疆吐鲁番市鄯善县鲁克沁镇)打了个大胜仗,干掉匈奴和车师联军近四千人,并俘获大量人口和几万头牲畜,迫使车师国复降后,援军当中也有人站出来制造事端!
他们说,柳中城离疏勒城数百公里,中间还隔着个天山,此时又值大雪封山,就算能到达目的地,路上因冻饿而减员的数量也会大大超过守军的数量,实在不划算。何况守军被围困那么久了,怎么可能还有活口?
范羌默默地站起来,只说了一句:他们都是我的生死兄弟,我一个人也要去救,哪怕已变成一堆白骨,我也要送他们回家!
几个将领满脸不高兴,分了范羌两千士兵,带着其他人走了。
当范羌率领这两千勇士,历经千辛万苦翻越天山,终于到达疏勒城的时候,耿恭和幸存的战士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打开城门,满含热泪与援救他们的战友们拥抱在一起,他们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然而那时候,当初的三百多人,仅剩下二十六人。
耿恭率领他们,与援军一起南返。当他们与援军一起战胜各路追兵,历尽千难万险抵达玉门关的时候,又减员一半,仅剩十三人!
当十三位衣履洞穿,面容憔悴,形销骨立的勇士出现在玉门关守军面前时,后者致以无上敬意,玉门关中郎将郑众和校尉们亲自为他们安排沐浴更衣。
不久,朝廷接到郑众为耿恭等人请功的奏疏:“耿恭以单兵固守孤城,当匈奴之卫,对数万之众,连月逾年,心力困尽,凿山为井,煮弩为粮,出于万死无一生之望。前后杀伤丑虏数千百计,卒全忠勇,不为大汉耻,恭之节义,古今未有。宜蒙显爵,以厉将帅。”
十三位英雄到达洛阳后,耿恭被任命为骑都尉,司马石修被任命为洛阳市丞,张封被任命为雍营司马,范羌被任命为共县丞,其他九人,都被授予羽林之职。
为祖国而战的人,祖国永远不会忘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