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读书的所在,首先想到的是书房。
说到书房,中国人的传统中较之于欧美人显然要讲究得多。就拿称谓来说吧。欧美人称书房很是直白简单。英文直称为“book?room”,再就是大一些的书房就称为“library”(图书馆)。而汉语中的书房称谓,则“斋、轩、阁、楼、堂、馆、房、庐、庵、居、室、园、舍……”不一而足。可见汉字的层次感、多样性要胜过许多别种文字。
中华传统文化中对书房的称谓不仅多样而别致,更值得玩味的还在于许多置于这些称谓前的书房名号。选几个比较有意思的书房名号来说吧。“陋室”,是唐代诗人刘禹锡的书房名号,一篇《陋室铭》,让诗人高洁的情愫和超然的情怀传诵古今。“聊斋”,自然是清代著名文学家蒲松龄的书房了。作家在路边设座,招待路人烟茶,以备歇脚聊天,凡听到有趣的故事传闻,便回“聊斋”整理成文,加以想象,写成小说,于贫困中写作达20余年之久,著成“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木三分”的孤愤之书《聊斋志异》。“老学庵”,是南宋诗人陆游晚年的书屋名称,一看就知道取“师旷老而学犹秉烛夜行”之意,宣示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饮冰室”是梁启超的书房名,语出《庄子·人间世》:“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以此表达个人读书思考解惑的愿望。“北望斋”,是作家张恨水在抗日战争中对自己书房的命名,寄托对故乡的怀念和对抗战早日胜利的希望。最为土俗而怪异的书房名号是“琅嬛福地”,这是天上玉帝的书房名,典出元代奇书《琅嬛记》。书中杜撰天上玉帝有书房,“每室各有奇书”,“历观诸室书,皆汉以前事,多所未闻者,问其地,曰:琅嬛福地也”。《现代汉语词典》里就收有“琅嬛”一词,专指“天帝的藏书处”“天帝的书房”。
为书房选择高雅追求的名号,表明读书人高度珍视自己的读书所在。拥有书房,一直是天下读书人的梦想和追求。梁实秋先生撰文称:“书房,一个多么典雅的名词!很容易令人联想到一个书香人家。”我们常常看到,现实生活中许多人家,稍有能耐觅得栖身之所,但凡家中有希望读书的成员,总会想到开辟出一处,建设成一个书房。哪怕是一套“陋室”,只容纳得下一家人睡觉吃饭,只要家中有人读书识字,但有一点可能,主人也会尽其所能,弄出一个与书相关的角落来。我曾经看到一篇文字,介绍当代作家赵丽宏称自己的书房为“四尺斋”,状其逼仄,令人感叹。我还没来得及请教丽宏兄此“四尺斋”的年代。估计是早年间的住宅吧。
既然说到读书的所在,那就不会只局限于书房一隅。古代名人常在山水之间留下读书足迹。前几年去江西,南昌西湖边上有一景致称“孺子亭”,是为纪念东汉高士徐孺子在此读书而建。徐孺子姓徐名稚,字孺子。徐孺子是古代豫章南昌人,相传一生博学多识而淡泊名利,豫章太守陈蕃极为敬重其人品而特为其专设一榻,去则悬之,别人不能享用。王勃的名篇《滕王阁序》中便有“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这不朽的名句,千古传为佳话。后人为了纪念这位贤人,在徐稚当年读书处修建了一座纪念亭,初时冠以“孺子台”之名,三国、西晋、隋、唐、宋等许多朝代都曾进行兴修或重建,并先后更名为聘君亭、思贤亭,最后以“孺子亭”命名至今。庐山上有一处颇为著名的读书名胜——白鹿洞书院,原址是唐代诗人李渤兄弟隐居读书的地方。后来李渤就任江州(今九江)刺史,旧地重游,于此修建亭台楼阁,疏引山泉,种植花木,成为一处游览胜地。由于这里山峰回合,形如一洞,故取名为白鹿洞。后人曾在此建立“庐山国学”,宋代初年,经扩充改建为书院,定名为“白鹿洞书院”。庐山还有一个读书名胜,即南唐李璟做太子时读书的地方,筑成了一处读书台。那读书台坐落在游客称为庐山最美处的山南秀峰景区。遥想古人背依大山,看云卷云舒,研读贤人传世经典,吐纳开阔山野丰富的负氧离子,真是最为绿色、最为低成本的文化享受。
《巨人传》插图|[法]古斯塔夫·多雷 绘
图书馆则是现代人最应该利用的读书所在。相传老子进入周王朝宫中,被周景王任命为守藏室之史,相当于今天的图书馆馆长,在周朝的图书馆里,老子写出了流传至今的《道德经》。马克思在伦敦大英博物馆的阅览室里读书和写作《资本论》的故事,至今那博物馆还会向来访的某些客人讲述。青年毛泽东在北京大学的图书馆做工,在那里他读了许多影响他一生的中外名著。当代哲人顾准先生,在他最为艰难的岁月里,就是靠着在北京图书馆的借阅进行自己的读书和思考。现今大中城市漂着千千万万务工青年,他们在工棚里、借租房里自然不可能有书房,他们读书最应当去的地方就是当地的图书馆了。
去图书馆借阅要稍微麻烦一些,那么,在我看来,当下最为便利的读书所在还是书店。我读初中时,没钱买书,就经常放学后去县新华书店读书,北京话称之为“蹭读”。蹭读的时间长了,我也被售货员驱赶过。安徽桐城派后人舒芜先生回忆道,抗战时期,他和许多青年流落重庆,书店就成了这些“蓬头垢面”的流浪青年“蹭读”的地方。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原总编辑徐惟诚先生对我说过他少时在书店“蹭读”的经历。徐先生早年家住上海,少时家贫,他常常在星期天怀揣一只冷馒头,从徐家汇去往设在复兴路上的生活书店看书,因为无钱乘电车只能徒步走很长的路。邹韬奋先生创办的生活书店宣称要竭诚为读者服务,故而从不驱赶“蹭读”者,致使徐先生当时能够在书店里饥餐馒头,饱读终日,直到书店打烊才作罢。老先生说为此至今还感激邹韬奋先生和他的生活书店。
现在的书店也都开架服务读者,对“蹭读”者也越来越友善。2012年7月24日的《中国新闻出版报》头版载文《书店变成阅览室——青少年暑期阅读环境调查》,文称:“在京城各大书店都能看到这样的场景:书架之间、过道边沿的空地坐满了捧着书的孩子们,大点儿的孩子独自或结伴而来,小点儿的则由父母陪着,营业员们推着车,四处搜索找不到‘家’的书。”文章比较生动详细地介绍了书店善待读者“蹭读”的事例,令我很是感动。在书店里“蹭读”还不时会有一些读书以外的收获。譬如,不少稍微大一点的书店现在经常举办敞开式的专家、作者新书讨论会,读者们不费事就可以在现场蹭读其书作、蹭观其真人、蹭听其高论,实则是一番丰富的文化享受。不过,听说眼下实体书店越来越难开下去,不断传出著名书店倒闭的消息,看来有些读者就要失去自己最熟悉的读书所在了。北京第三极书局、风入松书店,上海的季风书园分店和福建的晓风书屋相继关张。据不完全统计,全国实体书店2010年倒闭超过1万家,2011年倒闭的则肯定只多不少。原因是多方面的,需要讨论解决。只是作为读者,我们不免感到惋惜。都说要推动文化大发展大繁荣,要大力开展全民阅读活动,城市中那些大大小小的书店,是许多读者最亲切、最便捷的读书所在,惠及过许多爱书读书的青年人,应当称得上具有一定程度公益性的文化设施。但愿有关方面真的能拿出一些切实的办法来帮助和保护这些大众喜爱的读书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