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以梁园留赋客,须教《七月》课豳民。
——《将之范县拜辞紫琼崖主人》
郑板桥出身贫寒,对劳动人民的生活有一定的接触,同时在文学思想上继承了陶渊明、杜甫、白居易的优良传统,又受到明代公安派积极一面的影响,从而构成了自己的现实主义文风。板桥诗词的内容是较厚实的,反映面也是较宽的,这也是他高出扬州画派其他画家之处。
板桥担任过下级官吏,卖画扬州,有机会接近人民。尽管由于时代局限,他还不能看到社会的前景,表现出迷惘与徘徊,尽管他对人民的生活、疾苦和要求接触不太深、体会不太够、了解不太多,但是毕竟为人民做了一些好事,如在潍县开仓救灾,责令富户平粜,救活了不少饥民,而且在秋后歉收时,还烧掉了饥民的借券;在范县任上时,也力勘冤狱,释放受害平民……他的诗词则勇敢地为人民呼喊了痛苦和愿望,积极大胆地暴露了社会黑暗的现实,用讽刺的火焰无情地烛照当时那些阴暗龌龊的角落,表现了正直的下层知识分子对国家社会的关切,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了生活的本质。如《沁园春·恨》之骂“箝口术”,《逃荒行》《还家行》之哀饥民,《私刑恶》《悍吏》之刺官吏,《孤儿行》《后孤儿行》《姑恶》之写孤儿、小媳妇的非人的悲惨生活,《潍县竹枝词》《满江红·田家四时苦乐歌》则记载了农民、渔民、盐民在死亡线上的挣扎……这些诗词抒情的真实性、深刻性,不仅在当时罕见,就是今天读来也使人为这种艺术魅力所感动。“怪人”郑板桥实际上是爱憎分明的热血丈夫!
板桥在很多诗词中,倾注热情,歌颂了劳动人民勤劳、勇敢、朴质、忠厚的品质与真挚深厚的感情,用绚丽轻灵的笔触描绘了许多可爱的人民形象和民间风俗,如“潮头如山挺船入”的弄潮儿[59],“检点儿眠听晓鸦”的寡妇[60],“醉来索笔索纸墨,一挥百幅成江河”的画家[61],还有“捆青松,夹绿槐”的樵夫,和“高歌一曲斜阳晚”的渔翁[62]……这些人物,有声有色,掩卷呼之欲出。衬托这些栩栩如生的人物的,则是真切的生活背景。如“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63],再现了当时繁华的都市,“门外绿杨三十顷,西风吹满白莲花”⑤[64],唤起了读者对江南水乡的向往;而“胡姬醉舞双红袖,笑指黄羊挂骆驼”⑥[65],则描绘了悦目的塞外风光。
郑板桥除了直接表现现实生活的诗词外,还有不少咏史、咏物的诗词。咏史之作如《历览三首》《巨鹿之战》《念奴娇·金陵怀古》等,都是借古喻今,激昂慷慨,在抒情言志中又颇具史家的冷静,如咏项羽,就显示了板桥全面的认识。《咏史》云:“项羽东归只废才”,《项羽》云:“新安何苦坑秦卒,坝上焉能杀汉王?”对项羽不用贤才和暴戾刚愎进行了批判。而《巨鹿之战》云:“项王何必为天子,只此快战千古无!”则歌颂了项羽压倒一切敌人的英雄气概,表现了作者不拘俗见的眼光。咏物之作则多为咏兰竹,作者睥睨世态、傲岸不羁的品性尽赋予所咏的兰竹了。
另外,由于郑板桥是个著名书画家,有些诗词(其中很多是题画诗)也可当作书画论来读。如《江晴》:“天阴作图画,纸墨俱润泽;更爱嫩晴天,寥寥三五笔。”就纯是作者的作画体验。其他论及书画的如《音布》《又赠牧山》《贺新郎·徐青藤草书一卷》等作,或倾吐创作艰辛,或议论书画审美,或述风格,或谈用笔,切中肯綮,精彩非常。这也是板桥诗词中另一块绚丽的园地。
需要指出的是,因为阶级和时代的局限,板桥诗词中也有一些格调不高甚至恶劣的作品。最突出的是《海陵刘烈妇歌》。据《泰州志·烈女》,刘烈妇住海陵刘庄场,是明末武举人许珍的妻子。许珍在太原随左良玉讨张献忠,战死。烈妇侍公婆死后,亦自经死。许珍之死本不足道,烈妇殉夫更不可取,但板桥闻知后,却作歌颂扬,反映了他的封建士大夫的节烈观。
郑板桥的诗词不仅内容广泛,思想深沉,而且在形式上也丰富多样,长于变化。他的诗作中有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等形式,有近体诗,也有歌行古体。并且,他还善于向民间文学学习,运用竹枝词、道情等民间形式来抒情言志。
板桥《后刻诗序》云:“古人以文章经世,吾辈所为,风月花酒而已。逐光景,慕颜色,嗟困穷,伤老大,虽刳形去皮,搜精抉髓,不过一骚坛词客尔,何与于社稷生民之计、三百篇之旨哉!屡欲烧去,平生吟弄,不忍弃之。”可见他并不是以诗人词客自负的。平心而论,板桥的诗词虽然在思想上还未能脱出封建正统儒家思想的范畴,在艺术上也不能与唐、宋以往的名人大家相比,但是在清代文坛上还是比较突出的。《乾嘉诗坛点将录》称板桥为“**神郁保四”。李桓《国朝耆献类征初编》卷二百三十三云:“其诗流露灵府,**涤埃,视世间无结不可解之事,即无梗咽不可道之词,空山雨雪,高人独立,秋林烟散,石骨自青,差足肖之。非彼借口白战以自诩为羌无故实者也。”对于板桥的词,历来认为成就高于诗。《松轩随笔》云:“板桥先生疏旷洒脱,然见地极高,天性极厚。其生平词胜于诗。吊古抒情,激昂慷慨,与集中家书数篇,皆世间不可磨灭文字。”应该说,这些议论都有一定的道理,绝非溢美之词。但是,近半个世纪来,一些人对于郑板桥有误解。认为他是个“放浪形骸”的“怪人”,却看不出他是个有反抗精神和进步思想的血性男儿;只承认他在书画方面有卓越成就,却不大注意他在文学上的贡献。解放后的几本文学史上,都没有提及郑板桥。其实,“三绝诗书画”,板桥诗词和其书画一样,品调是高出一时的,应该在文学史上占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