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谈阅读很热,可是有朋友见面时发表感慨:读书是好,但时间不够用,连拿起一部长篇小说的决心都难得下。
时间,永远是读书的重要条件或者障碍。正如马克思所说:“时间是发展的空间。”
现如今,好像到处都在抱怨时间不够用。成年人为谋生、为事业匆匆忙忙,未成年人为上学、为升学慌慌张张,于是人们对于现代社会紧张的生活方式、急促的生活节奏充满抱怨,认为是人**炸、就业困难、住房紧张、信息爆炸、资源枯竭、金融危机,如此等等,使得现代人失去了读书的时间。
于是人们就向往古代文人那种自由自在读书的情状。其实,古人读书治学一样也会遇到时间问题。晋朝著名书法家王羲之的勤奋是古今闻名的,许多人读过他临池练字以致水池成墨池的典故,而他经常利用饭前饭后时间来练笔的故事,大概知道的人并不多。东汉末年学者董遇“学以三余”的典故也流传至今。董遇少时家贫,父母双亡,与兄长靠采野谷物为生,就这样还随身携带书籍,劳作间隙读诵诗文。董遇成名后,不少年轻人前往拜师。他指着一些典籍说:“必当先读百遍。”年轻人就说没时间。董遇便道出自己的时间观来:“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抓住“三余”时间读书治学,成就了这位给皇帝授课的著名学者。
《吹牛大王历险记》插图|[法]古斯塔夫·多雷 绘
这些前人惜时苦读勤学的典故还算是比较优雅的,远没有“悬梁刺股”一类那么奋不顾身。社会提倡全民阅读并没有想过要谁悬梁刺股。全民阅读应当主张全民阅读快乐。然而,即便是快乐式阅读,倘若没有把握好时间,也是没有办法去读的。正如鲁迅所说的:时间是挤出来的。
据国民阅读调查权威机构公布的数据,2011年中国人均图书阅读量是4.3本,韩国是10本,俄罗斯超过20本,以色列最多,超过60本。也就是说,中国人读书量还不及以色列人的十分之一。人们常说时间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何至于中国人就如此没有时间读书?莫非中国人生活的压力、时间之促迫到了找不到时间读书,其难度远远超过以色列及其他几十个乃至上百个国家的程度?
说白了,哪里有兴趣,哪里就有时间。对看电视有兴趣的人,过去可以一直看到屏幕蹦出“再见”,现在则可以不停地换台到睡着。对麻将有兴趣的人,几个人可以夜以继日去搓它,时间便在这搓麻声中大把流逝。对上网感兴趣、对微博有兴趣的人,不仅从此不看书,甚至连博客都不看了。于是国民阅读调查部门无奈中干脆把上网、手机微博也算上国民阅读率的主要数据,用这种新型阅读来证明阅读率不降反升。对于这样不加分析区别的统计我一直是保留意见的。我坚持认为,倘若人人都以如此阅读为快乐、为正常、为主流、为希望,国人的阅读能力、思维能力则大有朝着道听途说、鸡零狗碎、简陋浅俗方向加速发展的危险。
要保持好自己的读书时间,确实有些不易。处在快节奏的现代生活里,到处都能听到时间不够用的抱怨。窃以为,能不能保持好读书的时间,关键在于自己是否爱好读书。曾国藩有一段关于读书的议论值得玩味。他在致兄弟的家书里写道:“苟能发奋自立,则家塾可读书;即旷野之地,热闹之场,亦可读书;负薪牧豕皆可读书。苟不能发奋自立,则家塾不宜读书;即清净之乡,神仙之境,皆不能读书。”我们所讨论的读书虽然算不上那种“发愤自立”的读书,充其量只是个人心性趣味修养的阅读,然而,道理却是一致的。志趣是一个人学习、阅读的原动力,只要读书成为我们的爱好,那么,读书的时间总是找得到的。
在一个和谐社会里,阅读是非常个人化的选择。生活中,要做什么一般就有做什么的理由,就看你想要什么。正如有人说的,前进,有一百个理由,后退,也有一百个理由,就看你到底要前进还是后退。读书何尝不是如此?没有时间只是不想读书的借口之一。
早年间,在农村当插队知识青年,书读与不读完全看个人。那时候,劳动再累,肚子再饿,只要拿到好看的书,还是要去读。读着读着,不想放下,就可能借口病了逃工在家接着读书。其间有一阵子公社查手抄本,我们还千方百计去跟人借手抄本,偷偷摸摸地读。
后来我到了文化机构工作,工作以写作为主,写作起来昏天黑地,闲下来读书,读起书来也昏天黑地。自从20年前做了出版机构的负责人,也就没有了昏天黑地读书的自由了,因为正常情况下每天得上班。虽然阅读的总量不曾减少,但大致分属于两种性质。一种是为了编辑出版工作研读、审读,以及浏览图书或者书稿;另一种则是原先为了个人爱好进行的阅读。如此一来,读书时间也要有所分配。前一种阅读主要放在工作时间里进行,后一种阅读则只能见缝插针。
我个人的读书时间主要在清晨。清晨读书,实在妙处多多。在新的一天开始的时候,晨曦初露,空气清新,周遭静谧,身心轻捷,头脑清醒,读几页好书,感受一份高尚的情感,认识一点生活的道理,享受一段淳朴的语言,与古人、哲人、贤达之人在书中相遇,为书中一个小小的幽默发一点微笑,为一个新的惊奇发现轻轻慨叹,为一个新的领悟而得意,人生中宠辱暂忘……实在是一个好日子的开始。
正因为清晨读书有如许妙处,所以我喜欢晨读。既然喜欢晨读,则比较注意选择适合晨读的书。首先要读自己喜爱的好书。文史读物、人物传记、长篇小说,甚至一二短篇小说,三四美文,皆是我之所爱。有时也会迫于无奈,阅读那种因急用而必须先读的书,有些还是自己不喜欢的书,这是难以避免的事情。但只要得空,我还是要读自己喜欢的书,因为晨读将影响全天生活工作的质量。清晨如能以清纯的心境读书,是人生快乐的事情;而清晨如能以清纯的心境读到上品之书,则人生的这一快乐便有了更大的保证。
说起读书的时间,忽然想起了中央电视台曾经有过的《读书时间》节目。
记得是20世纪90年代中期,央视一套曾有《读书时间》节目在晚间播出。节目开宗明义就是为读者寻好书,为好书找读者,在写书人、出书人、卖书人与读书人、藏书人之间架起沟通的桥梁。费孝通、王元化、金庸、聂华苓、余光中、席慕蓉等许多海内外大家,应邀相继到节目中与主持人交谈,与嘉宾、观众交流。节目还安排著名演员、播音员朗诵图书片段,又有外景拍摄、趣味解说、情景再现,看得出来,制作人既想保持文化品位,又在挖空心思贴近生活,希望读者读有所得。可是,因为收视率问题,2001年7月节目被转入央视十套科教频道。再后来,大约是2004年,央视的收视率末位淘汰制度终于终结了《读书时间》。《南方周末》报还专门就此有过题为《“读书”没有“时间”》的批评性报道。
作为把社会效益放在首位的国家电视台都不能给全国读者留一个读书时间,有时还在新闻或专题节目中热情提倡全民阅读,岂不是有点儿南辕北辙吗?尽管收视率不行,那就少赚一点,把这个节目当成公益性宣传节目,让全社会读书的人有一个公众读书交流的时间,让人们以读书为荣,让不读书或者很少读书的人偶然间也受到一些正面的影响,产生读书兴趣,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现在央视又有了读书节目,名曰《子午书简》,虽然不在晚间档更不在黄金时间,节目也嫌有点简单,终归聊胜于无吧。可我一直喜欢的还是原先那个《读书时间》。
《失乐园》插图|[法]古斯塔夫·多雷 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