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华盛顿
乔治·华盛顿(1732—1799),美国第一任总统(1789—1797)。
1775年,列克星敦[339]战役和康科德[340]战役之后,在费城召开的第二次大陆会议几乎毫不犹豫地挑选出统率美国军队的人选。乔治·华盛顿43岁,肤色白皙、肩膀宽阔,在他的时代算魁梧了——身高六英尺二英寸,体重两百磅——有骑兵强健的大腿、锐利的蓝眼睛,具有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副颐指气使、统率一切的神态。作为一位弗吉尼亚人,他政治上是合格的。他指挥过军队;况且,他看上去像个将军。他跨上一匹白战马、穿上红蓝军装,一副令人难忘的印象。大会代表们还对他温和、明智、等待时机和断然决定的能力印象深刻。
然而,代表们还并不晓得他们做出的选择有多正确。华盛顿后来成了美国独立战争的象征。他的伟大意志、令人敬畏的耐心,总能使革命的火花永不熄灭。他对这个国家的弱点认识得极为现实,但对它的力量从未失去自信的理解。这种理解力滋养了他钢铁般的神经,使他即便处于绝境时,也敢于对可怕的军事冒险孤注一掷。他对自己严厉的形象也持现实态度,但是仍不可避免地有小弱点和虚荣心。他的长丝袜和带有银扣形饰物的鞋子都是从英国进口的,同时也很少会错失为他棕色的头发修剪、梳理和搽粉的机会。他一生饱受牙疼之苦(约克敦被围困时他正患牙疼而极度痛苦)。他爱跳舞;他钓鱼、射杀野鸭;他不顾管辖权地骑马纵狗打猎;他还患有晒斑,因此在以后的岁月里常常顾不上尊严,巡视田产时总要在马鞍上固定一把大阳伞。
虽然他生来是个绅士,但比起历史记载,他本人可能更朴实、更现实、更雄心勃勃、更坚忍不拔。像十八世纪初期的许多其他上层阶级的弗吉尼亚人一样,他的家庭也是地多钱少。乔治的正规教育是短暂和任意的。他被辅导了几年的阅读、写作和地理,还学了数学。十六岁时,他被安排到一个有钱的英国人费尔法克斯勋爵拥有的荒芜的西部田产上当测量员助手。在他的弗吉尼亚同伴看来,他渴望拥有土地和财富,尤其是荣誉。二十一岁时,凭借着内心的渴望和殖民地王室总督罗伯特·丁威迪的好意,他再次动身穿过荒野,去执行一项军事任务——警告法国人不要侵犯不列颠王国政府在俄亥俄流域的所有权。
渴望皮货的法国人拒绝放弃要求,华盛顿因此成了弗吉尼亚最前沿的战士。不久,爱德华·布雷多克将军的一支英国远征军在孟农加希拉河的森林里中了埋伏,几乎被全歼时,他考验了自己的勇气。那是一次重病之后,身体还虚弱、头晕目眩的华盛顿骑行十二小时抵达战场。他骑的两匹马先后被杀死,感觉有四颗子弹戳破他的衣服,但执行任务的决心毫不动摇。他认定是天意在护佑他。
他们让他指挥所有弗吉尼亚的部队,以及负责保护该州边境上每个分散的移民者。他领受了惨痛的教训:征募美国人服兵役的种种困难、严格纪律的必要性(有一次不得不绞死两个逃兵来警示他的部队)、公职人员中固有的妒忌和背后说坏话。最后,他在军官的等级和权利问题上跟英军吵架——尽管被选入弗吉尼亚下议院,但失望之余他放弃委任状,过起乡绅的生活。十六年后,当反抗的浪潮席卷殖民地各州时,华盛顿说道:“美洲平静的大平原将要么被鲜血浸透,要么由奴隶们居住。一个善良的人在选择上还能犹豫吗?”
模糊地联合又为声名狼藉的竞争所苦的殖民地各州,几乎没有工业、没有军事传统、也几乎没有军需品、没有舰队、没有同盟者,同时,根据欧洲标准,更没有名副其实的军队。他们面对着一个伟大的军事强国的财富和训练有素的军队——有世界上最强大的海军、有野蛮的印第安人,还有美国的亲英分子人群等的支持。
当然,在邦克希尔,新英格兰民兵已经取得了堪称奇迹的胜利。他们证明了殖民地居民能够经得起英国人的冲锋,而且他们的枪法及掩护作战的能力,是英国人无法比得上的天才。可是,包围波士顿使华盛顿认识到自己的可怕责任。环绕波士顿的一个大半圆扎营的一万五千美国人得吃饭、接受训练,还需要教会他们一些军事调动的基本原理。很少人有军装,很少人有足够的火药。他们大声喧闹、经常酩酊大醉,还会扯掉农民的篱笆当柴烧、会跟他们的军官吵架。一个甚至更加可怕的现象是:华盛顿的军队开始减员了。应征入伍仅几个月的民兵,时间一到就回家,还试图把火枪也一起带走。
他让笨拙的、未受训练和减员的军队免去承担进攻的义务,而长期受苦的士兵们却不得不从香普兰湖边的提康德罗加要塞,一路在雪地里拖着笨重的火炮前行。这些火炮被架在多尔切斯特高地时,英国人已把军舰开走了。第二年夏天,华盛顿的痛苦煎熬在纽约南部又开始了。他的军队在长岛战败,多亏了一场浓雾,这才渡过东河逃往曼哈顿。这支军队且战且退到怀特普莱恩斯;且战且退,渡过特拉华河,进入宾夕法尼亚州。深冬时节,他手里只剩下两千四百名衣着褴褛、营养不良的北美大陆的正规兵。1776年12月20日,华盛顿在写给国会的信上说:“再过十天将结束我们军队的存在……”
接着,他孤注一掷。五个晚上之后,在圣诞夜,他带领这支小规模的军队,越过被冰堵塞的特拉华河。潮湿、半被冻僵、忍受着雨夹雪的猛烈打击,这支军队疾行九英里抵达特伦顿,突然袭击了该镇及其雇用兵守军。经过不到两小时的战斗,美国人获胜,未损失一兵一卒。一星期后,他们再次大胆地攻击新泽西州的普林斯顿。华盛顿重整他的军队,骑马进入明晃晃的、敌人火枪射程30步以内,竟然又是毫发未损。整个国家士气为之大振,美国独立战争的形势得以挽救。
这便是战争的模式——数月的失败、沮丧和灾难——一个模式破碎了,当一切似乎无望的时候,凭一次大胆的举措,便尝到胜利的滋味。这是一场大战,其范围从佐治亚到魁北克,从纽约到密西西比。最终,英国和法国的舰队都卷入这场战争。战争进展缓慢:常常数月过去了,也无一重大的事件发生。战争的气氛是温和的:战俘及时地交换、停战的白旗被承认有效、得体的照会在敌对双方的指挥员之间传递。华盛顿甚至还把被美国人在杰曼敦捕获的威廉·豪爵士将军的爱犬正式归还他。
然而,战斗即使按当代的标准也常常是惨烈的。美国的义勇队在突破赫德森河斯陀尼角的英国人防御工事时,几乎全部死伤。由于下雨,燧发枪不能用,于是双方在纽约旷野上的奥里斯坎尼动用刀子、火枪托和战斧进行了一场野蛮的肉搏战。还有孝彭斯、布兰迪瓦因和杰曼敦等战役,全都是血腥的。经过这一切之后,华盛顿的负担加重了。国会议员激烈地指责他试图以比英国更糟的军事暴政,强加给这个国家。长达十八个月,他才受权征募一支保证在整个非常时期服役的军队。军费老是不足。
华盛顿理解国会的担忧,尊重其文职管理的理想,最终用诚实——坚定不渝的求胜希望——说服国会。他并不低估他的军队。士兵也许会开小差,但是他们常常又回来参战。他们在英国人的刺刀面前也许会溃散,但是第二天他们又会重新聚集和战斗。指挥得当的话,他们能忍受令人难以置信的艰苦条件:常常没有薪金、没有合适的衣服、没有足够的食物。1777年秋天,当英国人夺取赫德森河流域的计划惨遭失败时,战争的形势在萨拉托加已经开始扭转。约翰·伯戈因将军率领八千英国军队和雇佣军从加拿大往南开来,几乎如入无人之境。可是,由霍雷肖·盖茨将军率领的一支美国军队,在赫德森河西岸的高地阻击了伯戈因。因陷入一群迅速赶来的民兵和北部荒无人烟的旷野之间的困境,伯戈因投降了。
但是战争又持续了四年。美国人忍受了瓦利福奇[341]的艰苦岁月,在北方地区和英军处于僵持状态,经过与康华里[342]在南北卡罗来纳的几次战役,几乎丢失了南方地区。
后来,被美国无休止的骚扰弄得疲惫不堪的康华里军队转移到弗吉尼亚,并在约克敦安营扎寨。华盛顿此刻在新英格兰,正打算攻打纽约——法国人已登陆五千军队来帮助他,还有一支强大的法国舰队从西印度群岛驶来。华盛顿几乎一夜之间决定迎战康华里。法国的战船也开到弗吉尼亚。经过五星期急行军,华盛顿以一万六千人的法国士兵和大陆士兵包围了约克敦。
康华里来到了约克河和詹姆斯河之间一个狭窄的半岛上,这是自信自家海军力量的英国指挥员的正常步骤。可如今德格拉斯的法国舰队已经控制了切萨皮克湾。被切断退路,又遭火炮日夜轰击,优秀军人康华里找不到出路。1781年10月19日,他的七千军队快步走出来,军乐队恰当地吹奏被称为“世界天翻地覆”的进行曲,并把枪支成三脚架。实际上,战争已经结束,反抗者胜利了。
即将离开军队时,华盛顿写道:“我不求自己有赏,倘若能有幸得到同胞的欢迎,我就心满意足了。通过采用这样的政策体制,以保证这一广阔的帝国今后的声誉、安宁、幸福和荣耀,完成我的心愿,这仍然取决于我的同胞们。”这个人的品质全在他所写的这一段话中——他的谦卑、骄傲、幽默感,以及对“这一广阔的帝国”的高瞻远瞩。
然而,这个国家尚未诞生,“政策体制”尚未建立。战争的一切勇气和苦难,都可能在没有政策或体制的和平的混乱状态中丢失。华盛顿在退隐到芒特弗农之前,写信给朋友说道:“必须做点什么,否则大厦可能会坍塌。……”
他的关心终未白费。他的影响力在敦促1787年召开宪法大会的那些人中是最重要的。他在这次大会上担任主席。这次大会的与会人员有才华横溢、学问渊博的政治家和伟大的散文家。华盛顿不能与他们竞争,也不想竞争。他很少发言,很少提倡议,宪法没有哪一部分可以称是他的。但是整个文件属于他,同样也属于任何人。他的现实意识、勇敢的眼光、保守主义——这些在宪法中普遍存在。
美国第一任总统只有一个可供选择的人选。这个职务的定义不如司法的和立法的部门那么精确,它可能会退化成一个傀儡的总统职位,但华盛顿通过亲自担任总统,来为它下定义。他把自己性格的尊严赋予了它。
在八年任职期间,他拒绝握手——他感到这样一种亲近姿势有失总统职位的身份——总是以点头代替。他身穿华丽天鹅绒,乘坐六匹马拉的大马车,觉得自己的地位同世界上任何国王相同。但是他总是想到自己是美国人民“最恭顺、谦卑的仆人”。年复一年,美国人民已经留有了华盛顿性格的印记。在第二个任期结束后,他仅仅活了两年。在他有知觉的最后时刻,他说道:“我死得好艰难。”
他确实如此。
《时代》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