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貌丑陋的纪晓岚却偏偏又碰上乾隆,所以即便他再才华横溢,也难得到真正的重视,难以参与重大的政治决策,只能以文字安身立命。纪晓岚只能做乾隆的词臣,而难以做乾隆的宠臣、重臣。纪晓岚一生中两次任乡试考官,六次任会试考官,三次任礼部尚书,均是这种际遇的体现。这种官职并无重权、实权,只是大清朝廷的摆设而已。
乾隆十九年(1754年)至三十三年(1768年),是纪昀在翰林院春风得意、酣酒高歌的日子。这时与他交游的朋友中有王鸣盛、钱大昕、朱筠、卢文弨、王昶等。乾隆二十年,纪昀在北京歙县会馆拜见了戴震。两人一见如故,并折节与交。
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六月,据《清高宗实录》记载,两淮盐政卢见曾因有营私贪污行为而被革职查办。纪昀则因为通风报信而被发配乌鲁木齐。这件事《清朝野史大观》的记载更为生动有趣:当时纪昀得知消息,想预先通知卢家。但又怕引火烧身,不敢轻易传话、写信。他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把一点食盐和茶叶封在一个空信封里,里外未写一字,星夜送往卢家。卢见曾从中终于悟出其中的隐语:“盐案亏空查封”。后经刘统勋等人的严密侦缉,纪昀终于败露,同年十月,被遣戍乌鲁木齐赎罪。
在乾隆三十六年六月奉召回到京城之前,纪昀在新疆呆了两年多。在这两年多时间中,其大儿子纪汝佶病亡,爱妾郭彩符在纪昀东归不久也撒手人寰。在这段日子里,纪晓岚对人生有了更深切的感悟,体会到了君主的无常、官场的险恶与世态的炎凉。一种人生的空幻感与弥漫感伤的情绪时时萦绕于心际。
两年的大漠风沙没有使他意志颓唐,却让他更加参透了人生的三味,让他变得更丰厚、更扎实了。一百六十首《乌鲁木齐杂诗》,洋溢着他的才情,也蕴藉着他对人生的大思考。
恩命召还,治装东归,走了四个多月才回到冠盖云集的京华。纪晓岚恍如隔世,面对友人赠送的一张《八仙对弈图》,他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十八年来阅宦途
此心久似水中凫
如何才踏春明路
又看仙人对弈图
局中局外两沉吟
犹是人间胜负心
那似顽仙痴不醒
春风蝴蝶睡乡深。
他对“世事如棋”发出了感慨,他向往“春风蝴蝶睡乡深”的悠闲境界。但这不过是一种心灵的憧憬而已。
这一年,他点勘了《瀛奎律髓》、《文心雕龙》、《王子安集》、《韩致尧集》、《唐诗鼓吹》、诸书。
重返翰林院,使纪晓岚的思想为仕与隐的抉择产生过激烈的斗争。他对人生世事的认识更加清醒,对胜衰荣枯之理也有了更深的理解。与其争强好胜,还不如酣然“痴不省”而来得快活。
但是,纪昀最终还是选择了继续过那种“水中凫”的生活,火热的经世情怀终于战胜了退隐的念头。纪昀生活后期,备受恩宠。他三迁御史,三入礼部,两次执掌兵符,最后竟以礼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加太子太保管国子监事致仕。纪昀不仅居高位,享盛名,而且执学术牛耳,为士林所宗仰。洪亮吉就称他“当代无人可并论”,是名副其实的一代文宗。虽然如此,他晚年的内心世界却日益封闭。年轻时一度才华横溢、血气方刚的他,至此,日感疲惫,再“无复著书之志,唯时作杂记,聊以消闲”,其《阅微草堂笔记》正是这一心境的产物。所以当《阅微草堂笔记》脱稿时,他不无抱憾地吟咏道:“平生心力坐销磨,纸上烟云过眼多。拟著书仓今老矣,只应说鬼似东坡。”
八十岁后的纪晓岚似乎已进入他生命的暮年,但这只是生理上的现象。在他的一生中,他很少有袖手不问世事的时候。在他去世的前二年,还上奏摺驳山东巡抚请增设左丘明五经博士,并且为妇女请命,认为横遭侮辱屈死的妇女,应打破循例予以旌表,视同屈死的烈士忠臣。这个举动在当时颇有惊世骇俗之意义。
嘉庆十年乙丑正月初六日,纪晓岚调礼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加太子少保,并管国子监事。二月,他负责祭奠田妃事宜,充先医庙承祭大臣,这次他感染了风寒,遂一病不起。
纪晓岚卒于是年二月十四日,享年八十二岁,谥文达,取“敏而好学可为文,授之以政无不达”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