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考试的苦与累(1 / 1)

科举考试的漫长过程和经济方面的压力,对读书人来说还是外在的考验。读书和科举本身的苦则是内在的考验,尤其考验一个人的毅力、能力乃至体力。

白居易曾经述说自己读书的辛苦:“二十已来,昼课赋,夜课书,间又课诗,不遑寝息矣。以致口舌成疮,手肘成胝,既壮而肤革不丰盈,未老而齿发早衰白,瞀瞀然如飞蝇垂珠在眸子中也,动以万数。盖以苦学力文所致,自悲矣!”二十年来日夜读书不得休息,头昏脑涨、未老先衰,凡是苦读过的人都知道这种疲劳过度,乃至悬梁刺股的艰辛。

北宋的苏洵曾经回忆自己应考的辛苦:“自思少年尝举茂才,中夜起坐,裹饭携饼,待晓东华门外,逐队而入,屈膝就席,俯首据案。其后每思至此,即为寒心。”苏洵用了“寒心”二字,让后来者读来寒心。而对科举考试描述最悲惨、也最详细直接的莫过于明朝末年江西人艾南英。他说:“考试一般都喜欢选在秋冬季节或者是初春的时候举行。当时正是一年当中最冷的时候。考试都是在凌晨入场,到了考试那一天,虽然地上还结着冰,瓦上还挂着霜,天寒地冻,甚至寒风刺骨,参加考试的考生们都得早早地准备好,在考场门口等着。开始入场的时候,考生们看到负责的官员穿大红颜色的官袍,坐在堂上。厅堂里灯烛辉煌,官员们围着火炉烤着火,而各个考生不得不脱掉衣服、鞋子、袜子,接受兵丁的检查。所有考生都得左手拿着笔砚,右手拿着脱下来的衣服,几乎是赤身**地站在庭院里等候接受检查。如果运气好,负责的人先喊到你的名字,你就可以先接受检查,少挨一会儿冻。如果运气不好,最后才叫到你的名字,你站在露天中挨冻一两个时辰都是有可能的。检查的时候,两名兵士负责一个考生。上至考生的头发,下至考生的脚趾头,兵丁都会一一检查,不会有任何遗漏。就算一个人再身强体壮,在秋冬季节这样**在外面,走完整个程序也会牙齿打战、浑身发抖,腰以下部位几乎冻得没有感觉了。

“有时候,童试或者科试会遇到烈日炎炎的酷暑。省里的学政和州县负责的官员们,一般都穿着轻便的衣服坐在树荫底下纳凉,喝着茶,旁边还有人给他们扇扇子。而应考的考生们则排着整齐的队,挤在庭院里,既不能带扇子,又要穿戴整齐,坐在考场上答卷。因为应考的人很多,而考场是固定的,常常是几百个人挤在一间酷热的房子里,一起挥汗如雨地答着卷。整个房间弥漫着汗臭味、腥味。为了照顾考生,考场也准备了饮用水,也有专门的负责倒水的差役,但是没有一个考生敢去饮水。因为一旦有人离座去饮水,考官就要在他的考卷上做上记号,怀疑他有作弊行为。那样的话,考生即便答得再好、字写得再工整,也要降一等录用。所以,所有的考生宁愿忍饥挨饿,冒着酷暑,也要正儿八经地坐在那儿答卷。

“考试正式开始。考官先公布题目,题目由一个教官在上面宣读。为了照顾一些听力或视力弱的考生,题目会写在一块牌上,由专人拿着到考场四周巡视一遍。即便如此,因为一天会出好几道题目,同时这个牌子不可能巡视到所有地方,总是会有人听不清题目或者是看不见题牌,但是又不敢去问旁边的考生——因为一旦和旁边的考生交头接耳,考官又会在你的试卷上做上标记。考试开始后,考场四周都有负责的兵丁,所有的考生都不能仰视,更不能四处张目,也不能伸腰打哈欠,更不能靠在桌上或者侧着身子。有以上任何情形,都会被监考官怀疑作弊。结果常常是有些考生腰酸背疼,或者憋着尿,甚至手脚都麻了也不敢动一下身子。考生们坐的席子是官府采购的,经办人员常常侵贪采购经费,买来的席子又薄又窄小,质量差,身材稍微胖一点的考生都不够坐,坐久了身体也很不舒服。一排考生坐一条长席,只要有一个人动,所有的考生都能感觉得到。考试所用的砚台,也是由官府负责采购的。同样,采购来的砚台质量差,做工粗劣,常常磨不出墨来,有些考生把大量时间都花在了磨墨上,手都磨酸了也磨不出好墨。如果一个人非常不幸坐在了屋檐下,又偏偏遇到了下雨,他就只能用自己的衣服小心地遮住试卷,快速写完,快速交卷了事。”所以艾南英感叹,科举考试“盖受困于胥吏之不谨者又如此”。

“等到阅卷的时候,主考官和从考官每人要看几千份考卷,考生们写的文章有平奇虚实、繁简浓淡,而考官又有自己的偏爱喜好,并没有固定的、统一的、让所有人都信服的评卷标准(评判带有很大的偶然性和不确定性),即使一些饱学之士也不一定能录取。被录取的人常常要感谢上天的恩惠。”

对于落第试卷,考官一般要附上批条,扼要说明淘汰的理由。批条总是笼统地写两三个字敷衍,如“欠妥”“欠稳”之类。有一个士子领到落第试卷,发现批条为“欠利”二字,于是题诗:“已去本洋三十圆,利钱还要欠三年。”他将批条上的“利”曲解为“利息”,大约他为本科考试借贷了30块银圆,需要还上三年的本息了。还有一个落第考生的批条只有“粗”一个字,他题道:“自怜拙作同嫪坶,一入卿房便觉粗。”大约他觉得文章粗糙与细腻与否,与阅卷考官的品位息息相关。而一张试卷竟然贴着“猪肉一斤,鸡蛋三十枚”的批条!原来,批条都不是考官亲自动手贴上去的,而是命仆人代劳。仆人或者不识字,或者随手粘之,误将考官要采办的物品清单当作批条贴上去了。

“等试卷评定以后,主考官端坐堂上,地方政府相关官员站立一旁,所有的考生都要低头哈腰走到考官面前,跪地接受考官的教诲,不敢发出声音。得到自己的名次、接受教诲以后,各个考生从角门出去,等回到家里以后早已是面目全非,说不出话来了。”

艾南英所说的考试还仅仅是初级考试,到了乡试、会试的时候,考场的环境更差,搜查防弊更严格。清代乡试的考场检查极严,考试之前、考试之后、场内、场外,都有严格的规定。对于考生夹带纸条的防范尤其严格,考生进场的时候要全身进行严格的搜查。为防止夹带,还规定考生必须要穿可以拆缝的衣服,鞋和袜必须是单层的,皮衣不能有面,毡毯不能有里;禁止携带木柜木盒、双层板凳;被褥里面不能装棉,砚台不许过厚,笔管须镂空,蜡台须空心通底,糕饼饽饽都要切开;严禁交通嘱托,贿买关节,严禁士子与员役协同作弊,违禁者严处。

商衍鎏在《清代科举考试述录》中描述顺天(北京)贡院大门前有一座“天开文运”的牌坊,其他与各省贡院基本相同。各省贡院均建于省城东南,贡院大门上正中悬“贡院”墨字匾额,大门东、西建立两坊,分别书“明经取士”和“为国求贤”。贡院大门外为东、西两座辕门,进大门后为龙门,龙门直进为至公堂,是监临和外帘官的办公处所。在龙门和至公堂中间,有一楼高耸,名曰明远楼,居高临下,全闱内外形势一览无余。监临等官员可登楼眺望,稽查士子有无私相往来、执役人员有无代为传递之弊。龙门、明远楼两侧是士子考试的号舍,号舍自南而北若干排,每排数十间乃至近百间,顺天和某些大省贡院的号舍总数可达万余间,中小省也有数千间(号舍是三面围墙,一面敞开,仅有一肩宽;上下有两块活动木板,考生将下面的木板后挪,权当座椅,将上面的木板前挪,伏在上面答卷。考试期间,考生终日禁锢其中,写作、饮食、休息都在狭小的空间内完成。号舍不仅狭小,还有“光线昏暗”“漏风漏雨”“夏热冬寒”等特点,远比童试、科试时的席地答卷辛苦)。贡院四面围墙遍插荆棘,四角各有一楼,以为瞭望。考试期间,贡院四周派军队分段驻守巡逻。

考生们要蓬头垢面地参加几天几场的考试,其中的艰苦更是难以诉说。多数的时候,考生在答卷时遇到天灾人祸,身体不支就只能自己承担了。更糟糕的是,考场就是战场,考生和考生之间的倾轧、钩心斗角,让人更是心力交瘁。

来看些极端的考场悲剧: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福建乡试时,由于天气酷热,考生中暑生病,头场就有四个人死在考场,第二场又有三个考生还没有考完就病死在号舍中。有的考生则发疯了。咸丰年间某次浙江乡试,一名山阴考生突然发疯。他不答题,只在试卷上题了两首绝句,其中一首为:“黄土丛深白骨眠,凄凉情事渺秋烟。何须更作登科记,修到鸳鸯便是仙。”署名是“山阴胡细娘”。“胡细娘”回到寓所便死了。光绪十一年(1885年)浙江乡试第二场即将开始的黎明,一个考生用小刀在自己的腹部猛划了十几下,被抬出了贡院。有的考生不堪忍受考场的巨大压力,直接在考场中自杀。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浙江乡试,“场中考生死者三人。一死于蛇,一以烛签自刺,一自碎其睾丸。”那得是多么巨大的苦楚和压力,才让后两位考生选择了那般痛苦的死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