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自珍的思想在政治、学术、经济、文学诸方面,都起到了振聋发聩、开一代风气的作用,其中尤以他猛烈批判封建黑暗、鞭挞混浊士林风气的政治思想最为激奋。
嘉庆、道光年间,虽已内尽隳坏,但官僚地主、士子文人却还沉醉在“盛世”的迷梦之中,文恬武嬉,歌舞升平。龚自珍以锋利的笔触,挑破了欺人外皮,无情地挤压着内中的污秽。他在《西域置行省议》一文中指出,嘉庆以来国势陵夷,已是“日之将夕,悲风骤至”的衰世了:
承乾隆六十载太平之盛,人心惯于泰侈,风俗习于游**,京师其尤甚者。自京师始,概乎四方,大抵富户变贫户,贫户变饿者,四民之首,奔走下贱,各省大局岌岌乎,皆不可以支月日,奚暇问年岁……
然而,在这样危翳四伏的社会里,高踞于统治阶级庙堂之上的又是些什么人物呢?久居官场、出入士林的龚自珍看得很清楚:京师和地方到处充塞着昏庸卑劣之徒,他们只知道升官发财、封妻荫子。这些丑类互相勾结,盘根错节,已形成一股强大的恶势力。在他们控制下,“俄焉寂然,灯烛无光,不闻余言,但闻鼾声,夜之漫漫,鹖旦不鸣”,整个社会呈现出一幅豺狼当道,正气不伸,鸦雀无声,黑暗凄凉的景象。龚自珍还指出,另一个使人才被压抑、摧残的原因是官场论资排辈的用人制度和专重八股的科举制度。朝廷取士全看代圣贤立言、脱离实际的八股时文,因为内容空疏无以见高下,便用楷法工整作标准。一个有幸得中的士子又面临着以岁月的累积决定升迁的漫漫之路。自庶吉士至尚书,大约需30至35年,至大学士又需要10年,这时身膺重任的一品宰辅“齿发固已老矣,精神固已疲矣”,“仕久而恋其籍,年高而顾其子孙”,就像官府门口的石狮子,徒有其形,相向而坐。为了表示愤慨,龚自珍毅然将自己耗尽“华年心力”的2000篇八股文付之一炬。他尖刻地嘲笑,“我家妇人,无一不可入翰林者,以其工书法也!”在这样的恶势力和制度的束缚下,整个社会各阶层都在倒退,思想窒息,人才枯竭。以至到了“左无才相,右无才史,阃无才将,庠序无才士,陇无才民,廛无才工,衢无才商”的地步。目睹这种衰世颓败现象,龚自珍晚年悲愤地呼出自己的心声:“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他大胆地预言,一场大的动乱为期不远了。果然,在他去世的前后几年,鸦片战争的战火和太平天国的风雷便无情地冲击着这个衰朽的皇朝。
在龚自珍的政治思想中,闪耀着特异光辉的是:揭露、批判腐败现象的矛头已经触及到了君主专制制度。他斥责封建帝王为了树立自己“一夫为刚,万夫为柔”的**威,“未尝不仇天下之士,去人之廉,以快号令;去人之耻,以嵩高其身”,“震**摧锄天下之廉耻”。在这种威胁利诱之下,士大夫养成阿谀奉承的习气,“自其敷奏之日,始进之年,而耻已存者寡矣!”因此,政事日坏,人才日鲜,也就是必然的了。龚自珍的揭露,实际上已把社会黑暗的根源归结于封建君主专制。尽管他的认识还不具有从根本上改变封建制度的要求和意义,但他这种大胆淋漓的揭露,对后世的资产阶级思想家每每有启迪作用。
龚自珍是一定时代和社会阶级的代表人物,时代和历史的进程,向中国封建社会提出了改革的要求。作为这种时代社会要求的反映,龚自珍在揭露和抨击衰世弊政和士林风气的同时,还提出了救时补弊的改革主张,他大声疾呼,“自古及今,法无不改”,“奈之何不思更法?”并提出一系列具体改革措施:淘汰冗员,将八股改为策试,加强大臣的权力,兴修水利等等。但是社会历史条件还不可能使他突破封建制度的门槛和地主阶级的局限,只好把这一切寄托在希望出现的圣君身上,劝说皇帝自动改革。由于他的企求仍建立在补救旧制度之上,因而其改革思想较之对旧制度的揭露和鞭挞颇为逊色,一系列具体主张也不外乎前人早已唱过的老调。
面对“外夷”强凌的时势,龚自珍产生了抵御外侮的爱国主义思想。他和林则徐、黄爵滋一起主张严禁鸦片;建议林则徐赴广东禁烟,“火器宜讲求”,“多带巧匠”,“修整军器”。并申明这场反侵略自卫战争的正义性质:“此驱之,非剿之也”,“此守海口,防我境,不许其入”,而不是畏缩颟顸之流诬蔑的“开边衅”。龚自珍对鸦片战争的发展态势很有预见,据记载,直隶总督上奏请裁撤天津水师,“谓无所用,岁计费且数十万,上可其奏”。龚自珍闻知,急上书万言,“言不可撤状”,但不为所用。两年后,英国军舰果然北上攻打天津,“人始服其先识”。龚自珍对西北边疆也十分关注,曾协助历史地理学家程同文、徐松修撰《会典》“理藩院”一门,在研究西北山川地理、部落源流的基础上,较早地提出在新疆设省,开垦移民,防止外国殖民者入侵。龚自珍的早逝,使他的抵御外侮爱国主义思想在政治思想内容中未能得到进一步发展。
龚自珍一生敢爱敢恨,深沉练达,悲愿无尽,哀乐过人,剑胆箫心,感人至深,“怨去吹箫,狂来说剑,两样消魂味”。龚自珍以“剑”喻抱负,以“箫”喻诗魂。横剑为国为民,吹箫以心寄情。“来何汹涌须挥剑,去尚缠绵可付箫。”“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气寒西北何人剑?声满东南几处箫。”激越和温柔,郁闷和深情,人生沧桑,仕途坎坷、集满了他的一生。终于写出了名垂久远的三百一十五首《己亥杂诗》,中国成为古诗史上最后的一座高峰。《己亥杂诗》是龚自珍一生经历的记录,其中有的是廓然胸襟,深切感时的激越,没有丝毫的消极与颓唐的诗篇。展现了龚自珍一种深沉的奋迅救世的境界和豪迈情怀。
九州生气恃风雷,
万马齐喑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
不拘一格降人才。
每个人的一生中,也许都会有难忘的梦。梦是一种寄托,情也是一种寄托,旧日的感情总象一场梦,而今日的梦又重温旧日的感情。无论感情是否仍在,梦总是在的,人也总会有梦。虽然虚无飘渺,但情都会是最真。当真挚的故事都化着了教人悲哀,教人一生回味的梦时,该是如何心痛啊。龚自珍为了悼念他的这一帘又一帘幽梦,在他的《己亥杂诗》里写下了这么多悱恻哀艳的诗句,透露出情感生活都叫人无从说起,犹如一首首幽怨的箫声,似乎至今却仍然能感受到经久而不散的绕梁余音。
相传在佛教欲界天的上界,异性只要相互握手或相视一笑,就可获得满足。龚自珍和佛教的缘和慧根,为自己找到了解脱的法门,也为他的精神恋爱找到了理论依据,终使他从常人难以排解的痛苦中走了出来,恢复了内心的平静。一八三七年,龚自珍写道:
“九月二十三日夜,不寐,披衣起,菊影在扉,忽证法华三昧。”
狂禅辟尽礼天台,
掉臂琉璃屏上回。
不是瓶笙花影夕,
鸠摩枉译此经来。
龚自珍认为自己开悟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欲望消除了,**化解了,伤痛抚平了。
佛言劫火遇皆销,何物千年怒若潮?
经济文章磨白昼,幽光狂慧复中宵。
来何汹涌须挥剑,去尚缠绵可付箫。
心药心灵总心病,寓言决欲就灯烧。
“幽光狂慧”犹如钱塘江潮来,是斩之不断,挥之不去的。磅礴而出的**,根本不是寂寞禅心可以抑制的。对自己破碎生命的狂吼,对不公正人世的愤懑悲怆。深昧了人生的短暂、孤独,存在的虚无、荒谬,周遭的死寂、虚伪,只愿以爱来作为人世最末的温暖罢了。
龚自珍一生,放浪形骸,且形于吟咏,存于文集,以至颇为人所诟病。甚至传说后来他己亥年匆匆出都和后来暴卒于丹阳,即因为和顾太清一段情事。又说是被姬人毒死,皈依佛门不仅没有挽救了自己的心,也没有挽救了自己的命。是不是龚自珍太轻薄了,如他的这首诗表露出的心境?
偶赋凌云偶倦飞,
偶然闲慕遂初衣。
偶逢锦瑟佳人问,
便说寻春为汝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