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四 杂记类三(1 / 1)

零陵郡复乳穴记

柳子厚

石钟乳,饵之最良者也,楚、越之山多产焉,于连、于韶者,独名于世。连之人告尽焉者五载矣,以贡则买诸他郡。

今刺史崔公至逾月,穴人来,以乳复告。邦人悦是祥也,杂然谣曰:“甿之熙熙,崔公之来,公化所彻,土石蒙烈,以为不信,起视乳穴。”穴人笑之曰:“是恶知所谓祥邪?向吾以刺史之贪戾嗜利,徒吾役而不吾货也,吾是以病而绐焉。今吾刺史令明而志洁,先赖而后力,欺诬屏息,信顺休洽,吾以是诚告焉。且夫乳穴必在深山穷林,冰雪之所储,豺虎之所庐。由而入者,触昏雾,扞龙蛇,束火以知其物,縻绳以志其返。其勤若是,出又不得吾直,吾用是安得不以尽告?今而乃诚吾告故也,何祥之为?”

零陵三亭记

柳子厚

邑之有观游,或者以为非政,是大不然。夫气烦则虑乱,视壅则志滞。君子必有游息之物,高明之具,使之清宁平夷,恒若有余,然后理达而事成。

零陵县东有山麓,泉出石中,沮洳污途,群畜食焉,墙藩以蔽之,为县者积数十人,莫知发视。河东薛存义以吏能闻荆、楚间,潭部举之,假湘源令。会零陵政厖赋扰,民讼于牧,推能济弊,来莅兹邑。遁逃复还,愁痛歌笑;逋租匿役,期月办理;宿蠹藏奸,披露首服。民既卒税,相与欢归道途,迎贺里闾,门不施胥吏之席,耳不闻鼛鼓之召,鸡豚糗醑,得及宗族。州牧尚焉,旁邑仿焉。

然而未尝以剧自挠,山水、鸟鱼之乐,淡然自若也。乃发墙藩,驱群畜,决疏沮洳,搜剔山麓,万石如林,积坳为池。爰有嘉木美卉,垂水丛峰,珑?萧条,清风自生,翠烟自留,不植而遂;鱼乐广闲,鸟慕静深,别孕巢穴,沉浮啸萃,不蓄而富。伐木坠江,流于邑门,陶土以埴,亦在署侧。人无劳力,工得以利。乃作三亭,陟降晦明,高者冠山颠,下者俯清池。更衣膳饔,列置备具。宾以燕好,旅以馆舍,高明游息之道,具于是邑,由薛为首。

在昔稗谌谋野而获,宓子弹琴而理,乱虑滞志,无所容入,则夫观游者,果为政之具欤?薛之志,其果出于是欤?及其弊也,则以玩替政,以荒去理。使继是者,咸有薛之志,则邑民之福,其可既乎!余爱其始,而欲久其道,乃撰其事以书于石。薛拜手曰:“吾志也。”遂刻之。

馆驿使壁记

柳子厚

凡万国之会,四夷之来,天下之道途,毕出于邦畿之内。奉贡输赋,修职于王都者,入于近关,则皆重足错毂,以听有司之命。征令赐予,布政于下国者,出于甸服,而后按行成列,以就诸侯之馆。故馆驿之制,于千里之内尤重。

自万年至于渭南,其驿六,其蔽曰华州,其关曰潼关。自华而北,界于栎阳,其驿七,其蔽曰同州,其关曰蒲津。自灞而南,至于蓝田,其驿六,其蔽曰商州,其关曰武关。自长安至于盩厔,其驿十有一,其蔽曰洋州,其关曰华阳。自武功西,至于好峙,其驿三,其蔽曰凤翔府,其关曰陇关。自渭而北,至于华原,其驿九,其蔽曰方州。“方州”盖坊州之误。自咸阳而西,至于奉天,其驿六,其蔽曰邠州。由四海之内,总而合之,以至于关;由关之内,束而会之,以至于王都,华人夷人,往复而授馆者,旁午而至。传吏奉符而阅其数,县吏执牍而书其物。告至告去之役,不绝于道;寓望迎劳之礼,无旷于日。而春秋朝陵之邑,皆有传馆。其饮、饫、饩馈,咸出于丰给,缮完筑复,必归于整顿。列其田租,布其货利,权其入而用其积。于是有出纳奇赢之数,勾会考校之政。

大历十四年,始命御史为之使,俾考其成,以质于尚书。季月之晦,必合其簿书,以视其等列,而校其信宿,必称其制;有不当者,反之于官。尸其事者有劳焉,则复于天子,而优升之。劳大者增其官;其次者降其调之数;又其次,犹异其考绩。官有不职,则以告而罪之。故月受俸二万于太府,史五人,承符者二人,皆有食焉。

先是假废官之印而用之。贞元十九年,南阳韩泰告于上,始铸使印,而正其名。然其嗣当斯职,未尝有记之者。追而求之,盖数岁而往则失之矣。今余为之记,遂以韩氏为首,且曰修其职,故首之也。鼐按:子厚在御使礼部时文,往往摹效《国语》,而蹊径不化,辞颇蹇塞,若《飨军堂》《江运》二记,皆然。此文较为明净雅饬,然尚不及永、柳以后所为也。

陪永州崔使君游宴南池序

柳子厚

零陵城南,环以群山,延以林麓,其崖谷之委会,则泓然为池,湾然为溪。其上多枫、柟、竹箭、哀鸣之禽,其下多芡、芰、蒲、蕖、腾波之鱼。韬涵太虚,澹滟里闾,诚游观之佳丽者已。

崔公既来,其政宽以肆,其风和以廉,既乐其人,又乐其身。于暮之春,征贤合姻,登舟于兹水之津。连山倒垂,万象在下,浮空泛景,**若无外,横碧落以中贯,陵太虚而径度。羽觞飞翔,匏竹激越,熙然而歌,婆然而舞,持颐而笑,瞪目而倨,不知日之将暮。则于向之物者,可谓无负矣!昔之人知乐之不可常,会之不可必也,当欢而悲者有之。况公之理行,宜去受厚锡;而席之贤者,率皆在官蒙泽,方将脱鳞介,生羽翮,夫岂趦趄湘中为憔悴客耶?

余既委废于世,恒得与是山水为伍,而悼兹会不可再也,故为文志之。

序饮

柳子厚

买小丘,一日锄理,二日洗涤,遂置酒溪石上。向之为记所谓牛马之饮者,离坐其背,实觞而流之,接取以饮。乃置监史而令曰:“当饮者举筹之十寸者三,逆而投之,能不洄于洑,不止于坻,不沉于底者,过不饮;而洄而止而沉者,饮如筹之数。”既或投之,则旋眩滑汩,若舞若跃。速者、迟者,去者、住者,众皆据石注视,欢忭以助其势。突然而逝,乃得无事。于是或一饮,或再饮。客有娄生图南者,其投之也,一洄、一止、一沉,独三饮,众乃大笑欢甚。余病痞不能食酒,至是醉焉,遂损益其令,以穷日夜而不知归。

吾闻昔之饮酒者,有揖让酬酢,百拜以为礼者;有叫号屡舞,如沸如羹,以为极者;有裸裎袒裼以为达者,有资丝竹金石之乐以为和者;有以促数纠逖而为密者。今则举异是焉,故舍百拜而礼,无叫号而极,不袒裼而达,非金石而和,去纠逖而密。简而同,肆而恭,衎衎而从容;相以合山水之乐,成君子之心,宜也。作《序饮》,以贻后之人。

序棋

柳子厚

房生直温,与予二弟游,皆好学。予病其确也,思所以休息之者,得木局,隆其中而规焉。其下方以直,置棋二十有四,贵者半,贱者半。贵曰上,贱曰下,咸自第一至十二,下者二乃敌一,用朱墨以别焉。房于是取二毫如其第书之。

既而抵戏者二人,则视其贱者而贱之,贵者而贵之。其使之击触也,必先贱者;不得已而使贵者,则皆栗焉昏焉,亦鲜克以中。其获也,得朱焉则若有余,得墨焉则若不足。

余谛睨之以思,其始则皆类也,房子一书之,而轻重若是。适近其手而先焉,非能择其善而朱、否而墨之也。然而上焉而上,下焉而下,贵焉而贵,贱焉而贱,其易彼而敬此,遂以远焉。然则若世之所以贵贱人者,有异房之贵贱兹棋者欤?无亦近而先之耳。有果能择其善否者欤?其敬而易者,亦从而动心矣。有敢议其善否者欤?其得于贵者,有不气扬而志**者欤?其得于贱者,有不貌慢而心肆者欤?其所谓贵者,有敢轻而使之击触者欤?所谓贱者,有敢避其使之击触者欤?彼朱而墨者,相去千万且不啻,有敢以二敌其一者欤?

余,墨者徒也,观其始与末,有似棋者,故叙。

来南录

李习之

自东京至广州,水道出衢、信,七千六百里;出上元、西江,七千一百有三十里。自洛川下黄河、汴梁,过淮,至淮阴,一千八百有三十里,顺流;自淮阴至邵伯,三百有五十里,逆流。自邵伯至江九十里。自润州至杭州八百里,渠有高下,水皆不流。自杭州至常山,六百九十有五里,逆流,多惊滩,以竹索引船,乃可上。自常山至玉山八十里,陆道,谓之玉山岭。白玉山至湖,七百有一十里,顺流,谓之高溪。自湖至洪州,一百有一十八里,逆流。自洪州至大庾岭,一千有八百里,逆流,谓之章江。自大庾岭至浈昌,一百有一十里,陆道,谓之大庾岭。自浈昌至广州,九百有四十里,顺流,谓之浈江;出韶州,谓之韶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