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危选贤(1 / 1)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对美国来说是个不寻常的日子!

但是,由于东西半球因时差记时的不同,中国战时陪都——重庆依然笼罩在日本飞机轰炸的阴影中。即使是十二月七日的夜幕早已垂落,因战时灯火管制,山城也看不到昔日壮观的万家灯火。它就像是一座依傍着长江和嘉陵江建造的巨大的陵园,没有人世间的欢声笑语,唯有江水发出的愤怒的涛声。

山城重庆的南郊,有一座不为外人所知的小山,有意思的是它却和我国安徽的黄山同名。它不具有黄山的“山峰劈地摩天,云凝碧汉”的万千气象,也难享有“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的美誉。然而由于抗日军兴,蒋委员长一撤金陵,再撤武汉,最后把山城重庆选做陪都,加之这座小小的黄山具有避暑、防空的双重优势,遂又被蒋委员长选做自己独享其成的别墅胜地,因而也就成了中外瞩目的政治中心了!

夜雾就像是润物的毛毛春雨,不知不觉地包住了黄山,那一棵棵高大的疏密有致的青松翠柏,既罩上了夜幕,又披上了雾纱,完全失去了日间的雄姿。令人惊诧的是,在松柏掩映的房屋窗口中依然亮着灯光,远远望去,宛如是装上了氙气灯泡,拖着长长的乳白色的神秘的光晕。这就是蒋介石在黄山别墅中居住的云岫楼。

云岫楼会客厅既不宽绰,更不豪华,除去沙发、茶几,以及地上被踩得有些变了色的纯毛地毯而外,似乎再也看不到其他珍贵的装饰物品了。然而正面墙上并排挂着的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却十分显眼,加之上面插着不同颜色、不同样式的军事专用符号,给大战时期的人们一种惧怕战争恶魔的特殊刺激,可是对于云岫楼的主人——蒋委员长而言,却从这些不同的军事符号中看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形势与未来战争的发展。

漫漫的冬夜已经很深了,蒋介石依然驻步立在那幅世界地图的下边,忽而伸手移动欧洲地图上面的军事符号,忽而又把一些新的军事符号插在太平洋诸岛上,待到他把菲律宾、印度尼西亚、马来亚、大洋洲……全部插满不同的军事符号的时候,他那表情严峻的脸上渐渐露出了得意的笑靥。对面墙上那架红木雕花的大型挂钟传来报时的十二响的时候,他竟然不无鄙夷地笑了,旋即又近似自言自语地问道:

“新的一天到了,这钟声究竟是为哪家敲响的呢?”

“达令,你在说些什么?”

伴随着轻轻的问话声,一向喜爱过夜生活的蒋夫人——宋美龄业已穿好美式睡衣自内室走出,有点憔悴地站在了蒋介石的身后。

恰在这时,蒋介石缓缓地转过身来,宋美龄不无惊诧地看看蒋氏那气度不凡或曰自鸣得意的表情,再看看墙上那两幅地图插得乱七八糟的军事符号,真是如坠五里雾中。蒋介石似乎在有意制造话题的悬念,先是淡然一笑,复又加重口气地说道:

“新的一天到了,这子夜的钟声是为哪家敲响的呢?”

宋美龄一听蒋介石说话的口气,就知道这位自负的委员长又筹划好了新的“文章”。每逢遇到这种情况,她就遵照着满足对方显示所谓雄才大略的虚荣心的规则行事,故有意地笑问:

“你说呢?”

“我嘛,”蒋介石再卖个关子,得意而笑地说道,“我想听听夫人的高见。”

“是丧钟,还是喜钟?”

“这怎么说呢?”蒋介石沉吟片刻,“恐怕是兼而有之。事实上嘛,没有丧,何谈喜?”

“是指欧洲战场吗?”

蒋介石未作正面回答。他转身拿起长长的军事教鞭,指着欧战正酣的军事地图扼要地指出:德国于一九三九年九月一日进攻波兰,标志着第二次世界大战欧战的开始。在德国闪电式的攻击下,波兰、法国等相继投降;就说不可一世的大英帝国,在希特勒海陆空并进的进攻下也节节败退,首相张伯伦被迫宣布引退,丘吉尔临危受命筹组战时内阁,靠着天然的屏障英吉利海峡坚守英伦三岛。最后,他不无鄙视地说道:

“从目前的态势看,无论是德国还是英国,都不到敲响丧钟的时候。自然,他们谁也不会敲响庆祝胜利的喜钟。”

“那……你是指苏德战场了?”

蒋介石微微地摇了摇头。接着他又指出: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二日,德军实施所谓“巴巴罗萨”计划,自波罗的海至喀尔巴阡山一线对苏联发动突然袭击。就在秋冬相交的季节,德国占领了苏联欧洲的大部领土,在斯大林的指挥下,苏联遂开始了举世瞩目的莫斯科保卫战。蒋介石讲到此处有意打住,无比高傲地评论道:

“由于希特勒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军事实力,自然也就小视了伟大的俄罗斯民族的潜在力量,选择错了进攻莫斯科的时间。结果嘛……”

“会重蹈当年拿破仑进攻莫斯科的覆辙吗?”

蒋介石微微地点了点头。

“希特勒会一蹶不振吗?”

蒋介石微微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呢?”

“因为希特勒还有进攻苏联的军事实力。”蒋介石更加得意地笑了笑,以下结论似的口吻说道,“因此,今晚这子夜的钟声既不是为希特勒敲的,也不是为斯大林响的。”

“那到底是为谁敲响的呢?”

“为日本的东条英机,为美国的罗斯福,为中国的蒋某人敲响的!”

宋美龄闻之震愕不已,瞠目咂舌,继续听蒋介石慨然而道。

“准确地说,今晚这子夜的钟声,对东条英机而言是先喜后丧,对罗斯福而言是先丧后喜,对我蒋某人而言嘛,”蒋介石有意停顿片刻,突然表情一变,断然地说道,“自始至终都是喜!”

宋美龄听罢惊得不知所以,唯有希冀从蒋介石这断然的话声中乃至于蒋介石那肃然严峻的表情中感悟到些什么,但一向自视有灵气的蒋夫人什么也未感悟到。

蒋介石似乎猜透了宋美龄的心思,他突然换做另一副形象,猝然背剪双手,模仿着中国所谓名士的派头,轻声哼着江南的山歌小调,在室内缓缓地踱起了步子。

面对蒋介石这傲岸不逊的表演,宋美龄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损伤,她真想愤然回身,走回卧室纳头便睡。但时下宋氏家族的小妹早已不是“小企鹅”时代的女性,早已成了可以左右中国抗战大局的“第一夫人”,所以她理智地藏匿起女性独有的自尊,故作矜持状,并以政治家的口吻问道:

“你的根据是什么呢?”

蒋介石取来一纸绝密等级的公文,在手中掂了掂,似有千斤重的样子,然后又郑重地递给了宋美龄:

“夫人,看后自明。”

宋美龄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接过这纸绝密等级的公文,阅罢大惊,忙问:

“这会是真的吗?”

蒋介石微微地点了点头。

这份绝密等级的文件是什么内容呢?就是世人传说的我国首先破译的震惊世界的密码:日本海军将于十二月七日偷袭美国在太平洋上的海军基地珍珠港。

蒋介石在治军制敌的生涯中,非常重视对敌方情报的收集,尤其是对密电码的研究和破译。远在中原大战期间,他就曾利用破译电文的手段,挑拨阎、冯联盟,进而取得蒋、冯、阎中原大战的胜利。随着日本军国主义对我国的节节入侵,“国民党内一部分显要就打算进行对日情报工作,以维持其统治政权,并作为对日交涉讨价还价的依据”。遂在宋子文等人的推动之下,于一九三五年初成立密电检译所。这是一个极为保密的机关,直属蒋介石本人领导,设在南京市新市区西桥七号,是一幢比较僻静隐蔽的二层小洋楼,并有一个小院落。不久,就“顺利地破译了日本外交密码”,其中“日寇在华的军用电台也能侦察到一些”。

“七七”全面抗战爆发尤其是自南京撤到武汉以后,密电检译所的主要工作是“集中力量侦收日本军用密电”。为方便工作,对外改称军事委员会特别训练班交通队。待到自武汉撤退到桂林之后,遂相继破译了日本海、陆、空密码,并“可以从中获知其位置和调动情况”。待到国民政府全部退到重庆之后,“日本外交密码多数均能适时破译,侵华日军的密码也在掌握之中”。不久,又改名为军事委员会技术研究室,很快被军统侵吞,成为戴笠邀功请赏的私人工具。

据当事人王维钧回忆:“太平洋事变发生一星期前,我们从日本海军军舰通讯联络中了解到它们相互靠拢的调动情况,并破译了一份海军密电,得到了它们即将偷袭珍珠港,准备出动空军轰炸的情报。我们立即将此情报专送侍从室。过了两三天,又同样截获破译了一份海军即将偷袭珍珠港密电,我们也立即送出。我们确信日军即将发动太平洋战争了。不出二三日,日军果然偷袭了珍珠港。美国毫无防备,措手不及,损失惨重。”王氏还说:“据我推测,我们将上述两份日本海军密电情报送到侍从室后,可能是由侍从室第六组组长唐纵交给戴笠,并转呈蒋介石的。”

查唐纵日记:

“三日东京东乡发往英领各地领事电称:‘电报密本○密○密各留存一份,其他全部焚毁之,完毕后,立即以明电Haruna示知,又秘密及重要文件,全部焚毁之。以上系准备不测时而考虑者,仍希宁静。’查此种电报,‘八一三’前夕,日外乡亦曾致电青岛、济南、广州等地,着即焚烧密本。今忽见此电文,其将临于日英美战争,可想而知也。

“日本如战,必在英美准备未完成之前,故其时期当在本月六日以后,明年以前发动。阅Haruna之电讯则行动之期更近矣。”

宋美龄听罢蒋介石的陈述,复又看了一遍破译的电文,依然是将信将疑地问道:

“有多大的可信性呢?”

“百分之百。”

“通知美国了吗?”

“岂止是通知了啊,”蒋介石猝然脸色一变,非常气愤地哼了一声,“近来,我们把侦译到的日本所有军事情报,都及时地通知了我驻美情报站长肖勃,并通过驻美大使馆武官郭德权转告美国有关部门,提请他们注意。”

“美国的态度呢?”

“据驻美大使馆报告,美国的一些将军们听了捧腹大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令人恼怒的是,他们说我们在破坏美日关系。”

“结果会怎样呢?”

“就一定出现方才我说的结论。”蒋介石一看宋美龄那有些茫然的表情,不高兴地重复道,“今晚这子夜的钟声,对东条英机而言是先喜后丧,对罗斯福而言是先丧后喜,对我蒋某人而言自始至终都是喜!”

宋美龄作为一名纵观全局的女政治家,自然明白蒋介石这一结论的真谛所在:日本人偷袭珍珠港,那就必然导致美国对日本宣战,从而揭开太平洋战争的序幕。开始,日本以不宣而战的方式偷袭珍珠港可能获胜,美国因无备而战必然遭到惨烈的大败。但随着战争的推移,作为经济、军事大国的美国会很快转败为胜,同时,也就等于敲响了日本亡国的丧钟。结果,中国和美国,乃至于在印度支那和太平洋地区有利益所在的欧洲国家,很自然地就结成了广泛的反日军事同盟。从此,也就结束了中国单一抗击日本侵略的被动局面。这是蒋介石做梦都想出现的局面,自然他自始至终都是喜啊!

从另一方面而言,宋美龄十分迷信美国的科学技术,她本能地认为,中国能破译日本的军事密码,美国为什么就不能破译呢?因而她对蒋介石的欣喜是存有怀疑的。她为了不打击蒋介石的情绪,说了一句:“该休息了,让上帝保佑我们吧!”遂挽着蒋介石走进卧室。

叮叮……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蒋介石和宋美龄从梦中惊醒。蒋介石不容分说,就像是在等待万分紧急的军情通报,腾地坐起,伸手拿起电话,严厉地命令道:

“喂!我是中正,快向我报告情况。”

正当蒋介石全神贯注地听电话的时候,卧室外边会客厅中的巨型挂钟传来清脆悦耳的四下钟声。

宋美龄受教于美国,是习惯于过夜生活的。换言之,黎明前后的睡眠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加之,她不习惯在山城重庆雾气中生活,身上患有严重的荨麻疹,平常全身痒得钻心,尤其是躺在**失眠时,这钻心的奇痒就搅得她痛苦非常。这样一来,越失眠越痒,越痒越失眠,折磨得宋美龄神情沮丧,精力不支。今晚,她好不容易才进入梦乡,又被这电话铃声吵醒,很自然地生出一种厌恶感。为此,她本能地说道:

“不像话,才凌晨四点就来电话!”

蒋介石似乎有意和宋美龄过不去,他啪的一声挂上电话,顺手把贴身的被子一撩,纵身跳到了地上,又啪的一声打开了柔和而且明亮的顶灯,大声地说道:

“太好了!我早就盼着等着呢,这电话应该早些时候打来才好啊!”

宋美龄于昏昏然中毫无精神准备,蓦地被这骤然亮起的灯光刺得紧闭双眼,下意识地把枕巾的一角罩在脸上。她几乎发怒了,愤然地说道:

“请不要忘了,这是卧室,不是会客厅!我再提醒委员长阁下,现在……”

“是睡觉的时间,对吧?”

“对!”

蒋介石猝然大声狂笑起来,巧得很,他的狂笑引来了山城第一遍鸡叫,遂又收住笑声,借题发挥地说道:

“雄鸡报晓,天顺人心,我蒋某人就要看到胜利的曙光了!哈哈……”

宋美龄听后一怔,再一琢磨“我蒋某人就要看到胜利的曙光”这句话的来头,她一下子从愤怒中冷静下来。少顷,她拿开罩在脸上的枕巾,轻轻揉了揉双眼,缓缓睁开眼一看,只见蒋介石就像是吃了过量的兴奋剂,或打了吗啡一样,激动得满面涨得红红的,眺望着远方大笑不止。她从这狂笑声中感悟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溜下床来,轻轻走到蒋介石的身旁,小声地问道:

“达令,日本人真的对美国不宣而战了?”

蒋介石再次收住笑声,极力控制住那过分兴奋的情绪,转身轻轻吻了一下宋美龄的额头,十分虔诚地说道:

“这都是上帝的安排,让我们按着上帝的意旨去办吧。”

“达令,”宋美龄不满意这样的回答,遂又追问,“上帝是怎样安排的呢?”

“方才,董显光来电话说:日本海军偷袭珍珠港大获成功!”

“真的?”

蒋介石点了点头。

日本为确保偷袭珍珠港的胜利,动用“赤诚号”、“加贺号”、“翔鹤号”、“瑞鹤号”、“飞龙号”、“苍龙号”等航空母舰,“比睿号”和“雾岛号”战列舰,“利根号”和“筑摩号”重型巡洋舰,一艘轻型巡洋舰,九艘大型驱逐舰,八艘油轮和供应船,以及三艘潜艇,于十二月七日六时(美国时间),下令第一波五十架水平轰炸机、四十架鱼雷攻击机、五十一架俯冲轰炸机和四十三架歼击机,从瓦湖岛北部的航母攻击群的航空母舰起飞,紧接着第二波三十六架歼击机、五十四架水平轰炸机和八十一架俯冲轰炸机起飞。日本飞机以突然袭击瘫痪了美国的防空力量,击沉战列舰“亚利桑那号”、“加利福尼亚号”,“西弗吉尼亚号”,“俄克拉荷马号”、“内华达号”,以及布雷舰“奥格拉拉号”和目标舰“尤塔号”,此外重创战列舰“宾夕法尼亚号”、“田纳西号”、“马里兰号”,轻型巡洋舰“罗利号”、“海伦娜号”和“火奴鲁鲁号”,以及三艘驱逐舰、一艘航空母舰和一艘维修船。美军死亡二千四百零三人,受伤一千一百七十八人,被炸毁飞机一百八十八架;日本只损失五架鱼雷攻击机、十五架俯冲轰炸机和九架歼击机,人员损失五十五人。

由于长达近四年半的抗日战争的重负,多数的中国人民——尤其是蒋介石及其国民党领导集团被压抑得看不到胜利的曙光,因为他们没有自信能在英美诸国没有参战的前提下取得抗战的胜利。而今突然爆发的偷袭珍珠港事件,使他们看到了希望,本能地感到美国加入对日战争使胜利终于有了可靠的保证。所以,中国——尤其是战时陪都重庆视珍珠港事件为“即将获得拯救的预兆而加以庆贺”。对此,时在重庆的韩素音曾记述道:“国民党官员奔走相告,好像他们取得了一个辉煌胜利”,“军事委员会一片欢腾。蒋介石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口里哼起了一段京戏的唱腔”。一位在重庆看到欢庆情景的美国人直言写道:

“在美国发生珍珠港事件的那一天,在中国就像是在庆祝第一次世界大战停战日。”

蒋介石很快从兴奋中冷静下来,他不但感到美国加入对日战争使胜利终于有了保证,自己“除了坚持下去,作为胜利一方的成员外,不需要再承担其他义务了”,而且他还把近来思索的政治和军事诸方案付诸实施。更为重要的是,他抓住天赐良机,立即采取果断行动,决心“要在大国联盟中扮演大国的角色,并在世界战略中进一步确立中国的地位”。自然,他蒋某人也随之走出中国,成为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大国领袖。因此,他未敢喘息片刻,遂按照既定的战略方针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当天下午,蒋介石以中华民国元首的身份召见英、美、苏三国驻华大使,“建议……所有反对轴心国的国家,即美国、英国、中国、荷兰和苏联……应该结成军事同盟,组成以美国为首的战争委员会,协调各方的军事行动”。同时,“他建议包括苏联在内的同盟国将主要力量集中在亚洲,以南太平洋、阿拉斯加、西伯利亚沿海各省和中国沿海为基地,出动空军,在一九四二年内击败日本。首先以空中攻击切断日本供应线,孤立亚洲大陆上的日军,然后由中国军队把他们彻底歼灭”。

十二月八日上午八点钟,蒋介石身着戎装驱车赶往重庆,在军事委员会总部召开国民党中央常委特别会议。首先,他十分兴奋地向与会者说明:“我国对日宣战,已无问题,手续亦甚容易……”天哪!日本军国主义发动“九一八”事变,侵占我东北三省,三军统帅蒋介石借口国联调停,未敢对日宣战;“七七”卢沟桥事变之后,全民抗战已有四年又五个月,且我国土被日寇侵占大半,我们可爱的蒋委员长未敢向全世界发布对日宣战令;而今美日正式开战了,蒋介石忽然挺起了胸膛,决定对日宣战,并通过了于翌日——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九日公开发表的这则《中国政府对日宣战声明》:

日本军阀夙以征服亚洲,并独霸太平洋为其国策,数年以来,中国不顾一切牺牲,继续抗战,其目的不仅在保卫中国之独立生存,实欲打破日本之侵略野心,维护国际公法、正义及人类福利与世界和平,此中国政府屡经声明者也。

中国为酷爱和平之民族,过去四年余之神圣抗战,原期侵略者之日本于遭受实际之惩创后,终能反省。在此时期,各友邦亦极端忍耐,冀其悔祸,俾全太平洋之和平,得以维持。不料残暴成性之日本,执迷不悟,且更悍然向我英美诸友邦开衅,扩大其战争侵略行动,甘为破坏全人类和平与正义之戎首,逞其侵略无厌之野心,举凡尊重信义之国家,咸属忍无可忍。兹特正式对日宣战,昭告中外,所有一切条约、协定、合同,有涉及中日间之关系者,一律废止,特此布告。

同时,蒋介石为表示反法西斯的决心——并为挤进世界大国之列做舆论准备,抢在美国的前边对德、意两国宣战,并于十二月九日发表了这则《中国政府对德意志意大利宣战声明》:

自去年九月,德意志、意大利与日本订立三国同盟以来,同恶共济,已成一侵略集团。德、意两国始则承认伪满,继复承认南京伪组织,中国政府业经正式宣布与该两国断绝外交关系。最近德、意与日本竟扩大其侵略行动,破坏全太平洋之和平,此实为国际正义之蟊贼,人类文明之公敌,中国政府与人民对此碍难再予容忍。兹正式宣布,自中华民国三十年十二月九日午夜十二时起,中国对德意志、意大利两国立于战争地位,所有一切条约、协定、合同,有涉及中德或中意间之关系者,一律废止,特此布告。

蒋介石以所谓军人的作风,雷厉风行地完成上述战略转变的部署之后,又驱车回到重庆南郊的黄山别墅,再一次地伫立在那两幅地图下边,按照他对未来对日战争的预测,十分自信地移动着那些不同颜色的军事符号。历经长时间的沉思,他得出的结论是:一、美国必将倾其全力于太平洋战争,美胜日败;二、美国欲战胜日本,必然会主动地借助于中国的武装力量,钳制日本在华的上百万军队;三、为此,中国由恳求美援抗日,向着只要抗日美国就必然给军援转变。因而,蒋介石又独自计谋起如何借高举抗日的大旗,争得大量的美援物资重新装备国民党军队,一旦抗日战争结束,如何消灭共产党、八路军,进而“统一全国”的大事来了。

“父亲。”随着敬畏的话声,大公子蒋经国悄然走进,肃然躬立一旁。

“经儿,蒋介石习惯地叫着“可教的”蒋经国的乳名,“有什么情况吗?”

“日本在偷袭珍珠港的同时,以武力强行接管英法等国在华的租界与权益。”

蒋介石边听边点头,木无表情。

“与此同时,日军攻占九龙,英军损失惨重,香港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好,好!是应该让日本人好好教训一下可恶的英国佬了。”

蒋介石就像大多数中国人一样,非常憎恨大英帝国这个老牌的殖民主义者。从历史上讲,英国第一个用坚船利炮叩开闭关自守的中国的国门,自鸦片战争开始,一步一步地把中原帝国逼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国家。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不久,日本很快占领并封锁了中国沿海港口,外援物资只有通过滇缅公路输入中国。英国一方面为了减轻欧洲战场的压力,不敢得罪日本,担心英国在远东的殖民地轻易落入日本之手;另一方面,它也不愿意日本长期陷入中国战场,无力尽快地进攻苏联,为此一直在策划以牺牲中国利益为代价的太平洋会议,这就是臭名昭著的“远东慕尼黑阴谋”。于是,英国悍然关闭了滇缅公路,给中国抗日战场带来了巨大的困难。因此,蒋介石对于日本和英国都是痛恨的。不久,战争形势发生变化、德、意、日三国结成军事同盟,英国又被迫重新开放滇缅公路,但仍然不断地从各方面难为,搞得蒋介石敢怒不敢言。所以,这时的蒋介石对日本进攻英国在东南亚的殖民地,的确是有点幸灾乐祸的。

“这种态势的发展,是在我的预料之中的。”蒋介石转身拿起长长的教鞭,指着那幅世界地图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英国是守不住香港的,要不了几天,新加坡、马来亚也会让日本拿去。就说英属缅甸吧,我们不出兵相助,英国人也是守不住的。”

“可一向老大的英国人并无自知之明,他们——乃至于美国都没看到中华民国在这盘棋上的重要位置,您……”

“我早已想到了。”蒋介石转身取来一纸预先写好的公文,“经儿,把它分送常驻重庆的各国通讯社,以及我各大报纸、电台,向海内外公开昭示我的意见。”

蒋经国双手接过一看,是一份《蒋介石对太平洋战局谈话记录》,遂认真释读:

“日美开战之初,日本不宣而战,偷袭檀岛,使美国遭受不测之重大损失,此心对美殊觉歉惶。及今思之,日本之攻美,早具决心,观其行动之速,是其早有充分准备。即使美对倭提出临时妥协办法,牺牲我中国时,日本亦不能接受,故由于我国反对,而美国乃提强硬原则,不失为大国之风,而保全其立国之荣誉。

“然英、美、荷在太平洋上,早已成立共同作战计划,而始终不通知中国,是其视中国为无足轻重,待利用我以消耗日本之实力。今日本果闪电击英、美,我国对之,更无足为歉也!我国抗战,以后如能自强不息,则危险已过大半,往者,美国限制日本不许其南进、北进,独不反对西进,而今则日本全力侵华之危机,已不复存在……”

恰在这时,宋美龄走进,有些慌张地说:

“达令,来自美国的报道说,驻缅英军为抗击日本,意欲把美国援助我国并已卸在仰光港口的军援没收。”

蒋介石听后一怔,遂又摇了摇头说:

“丘吉尔首相不会这样短视吧?”

“但愿如此。”宋美龄沉吟片刻又说,“另外,据路透社最新消息,丘吉尔为抑制美国重开亚洲战场,确保欧洲战场第一的战略方针,准备近期访问美国。”

“好嘛,好嘛,丘吉尔当面问问罗斯福总统答应不答应也好嘛。”

简而言之,蒋介石是不相信罗斯福会同意丘吉尔的请求的。

……

丘吉尔是英国政坛资深的政治家,从一九○五年担任英国政府高级职务开始,长期活跃在英国及世界政治舞台上。从某种意义上说,丘吉尔的一生,就是一部英国现代史的缩影。

丘吉尔的一生既曲折复杂,又富于传奇色彩。他既是一个雄心勃勃、不屈不挠、巧言善辩的政客,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记者、演说家、历史学家和画家,给世人留下了许多鸿篇巨制。在二十世纪的世界政治舞台上,很少有哪一位国家首脑就其“通才”而言能和他匹敌的。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夕,丘吉尔强烈反对内阁首相张伯伦的绥靖政策,敏锐地看到了德国希特勒政权的危险性。欧洲战场打响之后,丘吉尔再度出任海军大臣。德国对英国不宣而战以后,丘吉尔临危受命,出任内阁首相,毅然决然地领导英国人民英勇抗击德国法西斯侵略,从而在全世界赢得了巨大的声誉。随着二战的推移,丘吉尔作为一位国际战略纵横家,放弃反共立场,率先宣布与苏联结盟,与此同时,他巧妙利用二战态势的发展,使美国的战略物资源源不断地送到英国,成为抗击德国的坚强物质后盾……公平地说,英国未亡于德国的侵略,作为战时内阁首相的丘吉尔是功不可没的。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是星期日。是日晚上,丘吉尔在契克斯收听到“日本人对美国发动了进攻”的消息,先“不胜惊讶,继之是兴奋”,他认为:这是一件“最大的喜讯……这样一来,我们终将会打赢”。他对美国的实力有极大的信心,同时又想起了一位友人说过的话:美国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锅炉,一旦点着了火,就会迸发出无限的能量”。他怀着这样一种信念,上床睡了“养精蓄锐和欣慰的一觉”。

丘吉尔作为一名战略家清醒地知道:珍珠港事件前,尽管自己要求美国援助英国及其欧洲盟国,但基本上还是把这场战争看做是一场欧洲战争。珍珠港事件后,他意识到,这是一场范围更为广泛的冲突,在这场冲突中,正如他所估计的,“地球上五分之四的人口将被卷进反对独裁势力的斗争中来”。他明白,英国的任务是把这种联合凝结成一个整体,以确保战略措施得到最佳的实施,从而打垮敌人。他认为,“在战争中,存在着战略失调的危险,因为美国人被日本人发动的第一次袭击成功所激怒,就有可能坚持要把全部力量集中投入到太平洋战争中去,从而忽略从前在援助英国和苏联方面所承担的义务”。有鉴于此,丘吉尔随即决定向罗斯福提出立即进行访问。

丘吉尔的多数内阁成员乃至于英国三军参谋长会议成员都不赞成立即访问美国。因为他们担心在珍珠港惨败之后,美国人很自然地生出向日本复仇的情绪,在此时要求美国人继续奉行“欧洲第一”的方略,无异于是向罗斯福总统施加压力,而且恐怕为时过早。但是,丘吉尔却力排众议,乐呵呵地说了这句史有所记的话:

“从前,我们追求她的时候,讲话是得小心点,如今她嫁过来了,我们同她讲起话来就不这样了。”

罗斯福是美国近代最伟大的总统,也是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一位最重要的和最了不起的统帅。他以病残之躯,在美国政坛搏击有年,并以战略家的眼光审时度势,不授给任何政治对手以把柄,而且还要击败所有政治对手,实现自己的政治目的。他收到丘吉尔请求会晤的电文之后,自然清楚来访者的目的。他认为在美国没有正式和德国交战之前,不能让国会就大西洋重要还是太平洋重要这个问题进行一场意见分歧的辩论。所以,他不太愿意立即接待丘吉尔首相,遂采取了暂不答复的办法。

英国驻美国大使哈利法克斯勋爵深知罗斯福总统的难处,即时向丘吉尔首相发回电报:“阁下来访可能会使主人受不了。”丘吉尔断然反对,当即回电话:“如果我们还要等一个月,再去采取共同行动应付太平洋上不利的新形势,那将是一场灾难。我希望明天晚上就动身……”

当时,由于德国对苏联的攻势像当年法国的拿破仑那样,陷在莫斯科城前的冰天雪地里,多数德国高级军官反对同美国进行一场全面战争。恰在这时,德国驻华盛顿临时代办于十二月十日发回电报:“美国将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向德国宣战。”这极大地刺激了战争疯子希特勒,遂抢先在十一日大骂罗斯福是“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并摆开了第三帝国同美国决战的架式。罗斯福因势利导,后发制人,促请国会批准了罗斯福对德意志和意大利回敬性的宣战书。自然,也就排除了丘吉尔来访可能遇到的障碍。罗斯福遂正式邀请丘吉尔访问美国,为示英美两国亲密无间,以会谈方便为由破例请丘吉尔下榻白宫。

于是,丘吉尔与八十名随行人员乘坐战列舰“约克公爵号”横渡大西洋,向着美国驶去。

这次海途旅行对丘吉尔而言并不是那么惬意,除去天气恶劣、海浪拍空之外,英国最有名的战舰“威尔士亲王号”和“却敌号”在马来亚沿海被日本鱼雷击沉,丘吉尔在海军部的老同事汤姆.菲力普斯海军上将同其他八百四十名海军官兵一起遇难。而香港的陷落也近在眼前。

然而丘吉尔毕竟是一位经受过第一次世界大战洗礼的资深政坛老手了,他极力掩饰因战败而产生的心灵创伤,十分得体地握住了罗斯福的双手,主动而又热情地说:

“你我这次会谈是有着历史意义的,为了我们共同打败战争贩子,消灭战争,给东西方一个和平、温馨的生活环境,我提议这次会谈叫‘阿卡迪亚’。”

罗斯福知道阿卡迪亚是古希腊的一个高原地区,被后人作为田园牧歌式淳朴生活的象征。所以,他坦然笑答:

“我同意!并祝福这次阿卡迪亚会谈如愿开成田园牧歌式的会议。”

阿卡迪亚会议旨在寻求英美之间建立一个和谐统一的联合指挥部,但由于两国各自有着自己的目的,会议自始至终开得相当激烈。尤其是与会的双方将军们,几乎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美国海军在珍珠港惨败之后,所有将佐都把复仇——在太平洋上打垮日本作为最高目的。同时,美军中有不少将领认为,打赢日本主要依靠海军,对要求海军支持英国收复海外殖民地自然是十分反感。另外,由于历史的原因,美国人对英国人的傲慢及过分聪明的外交手段怀有成见,其中美国海军总司令金上将等极其不喜欢和不信任英国人。他在会议期间,决心采取行动加强对美国海军的控制,不让英国人发号施令,以免降低太平洋战区的地位。对此,美国陆军参谋总长马歇尔上将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们方面的反英情绪太强烈了,实在有些过分。我们的人民总是在提防着英国佬背信弃义。”

罗斯福作为美国总统,自然有着和他的将领们同样的情感:向日本军国主义复仇!但他作为一名伟大的国际战略家,面对希特勒、墨索里尼、东条英机最近签署新的协定,明确宣布德、意、日三国“在对美、英联合作战取得胜利以前,决不放下武器”时,他清醒地知道:在欧、亚两大战场上平均使用兵力,只能延长战争时间,增加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的伤亡,唯有集中兵力消灭希特勒,才能加速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束。所以他十分理智地赞同丘吉尔的观点:打败德国应比对日作战重要。他为了安抚多疑的美国将领——自然也是向全世界人民表示反法西斯的统一立场和共同决心,多次重申:

“我们的观点不变:德国仍然是主要敌人,打败它是胜利的关键。一旦德国被打败,意大利就会跟着垮台,日本势必被打败。”

一年一度的圣诞节到了,但圣诞老人传报给罗斯福和丘吉尔的却不是什么佳音。对美国而言,在遥远的太平洋上的威克岛陷落,美军死伤惨重,并有一千五百名美国军人和文职人员当了俘虏,接着,麦克阿瑟将军被迫放弃马尼拉,死亡及被俘美军数字逾万,至于损失的战车、火炮、飞机、船只……真是不计其数;对英国而言,日军仅用二十七名士兵死亡的代价,击败占有三比一优势的英军,并攻占马来亚,此外,就在圣诞节当天下午三时三十分,英属殖民地香港飘起了白旗,总督马克.扬爵士身着插有羽毛镶有金边的华丽服饰向日本正式签署了投降书,一千二百多名英国人死亡,数以万计的英军以及在香港的各国人民做了俘虏。面对东南亚和太平洋上接二连三的失败,慢说罗斯福不敢向美国人民轻言“欧洲第一”,就说丘吉尔吧,香港的陷落使他戚戚于怀,分外沉重。同时,他担心“许多奉行孤立主义的政治家如果听到他鼓吹对德作战比在太平洋上报复日本更加重要,将会毫不客气地反对他”。

为了平衡美国人民以及奉行孤立主义的政治家的心态,确保集中兵力于欧洲,罗斯福和丘吉尔终于找到了办法:马歇尔将军奉命宣布美、英建立统一作战指挥机构的同时,宣布成立东南亚战区。考虑到英国人自澳大利亚到缅甸的特殊利益,征得丘吉尔的同意,由英国将军阿奇博尔德.韦唯尔领导英国、美国、荷兰、澳大利亚四国最高司令部,和美国尼米兹上将领导的太平洋舰队、刚刚晋升为四星上将的麦克阿瑟为司令的陆军相配合,共同遏制与打击日本继续侵占太平洋和东南亚的国家。

但是,随同丘吉尔访美的军事顾问们却不赞成这一任命,因为他们从军事角度出发,本能地意识到面对日本咄咄逼人的进攻,领导和保卫这么大的一个防御区是无法完成的,甚至说在近期是注定要失败的。因而他们很自然地认为美国人故意要英国在全世界的舆论面前当替罪羊,遂向丘吉尔郑重提出:让英国一个将领承担“即将到来的灾难”的责任是危险的。

丘吉尔从长远的战略出发,坚信美国参战后,必将赢得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胜利。如果英国在太平洋和东南亚的殖民属地被美国将军指挥的部队收复,除却有损于大英帝国的形象而外,这些原本属于英国的失地也就很难物归其主了。所以,他力排众议,强行卸掉韦唯尔将军的中东司令的职务,并命他走马上任东南亚四国联军司令。

恰在这时,韦唯尔将军和中国军事最高领导人蒋介石的关系闹僵了,事情的原委如下:

在阿卡迪亚会议的前夕,英国违背战时盟国协议,将美国援助中国的一百五十辆卡车和一船弹药,在不向中国打招呼的前提下,在仰光港口就强行没收了。这极大地刺激了中国人民的民族自尊心。为此,蒋介石有意选在阿卡迪亚会议开幕的第一天——十二月二十三日在重庆召开中、美、英三国联合军事会议。美国代表是勃兰特和马格鲁德两位将军,英国代表就是驻节印度的总司令韦唯尔将军。

这次联合军事会议一开始,中英之间就发生了争执。英国表现出的态度十分明确:他们在东南亚打日本,为的是保护自己的殖民地,至于中国抗战的成败,看不出与英国有何相干。韦唯尔要求制定的联合作战方案,首先是要保卫缅甸,因为缅甸是保护英国最大殖民地印度的最后一道屏障。中国也要保卫住缅甸,因为缅甸是中国仅存的一条通往国外的补给线,大批的美援物资要通过滇缅公路运往西南边陲省份云南。加之,英国无理地要把这批已经运抵仰光的军援物资据为己有,而这位韦唯尔将军在中国人面前,始终摆出一副蛮横的殖民主义者的嘴脸,对蒋介石代表中国提出的要求采取漠视的态度,气得与会的中国高级将领怒目相对。蒋介石为了顾全大局,极力忍着这种强加于人的民族屈辱感,有所讨好地说了这句话:

“中英两国,不可有一国失败。因此,如果贵国需要,我国可以派遣八万人入缅作战。”

韦唯尔根本不领蒋介石的情。再者,他根本瞧不起国民党军队,遂以傲慢的口吻说道:

“如果贵国军队解放缅甸,实在是英国人的耻辱。我们只要请贵国惠允拨借美援物资就可以了。”

韦唯尔的言谈激怒了与会的中国将军,时任军政部长的何应钦愤怒地说了如下这句话:

“把运到缅甸援助中国的美国物资全部退还美国,停止中、英、美合作。”

时任翻译的宋美龄也忍无可忍,十分严厉却不失身份地说了这句话:

“韦唯尔将军,请注意中国的地位。”

在蒋介石的心目中,韦唯尔只不过是一介武夫,如果采取以牙还牙的做法,不仅影响力争美国人放弃“欧洲第一”,开辟亚洲战场的全局,而且也有失自己一国元首的身份,遂采取以柔克刚的策略,有意装作十分斯文的样子说了这段话:

“我们中国有句格言:‘人无信不立’。中英两国此时可算得上是患难之交,理应彼此互助互谅。运给中国的援助物资,像前次的卡车,贵国如需要借用,不妨与中国商洽。”

会后,蒋介石无声地报复了英国人。当傲慢的韦唯尔将军感到英国无力保卫缅甸,向中国寻求军援的时候,蒋介石蔑视地答道:“可以拨出二十挺机枪供保卫缅甸使用。”随后,他又有意“拒绝接见英国大使,并威胁要停止中英之间的一切合作”。

韦唯尔制造的这一事件,严重地影响了阿卡迪亚会议的进行,并使英、美对华政策的分歧突现出来。对此,美国的史学家作了如下的阐述:

“罗斯福也对韦唯尔事件深感不安,他认为如果中国政府放弃抗战,整个亚洲恐怕就会向日本屈服。扰乱委员长情绪——据认为它是华盛顿最灵敏的晴雨表——的任何事情都是危险的。罗斯福对他的儿子埃利奥特说:‘你想想看,如果中国屈服,会有多少日本军队脱身出来?那些部队会干什么呢?会占领澳大利亚,占领印度,会像摘熟梅子一样轻而易举地占领那些地方。然后**,直捣中东……那将是日本和纳粹的大规模钳形攻势,在近东某处会合,完全切断苏联同外界的联系,瓜分埃及,切断经过地中海的所有交通线,难道不会这样吗?’他在阿卡迪亚会议期间对丘吉尔说,让委员长的心情重新愉快起来尤其重要。他要丘吉尔命令韦唯尔设法抚慰委员长。”

另外,罗斯福从长远的战略全局出发,认为战后中国应成为一个大国,以填补日本留下来的真空,并希望将来中国站到美国一边。在阿卡迪亚会议期间,丘吉尔和他发生了冲突:

“总统阁下,我认为美国舆论对中国对这场战争做出的贡献估计过高了。”

“首相阁下,如果人口众多的中国走上日本近一个世纪来所走的道路,而且握有现代化武器,那会出现什么情况呢?”

“我指的是目前这场已经拖得够长的战争。”

“可战后的时间不更长吗?”

罗斯福还认为,如果想让中国将来起大国作用,现在就必须以大国待之。在珍珠港事件发生不久,他在同《西行漫记》作者埃德加.斯诺谈话时,曾明确地表达了这一态度。再者,罗斯福一向认为“殖民帝国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为了本身的安全,西方世界必须抛弃那种把亚洲人视为劣等民族的做法……平等地对待中国是防止‘东西方今后发生根本裂隙’的最好办法”。

“丘吉尔在这个问题上同罗斯福意见不一致。用丘吉尔自己的话说,他出任首相并不是为了主持大英帝国的丧礼。英国在远东参战的目的是维持现状。而这不是罗斯福的目标。罗斯福认为大英帝国已经完蛋了。从长远来说,印度支那、马来亚和荷属东印度群岛争取独立的浪潮会把白种民族赶走……由于最终目标不一致,战略势必受到影响。美国注意的中心是中国,英国注意的中心是新加坡,从根本上说是印度。位于中国和印度之间的缅甸从两个不同角度看都具有战略意义。双方的这一分歧后来一直没有得到解决。”

公平地说,由此种下了英国未来丢掉缅甸、史迪威在缅甸演出“败走麦城”的祸根。

罗斯福与丘吉尔在上述问题的矛盾表面化了。但是罗斯福清楚,无论丘吉尔如何张扬,昔日的大英帝国一去不复返了,全球性的殖民主义政策必然日渐消亡。加之英国无力独自抗击德国的侵略,美国事实上已经变成了反法西斯的第一强国。所以他不顾丘吉尔的反对,毅然作出两项决定:

一、为给予中国一个大国地位,阿卡迪亚会议通过由美、英、苏、中领衔的《联合国宣言》。值得一提的是,在罗斯福亲笔审定的发起国名单中,中国继美国之后位居第二,只是由于丘吉尔的反对,加之为了呼应苏联莫斯科保卫战取得了胜利,才把中国改排在第四位。

二、为了让蒋介石具有盟军正式地位,决定在盟国战场中单独辟出中国战区,请蒋担任中国战区盟军最高司令。罗斯福并于是年岁末——十二月三十一日亲自签署了这份致蒋介石的电文:

委员长阁下:

为立即完成我等共同抗敌力量之联系与合作起见,今正在南太平洋战区成立一最高统帅部,指挥全部美、英、荷军队。此项联合国在中国战区的共同活动,亦需有同样统帅部,事属当然。予今征得英、荷政府代表之同意,建议麾下,负指挥现在或将来正在中国境内活动联合国家军队之责。予等并建议,该战区包括联合国家军队可以到达之安南及泰国国境。予等并信,欲使此统帅部发生效力,应立即由中、美、英三国政府代表,组织一联合计划作战参谋部。倘麾下认为可能而苏联表示同意者,苏联代表亦应参加。此参谋部应在麾下指挥下服务。印度军司令及南太平洋战区司令,当命其与麾下统帅部取得最密切之联系,该三总部间应互派联络员。上项办法,是使麾下之意见与势力影响及于各战区作战,与一般战略之策划。特此奉电,企候赐复。

罗斯福

蒋介石在自己的官邸受了韦唯尔的污辱之后收到罗斯福总统这则电文,大有三伏天吃冰棍的感觉——甭提有多么舒服了!他很快就从阿卡迪亚会议确立的“先欧后亚”战略的失落中取得了平衡。为此,他激动地写下了这段日记:“我国签字于共同宣言,罗斯福总统特别对(宋)子文表示:欢迎中国列为四强之一。此言闻之,但有惭惶而已!……二十六国共同宣言发表后,中、美、英、苏四国已成为反侵略之中心,于是我国遂列为四强之一;再自我允任中国战区最高统帅之后,越南、泰国亦列入本区内。国家之声誉及地位,实为有史以来空前未有之提高,甚恐受虚名之害,能不戒惧乎哉。”

另外,蒋介石清楚自己无力抗衡老牌的大英帝国,唯有采取“以夷制夷”的策略——联美对英,方能确保中国的大国地位。因此,他于翌年——一九四二年一月二日给罗斯福拍发了如下这则电文:

总统阁下:

阁下提议,中国战区,及部分印度支那与泰国等盟军作战地区,现有作战之盟军部队,及将来可能进入之盟军部队,由本人出任最高统帅;本人认为,对于所有有关其他国家人民,及对中国,均负有严重之重任。然而,阁下协调英、荷政府,作此提案,本人只有毅然承担。最高统帅之建立,将使中国战区盟军充分合作,战略统一。此等部队之有效协调,实超过一切,至为需要。阁下之倡议与努力,使此一目标统一,而在可以达到范围之内。本人将全力支持阁下之努力,为所有联合国家之福祉效命。此等国家,现已将国内资源、各个前线交通与作战部队相联系。中国人民,全力支持此一团结。为符阁下提议,本人欢迎英、美速派代表,作为联合总部计划参谋。至于苏联代表问题,留待此一参谋本部成立开始作业之后,再予考虑。至所提与驻印美军统帅,及南太平洋战区统帅间,联络官文交换一节,迨中国战区指挥及总部参谋一旦成立,即可实现。对于各方发展,深盼阁下表示观点与提示。

蒋介石

对此,丘吉尔犹如哑巴吃黄连——有嘴说不出。他在罗斯福再三的催促下,给韦唯尔将军发了如下这则极有情绪的电文:

我必须向你解释美国的观点。在许多美国人的头脑中,中国和大英帝国一样重要。美国的参谋长们要把缅甸置于韦唯尔的指挥之下的唯一原因是他们认为,与中国的联系和打通滇缅公路是在全世界取得胜利所必不可少的条件。决不要忘记,在所有这一切的背后有亚洲大团结的阴影……如果要把我在美国学到的东西归结为一个词,那就是“中国”。

蒋介石作为一代纵横家,他的最大聪明之处在于平衡权力的再分配。他收到罗斯福要他出任中国战区盟军最高统帅的电文之后,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发出了这样的自问:“谁出任中国战区副司令?又由谁出任中国战区参谋长?”当他重读罗斯福的电文,知道他这位战区最高统帅是由罗斯福和英国、荷兰协商并取得认同的,他的直觉反应是,决不允许英国给他派副手。自然,蒋介石选择的战区副手唯有美国人了。

蒋介石选择美国人做他的副手还有两个目的:一、是对罗斯福总统的厚爱的回报;二、通过未来的军事副手钳制美国“先欧后亚”的军事战略,为中国战区争得更多的美援物资和武器装备。基于此种难于启齿的目的,他需要的美国军事副手应符合这样的条件:其一是不必精通中国的民情、政情和军情;其二是在美国军中有威信,以中将为宜,而来华的军职是中国战区参谋长。

蒋介石如何把这些信息通报给罗斯福总统呢?以电文交换这类意见,必然会刺激英国人,加大中英之间的不信任感,对未来抗击日本的侵略必然产生不利的影响。他历经深思熟虑,决定通知时在美国并在阿卡迪亚会议开幕的那一天——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出任中国外交部长的宋子文私下商请罗斯福总统。

这正中罗斯福总统的下怀。对此,后人曾评说:“时日本凶焰正张,美英既采用‘先欧后亚’的政策,又因兵源不足,无力东顾……正拟派一高级将领驻华襄助,既闻我方有请荐参谋长之电,又稔参谋长有带领若干中国军队之可能,乃建议即以美军代表,除兼任中印缅区美军司令官外,并在监理中国租借物资条件之下,兼中国战区参谋长。”

罗斯福当然清楚蒋介石选任参谋长两项标准的真实目的:在不干扰蒋介石军事行动的前提下,还能为中国讨要更多的美援。他自然是不能同意的,可是像这类具体人事安排,是无需他和宋子文当面说长论短的,故笑着说:

“至于我国选谁出任委员长的参谋长,交由我们的史汀生部长和马歇尔参谋总长去办吧。”

宋子文是办外交的老手,知道蒋介石所提的条件是强美国之难,且不符合盟军统帅部组成原则,而罗斯福的回答是尽情尽理的,故当面允诺。多年之后,宋子文的所为都遭到了亲台学者梁敬如下的抨击:“此种安排,初与我方请荐专任参谋长之原意不合,且因参谋长一身数职,如遇两国政府意见不一之时,必感两姑为妇之苦。委员长曾饬宋子文先将参谋长权限地位予以澄清,再议其他。而子文自作解译,既未将委员长意旨转商美方,又遽接受美方安排,签订宋(子文)史(汀生)交换函件,造成参谋长地位权限之不同解释,为史迪威事件发生纠纷之主因。”此乃后话。

时任美国陆军参谋总长的马歇尔将军是一位资深的军事战略家。他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作为总统的战略顾问,做出了重大的贡献。由于他在二十年代出任过驻华使馆的武官,对中国有着特殊的兴趣。当他受命选派一位中国战区盟军参谋长的时候,直接的反应是:一、此人应熟悉中国的民情、政情,尤其是要熟悉中国的军情;二、必须是一位强有力的军事统帅。但是,在美国的高级将领中谁符合上述两个条件呢?许久没有选到完全合适的人。最后,他自言自语地说道:

“还是听听老朋友史迪威的意见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