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格列佛热爱祖国——他提出一项对国王非常有利的建议竟遭到拒绝——国王对政治一无所知——这个国家的学术很不完善,而且范围狭窄——该国法律、军事和国内政党的情况。

因为我热爱祖国,所以就不能把我的故事的这一部分隐去不说。当时我就是表示愤慨也是枉然,换来的总是一阵嘲笑。我只好耐着性子,听凭别人对自己高贵而可爱的祖国进行莫大的侮辱。我真的感觉非常痛苦,无论哪位读者处在我这样的场合一定也会非常痛苦。但是这位国王偏偏又特别好奇,对于每件琐碎的事情都要问个明白。要是我不尽量答复得使他满意,我就是知恩不报,就是失礼。不过我还可以为自己辩白的是,我巧妙地避开了他的许多问题,对于每一个问题的回答,严格地讲都比事实不知要好多少倍。我决心掩饰祖国在政治方面的缺陷和丑陋,竭力宣扬她的美德和长处。在和这位国王的多次谈话中,我曾尽最大努力这样做,但是不幸没有成功。

为了证实我说的话,进一步说明狭隘的教育会产生什么样的悲惨结果,我在这里插进来一段令人简直难以相信的叙述。为了讨好国王获得更大的宠幸,我告诉他:三四百年前,有人发明了一种调配的粉末。一点儿火星落到一堆粉末上,哪怕这堆粉末高得像座山,也会立刻燃烧起来,烈焰腾空,声音和震动比打雷还厉害。根据管子的大小,把一定量的这种粉末塞进铜管或者铁管里,就可以射出一枚铁弹或者铅弹,那股力量又快又猛,什么也阻挡不住。用这种方法将最大的弹丸打出去,不仅可以立刻消灭一支军队,而且可以将最厚的墙夷为平地,可以将载有一千名士兵的船只击沉,如果把所有的船用链子穿在一起,子弹能穿过桅杆和船索,将几千人拦腰炸断,把一切消灭干净。我们常常将粉末装进空心的大铁球里,用一种机器把大铁球向我们正在围攻的城市发射出去,准会把道路炸断,把房屋炸得粉碎,碎片四处纷飞,所有走近的人都会炸得脑浆迸裂。我知道这种粉末的成分,那是一种很便宜、很普通的东西,我也知道配制的方法,并且可以指导工人制造出和陛下王国的事物大小相称的炮管,最长不超过二百英尺。只要二十到三十根这样的炮管,装进适量的粉末和铁球,就可以在几小时内摧毁领土内最坚固的城墙。如果京城的人民胆敢违抗陛下的旨意,甚至可以将整个京城炸毁。我谨将这一策略献给国王陛下,略表寸心,来报答我多次受到的恩典和庇护。

国王听到我谈论这种可怕的机器和我提出的建议,却大为震惊。他很诧异像我这么一个卑微无能的昆虫(借用他的说法)竟有如此不人道的念头,并且说得这么随随便便,似乎将这种毁灭性的机器所造成的流血和破坏的结果看得很平常,丝毫无动于衷。他说,最先发明这种机器的人一定是魔鬼之流、人类的公敌。至于说到他自己,他坚决地说,虽然没有什么比艺术或自然界的新发现更令他愉快的了,但他宁愿抛却半壁江山,也不想参与这样一件秘密。他命令我,要想保全性命,就永远不要再提此事了。

这个国家的学术十分贫乏,只有伦理、历史、诗歌和数学等几个门类。应该承认,他们在这几方面的成就是很卓著的。他们的数学仅仅用在有益于生活的事情上,用在改良农业和一切机械技术上,所以在我们看来是不足称道的。至于什么观念、本体、抽象、先验,我却无法将哪怕一点点概念灌输进他们的大脑。

他们的字母表上一共就只有二十二个字母,他们的法律条文也没有一条超过这个数目。实际上,绝大部分条文甚至都到不了那么长。他们的法律都是用最简洁明白的文字写成,这个国家的人民也没那么聪明,能在条文里找出一种以上的解释;同时对任何法律条文妄加解释都要处以极刑。至于民事诉讼或刑事审判的程序,他们的判例很少,所以两方面都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特别技巧。

他们记不清从何时起就和中国人一样有了印刷术。可他们的图书馆并不大,大家都认为国王的那一个最大了,藏书也不过一千多卷,陈列在一个一千二百英尺长的长廊里。我可以从那里自由借阅我喜爱的图书。王后的细木匠在格兰黛克利齐房间里设计制造了一个二十五英尺高的木机械,像一个立着的梯子,每层踏板五十英尺长。这实际上就是个可以挪动的梯子,梯子底端离开墙壁十英尺。我将要看的书斜着靠在墙壁上,先爬到梯子的最顶端,脸对着书,从一页书的顶端看起,按照书上一行的长度,从右到左移动八到十步,直到我的视线不能再低了,我就下来一层,这样一直移到最底下一层。之后我再爬上梯子,用同样的方法开始阅读另一页。遇到翻页的时候,我必须用双手才行,因为书页像纸板一样又厚又硬。最大的对开本书籍的书页长短也没有超过十八到二十英尺的。

他们的文章风格清丽、雄健、流畅,但是并不华丽,因为他们最忌堆砌不必要的辞藻,最忌使用各种不同的说法。我仔细研读过不少他们的书,尤其是关于历史和道德方面的书籍。其他方面的书,我最喜欢老是摆在格兰黛克利齐卧室里的一本小小的旧书了,那是格兰黛克利齐的女教师的,这位老成持重的太太喜欢阅读关于道德和宗教的著作。这本书论及了人类的弱点,除了在妇女和俗人中外,并不怎么受人推崇。不过我却很想知道这个作家关于这样的题目能有什么样的论述。这位作家讨论的是欧洲道德学家常常议论的各种主题,指出人本身是个多么渺小、卑鄙、无能的动物,既不能抵御恶劣的天气,又不能抵挡凶猛的野兽;其他动物,论气力、论速度、论视力、论勤劳,各有所长,都远远胜过人类。他又说,近代世界一切都在衰败,连大自然都退化了。跟古时候的人类比起来,现在的大自然降生的都只是些矮小的早产儿。他说:不仅原始的人种比现在大得多,而且从前确有巨人存在,他认为这种说法是合理的;因为不但历史和传说都有记载,在全国各地发掘出来的巨大骨骼和骷髅,都足以证明原始人类超过现在瘦小的人类。他认为,自然规律绝对要求我们刚开始时长得更为高大,更为强壮,那么房上掉下一片瓦,小孩扔过来一块石头,或失足跌进一条小溪这样的意外就不至于使我们送命。根据这种推论,这部书的作者提出了几条对人生处世有用的道德法则,在这里就不必加以转述了。至于我自己,不由得在心里想,这种因与自然发生争吵而吸取道德方面的教训的才能,天底下倒是都一样。但事实上,人们也只是发发牢骚,口出怨言罢了。经过严密的调查,我认为他们和自然的争吵,也和我们一样,都是毫无根据的。

我经常看到劳布拉格鲁德的民兵整队到城郊一片面积二十平方英里的广场上去操练。总人数不会超过两万五千名步兵,六千名骑兵。但是我无法计算出确切数目,因为他们占的地盘太大了。骑士骑在大战马上约有九十英尺高。我见过一整队这样的骑兵,一声令下,同时抽出剑来,在空中挥舞。我简直想象不出用什么来描绘这样壮丽辉煌、惊心动魄的场面!看起来就像万道闪电同时在天空向四面八方耀射。

我倒觉得奇怪,既然任何国家和这个国家都无路可通,这位君王为何想到建立军队,或者为何教导人民进行军事训练呢。但是不久之后我就通过谈话和阅读历史知道了其中的道理。原来几十世纪以来,他们也犯了全人类的通病:贵族争夺权势,人民争取自由,君主则要绝对的专制。无论王国的法律把这三个方面协调得多么好,总会有一方出来破坏法律,由此酿成的内战不止一次。最近的一次内战由当今国王的祖父平定了。于是三方达成共识,今后设置民兵团,严格执行它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