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格列佛被一只“慧骃”领回家——对房屋的描写——格列佛受到的招待——“慧骃”的食物——格列佛想吃肉而备受煎熬——最终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他在这个国家吃饭的方式。

大约走了三英里路之后,我们面前出现了一幢长房子。那幢房子是先把木材插在地上,再用枝条编织而成的。屋顶很低,上面还盖着草。现在我开始感到稍稍有点儿安心了,就拿出几件玩具(旅行家们常常带一些这样的玩意儿,把它们当成礼物送给美洲等地的印第安野人),希望这户人家会因此而高兴,能好好地招待我。那马对我做了一个姿势,示意要我先进房去。这是一间很宽敞的房间,泥土地面很光滑,整整一边都是秣草[67]架和食槽。房间里有三匹小马和两匹母马,都不在吃东西,有几匹屁股着地坐在那儿,令我感到非常惊奇。更让我惊奇的是,其余的那几匹在那儿忙着做家务。它们看上去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牲口,但是这证实了我原先的那个想法:一个能把野兽管教成这样的民族,他们的智力一定出类拔萃,远胜世界上其他的民族。灰色马随后就走了进来,这样,其他的那些马就没有能够来得及欺负我,否则,我也许要吃些苦头。它对它们嘶叫几声,听起来颇有权威性,它们也有所回应。

除了这间屋子以外,另外还有三间,一直延伸到这幢长房子的尽头,彼此相向的三扇门把房间连在一起,有点儿街道的味道。我们穿过第二个房间向第三个房间走去。这时灰色马先走了进去,示意我在外面等着。我就在第二个房间里待着,一边把送给这家主人和主妇的礼物准备好:它们是两把小刀,三只仿珍珠手镯,一面玻璃做的小镜子和一串珠子项链。那马嘶叫了三四声,我等着,以为能听到人的声音的回答,但除了同样是马的嘶叫之外,我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只是这一两声叫得比灰色马更尖厉一些。我心里开始想,这房子的主人必定不同凡响,在得到召见之前似乎要经过许多仪式。可是,这位高贵人物的生活起居都由马来侍候,实在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怕自己会被这种种遭遇和不幸弄得神经错乱了,于是就打起精神,在只有我一个人的这个房间四面环顾:房里的器具还是同第一个房间一样,只是更精致了一些。我擦了擦眼睛,又擦了擦,但看到的还是相同的东西。我拧了拧胳膊,又捏了捏腰,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希望自己是在做梦。然后我彻底地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这儿出现的一切都只能是妖术和魔法。不过我来不及再往下细想了,那灰色马已经来到门口,做了个动作,示意我跟它到第三个房间去。刚一进门,我就看到了一匹非常漂亮的母马、一匹小公马和一匹小母马,它们都屁股着地,坐在异常整洁又做工精细的草席上。

我进房间后不久,那母马就从草席上站了起来。它走到我跟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我的手和脸之后,竟露出了十分不屑的表情。接着它就转过身去和那匹灰色马说话。我听到它们一再地提到“野胡”这个词儿,虽然那是我学会说的第一个词,但我当时还不清楚它的意思。不过不久之后我就会弄清楚,这是我永远的耻辱。灰色马朝我点了点头,又像刚才在路上时那样“混、混”了几下,我明白那是让我跟它走。它带我出了房间,到了一个像院子一样的地方,离马儿住的房子不远还有一幢房子。我们一走进去,我就看见三只我上岸后最先见到的那种叫人作呕的畜生。它们正在吃着树根和兽肉,我后来才发现那是驴肉和狗肉,有时也吃病死或意外死亡的母牛肉。它们的脖子上都绑着结实的枝条,另一头拴在一根横木上。它们拿两只前爪抓住食物,再用牙齿撕下来吃。

马主人吩咐它的一个仆人(一匹栗色小马)将其中最大的一头解下来,把它带到院子里来。主仆二马把我和那野兽紧挨着排到一起后,开始仔细地比较起我们的面貌来,随后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说“野胡”“野胡”。当我看出这只可恶的畜生竟然完全是个人的样子时,惊恐得简直无法形容。它的脸又扁又宽,鼻子很塌,嘴唇很厚,嘴巴也很宽,但是对所有野人来说,和人的这些差异都是很正常的,因为野蛮人总让他们的小孩子趴在地上,或者把他们背在背上,孩子的脸在母亲的肩膀上擦来擦去,久而久之,面部轮廓就变形了。“野胡”的前爪除了指甲更长、手掌粗糙、颜色棕黄、手背长毛之外,和我的手没有什么两样。我们的脚也有相似之处,差别也同手的一样。这我心里非常清楚,然而马不知道,因为我的脚上穿着鞋和袜子。身上其他各处也都相同,只是它多毛,颜色也各不相同,这一点我在前面已经讲到过了。

让这两匹马感到最困惑的,就是看到我身体的其他部分和“野胡”大不相同,而这都要归功于我的衣服,对于衣服它们是毫无概念的。那匹栗色小马用它的蹄子和蹄骹夹了一段树根给我。我用手接了过来,闻了闻,又十分礼貌地还给了它。它又从“野胡”的住所里拿来一片驴肉,可是气味极其难闻,它把这片驴肉扔给了那些“野胡”,结果它们一下子就狼吞虎咽地全吞吃了。随后它又拿出一小捆干草和一种燕麦,可我都是摇摇头,表示这两样都不是我吃的食物。说真的,我现在倒真明白了,要是我遇不上我的同类,我是一定会被饿死的。至于那些恶心的“野胡”,虽然那时候没有人会比我更热爱人类了,我也无论如何不能承认它们就是我的同类,我还从未见到过这么讨厌的生物,我待在这个国家的那段时间里,也是越接近它们就越觉得它们可恶。这一点,那马主人从我的举止上也已经看出来了,于是它就吩咐把“野胡”带回窝里去。接着它就将前蹄放到嘴上,动作看上去非常自如,却令我感到大为惊讶。它又做了几个其他的动作,意思是问我要吃什么。可是我无法做出回答,让它明白我的意思,而就算它明白了,我也看不出能有什么办法为自己弄到食物。正当我们处在这种情况下时,我看到一条母牛从旁边经过,我立即指了指它,表示想上前去挤母牛的奶。这一下倒是有了作用。它又把我领回家,吩咐一匹做仆人的母马打开一个房间,里面存放着大量用陶盆和木盆装着的牛奶,又整齐、又干净。母马给了我满满一大碗,我痛痛快快地喝了下去,顿时就觉得精神大振。

大约中午的时候,我看到四只“野胡”拉着一种像雪橇一样的车子朝房子这边走来。车上是一匹老马,看上去地位挺高的,它下车时后蹄先着地,因为它的左前蹄不小心受了伤。老马是来我的马主人家里赴宴的,马主人十分殷勤地接待了它。它们在最好的一间屋子里用餐,第二道菜是牛奶煮燕麦,老马吃热的,其他的马都吃凉的。它们的食槽在房间的中央围成了一个圆圈,分隔成若干格,它们就围着食槽在草堆上坐成一圈。食槽圈的中间是一个大架子,上面有许多尖角,分别对准食槽的每一个格子,这样每一匹公马和母马都能井然有序地享用自己的那份干草和牛奶煮燕麦。小马驹似乎举止很讲规矩,马主人夫妇对它们客人的态度则极为欣喜而殷勤。灰色马让我站在它的身边,它和它的朋友说了许多关于我的话,因为我发现客人们时不时地看我,而且又频繁地提到“野胡”这个词儿。我那时恰好戴着一副手套,那匹灰色马主人见了非常困惑。它看我把前蹄子弄成这样,不觉露出种种惊奇的表情。它用蹄子在我的手套上碰了三四下,意思好像是要我把前蹄子恢复本来的模样。我立刻就照办了,把手套脱下来放进口袋里。这一举动引起了它们更多的议论。我看出大家对我这么做都感到很满意,不久我也看出了这一举动起了很好的作用。它们让我说出我明白的那几个词。它们在吃饭时,马主人又告诉我燕麦、牛奶、火、水和其他一些东西的名称。由于我从小就有很好的语言天赋,所以跟着它很容易就念了出来。

吃完饭以后,马主人把我拉到一边,又做动作又说话让我明白,它很担心我没有东西吃。燕麦在它们的话里叫“赫伦”,我把这个词儿念了两三遍,因为虽然我起先拒绝吃这东西,可是转念一想,我觉得我可以想办法把它做成一种面包,到时和牛奶一起吃下去,或许就可以让我活命了,然后一直熬到以后设法逃往别的国家,找到我的同类。马主人立即吩咐家里的一匹白母马仆人用一种木盘子给我送来了很多的燕麦。我就尽量把它们放在火上烤,接着把燕麦壳搓下来,再设法吹去麦皮。我把它们放在两块石头中间磨碎,接着加上水,和成了一种糊状或者饼状的东西,再拿到火上烤熟,和着牛奶趁热吃了下去。其实这东西在欧洲许多地方也是一种相当常见的食品,可是我刚开始吃觉得非常无味,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我这一生常常会沦落到吃粗粮的地步,这也不是我第一次从经验中认识到人的天性是很容易满足的。另外我还不得不提及的是,我待在这座岛上的这段时间,连一小时的病都没有生过。真的是这样,我有时也设法用“野胡”的毛发编织成罗网,来捉一只兔子或鸟儿什么的。也常常去采集一些卫生的野菜,煮熟了吃,或者就做成沙拉,和着面包一起吃。间或我也做一点儿奶油尝尝鲜,而且把做奶油剩下来的乳清也都喝了。开头我吃不到盐简直不知该怎么办,可是习惯成自然,不久以后,觉得它也可有可无了。我确信,我们老是要吃盐其实是一种奢侈的结果,因为把盐放到饮料中起初是用来刺激食欲的,所以除了在长途的航海中,或者在远离大市场的地方保存肉食需要用盐以外,其他时候用盐是没有必要的。

到了傍晚的时候,马主人吩咐给我准备一个住处。那里离马主人的住所有六码远,跟“野胡”的窝是分开的。我铺了一些干草,身上盖着自己的衣服,睡得很熟。读者到时候会知道,不久以后我会住得更好了,因为我会在下文中详细地叙述我以后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