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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墙警卫 何建明 4403 字 8个月前

“‘莫要辞!莫要辞!你的游泳水平还是相当不错的么!’毛泽东很开心地在水中摇起头。

“这一天,毛泽东极为高兴,而且回到中南海后,没几分钟便睡觉了,一睡睡了六七个小时。从那时起,我才真正知道毛泽东为什么喜欢游泳,有时他太忙拉不动时,便故意说是让他教我们。一听这,毛泽东就把手中的笔一放,说:‘行,发挥发挥我的特长,别让徐涛一个人把教练的美差独霸了!’

“毛泽东第一次到北戴河是1954年的初夏,住在一号浴场。这个浴场是北戴河海滩中最好的地段,是每年夏天中央机关的办公地方。毛泽东在这里一住下,中央的其他负责同志便相继集中到这里来。我们卫士班除了个别特殊情况外,也将全部随从。除此,还有毛泽东及中央其他领导的警卫人员、部队及公安人员。当时毛泽东住的是一号浴场的一片小叶杨树林中的一栋小平房。小平房有十几间房,毛泽东住东屋,他喜欢住东房,在中南海的菊香书屋也是,到外地巡视也不例外。”

“泽东泽东,不知与此是否有关?”我们提了个幼稚而有趣的问题,卫士长笑笑说:“不得而知。”

毛泽东在北戴河除了召开中央一些重要会议外,大多数时间是写文章、看书。这个时候除了刘少奇、朱德、周恩来三人外,其他人一律不见。每年这段时间,我们总的感觉是毛泽东工作精力集中、休息时间最好的日子。养心和动脑在这里能得到最佳协调。这是因为有一个特殊的东西在起作用,那就是海水。一般情况下,毛泽东每天都要游泳,有时上下午都要游,每次为一两个小时,长时也有三四个小时。

海,是个值得眷恋的美女。温顺时,轻轻地抚摸它,便会有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感觉,当你投入它的怀抱时,更会感到无比的柔情。然而,海又变化无常,说翻脸就翻脸,特别是在台风的助力下,更是肆无忌惮。毛泽东爱海,爱平静温顺时的大海,但他更爱发脾气时的大海,这大概与他性格有关。在遇到对手和敌人时,他总是精力非常充沛,智谋高度发挥,勇气冲霄汉。

北戴河是海域区,因此会经常刮台风。那台风一起,大地久积的暑气会一扫而光。太阳神给地球带来的光明同样被卷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团团黑云。此刻,你再看一看海面上,其实你根本用不着到海滩上,就只要在屋里,你就会听到呼号一般的狂风,咆哮的海浪把海滩拍击得仿佛大地都在颤抖,雷电交加的天公,挟着黑桃一般的暴雨点,犹如马蹄在你的屋顶奔驰。

“走,银桥,我们游海去!”这天,卫士长趴在玻璃窗上看着屋外刮个不停的风和下个不止的雨时,突然听身后一声叫嚷。

“什么?主席您说什么?”卫士长大吃一惊,好像听错了。

“下海,我们下海去游泳!”这是毛泽东的声音。此时,只见毛泽东把手中的笔往桌上一扔,奋然起身,大步走向门口。

李银桥的眼珠子一下发直了,两条腿像被什么猛地一击,“噌”地蹿到毛泽东跟前。“您……您说去游海?这……这个时候……”李银桥像有口吃似的说着。

毛泽东居然拍拍这位丢了魂似的卫士长的肩膀,轻松自如地点点头。“是啊,游海去!这时候去游海最有意思了,走,银桥,准备准备跟我就走!”

“不行,绝对不行!”不知李银桥哪来的胆量,他像一头雄狮,张开双臂,跳到毛泽东面前,大声说道:“我决不允许您去!”

——“你是卫士长,毛泽东的安全,你要对党、对全国人民负责!”这是周恩来的声音。

——“就是自己死一百次,也决不能让毛泽东主席有半次的危险!”这是中央常委们的话。

——“一天二十四小时,你们一分一秒也不许离开主席。要看紧,要不惜一切代价拦住他,保护他,决不许他下海!”这是公安部长罗瑞卿的话。

此刻,李银桥耳边响起的净是这样的声音。

毛泽东一愣,他眼睁睁地看着卫士长,看了很长时间,两人默默地对峙了数十分钟。

李银桥紧张得粗气大喘,胸脯像鼓风机一般掀着。

毛泽东双手叉腰,一副不甘示弱的样子。

只要他再上前一步,我就喊!李银桥已经想好了。但最终他没有喊,毛泽东无可奈何地将双手从腰际放了下来。

李银桥顿时两腿像散了架似的差点摔在地上。

“我是有这个权利和本事的,这是党中央、全国人民给的。对毛泽东来说,作为领袖一生中他失去了许许多多常人应有的东西。他的一言一行,常常受到节制和限制。尤其是建国后毛泽东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丧失了行动的自由。没有警卫部门批准,他是出不了中南海的,也出不了自己的家门。只要我一声令下,卫士们便会在他面前筑起一道长城,无论毛泽东怎样的焦急、烦躁,甚至发脾气、骂人,都无济于事。人民和党需要我和卫士们在这个时候必须这样做。”李银桥坚定地这样对我们说。

“这一场台风刮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晨终于好了许多,太阳也出来了。可是,我们全体卫士的心反倒更紧张起来。”李银桥继续回忆道,“因为海面上的风至少还有七八级。俗话说:无风三尺浪,这七八级风,大海上的浪就甭说有多凶了。还有一点我们卫士们是清楚的,因为毛泽东只要一见有阳光,那想游泳的情绪就更得花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挡得住。”

李银桥和卫士们刚刚还在念叨老人家的脾气,毛泽东偏偏就来了情绪,上午十点来钟,毛泽东从案头站起身,做了个扩胸动作,对值班的卫士说:“告诉卫士长,我要游泳去了!”

值班卫士一听,吓得拔腿就往李银桥的值班室跑。“报告卫……卫士长,他又要去游……游海了!”

“走,全体跟我走!”李银桥一挥手,卫士们“呼”地来到毛泽东办公室,并且摆开了一道“长城”。

李银桥怕自己嘴笨,说服不了毛泽东,便搬来毛泽东的保健医生徐涛。

徐涛是喝过大学堂墨水的知识分子,比起卫士们自然多不少词,再说保证毛泽东身体健康也是他的职责。

“主席,这种天气游泳我也不会同意!”徐涛说。

“为什么?”在卫士面前左右踱步的毛泽东,是一向很听徐医生话的,这回他似乎一反往常,听徐涛这么一说,他马上站住了脚,转头就问。

“第一,”徐医生扳起手指讲了起来,“台风刚刮过,此时的水温比平常要降低三至四度,有时甚至更低,所以此时不适合游泳。第二,海面上呈七八级大风,其浪涛的巅谷之间差异大于两米之多,超过了人的高度,这对游泳者会造成生命危险。”

“那么第三条呢?”毛泽东有些烦躁了,因为医生讲的这两条似乎有一定科学道理,伟人无法批驳。

“第三,”徐医生继续说着——可他千不该万不该说这条。“第三,一场大风暴雨过去,海浪使沙滩堆积了许多贝壳,海滩便不平了,容易扎脚绊脚。前几天,李维汉就是因为这样绊了一跤,才摔断了腿。那天还是风平浪静的好天气呢!”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毛泽东一下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直盯着徐涛。“李维汉!他那点水性能同我比,再说,难道他摔断了腿我也就要摔断腿了吗?你这么说,我今天是非游不可了!”

毛泽东脸色倏变,那架势是非要同大海较量不可,他那魁梧的身躯,在一双咄咄逼人的目光推动下,直向卫士们筑起的“长城”走去。“长城”慌了,颤抖了。“下去!”毛泽东的声音并不大,但“长城”立即土崩瓦解。

一旦毛泽东认真起来,事情就无法再挽回了,别无选择,李银桥朝卫士们大声下达命令:“一分钟准备,马上跟主席下海。”

卫士们像没了头的苍蝇,慌成一片。当他们一旦反应过来,又个个成了严阵以待的虎将,并迅速准备了浴衣、毛巾、救生圈,还有一瓶祛寒的白酒。

医生和其他工作人员也动了起来。

中央警卫中队也被紧急动员起来……

毛泽东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身后那几十人的存在,只顾独自迈着坚定有力的步伐走向海滩……

老天爷!卫士长和卫士们一来到大海,又立即后悔方才在毛泽东屋前的“长城”不应该垮掉,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而现在又是无论如何也筑不起“长城”的。你瞧那海,浅黑色的海面上,一浪高过一浪的潮头,犹如千万只猛兽在嚎叫,并且不时列成千军万马之势,并肩携手地向岸头扑来,第一次同海滩的撞击,便发出轰轰巨响,就仿佛整个世界在为之颤抖。巨浪拍岸之后,溅出的水沫水珠,飞至几十米远,而且充满着力量,打在人的身躯上,仿佛是哪个顽童扔过来的石子。

卫士们立即用自己的身躯保护着毛泽东。

毛泽东太爱大海了,尤其是有风浪的大海。他静静地凝视着海面,胸膛随着呼啸的海浪而起伏。是见到了温情脉脉的杨开慧?还是在血与火的战场上相逢了久别的贺子珍?毛泽东目光中闪烁着一种炽热,一种情恋,一种久想所得的强烈欲望。此刻的毛泽东,仿佛整个宇宙就他与大海两个人。只见他双手轻轻地一分,把拥挤在身边的卫士分到两侧,独自默默地脱去衣服……

“脱!”卫士长用目光向卫士们,向所有的警卫战士、医生下达了命令,海滩上齐刷刷出现了一个与海浪决斗的雄性世界。为首的便是那个时代中国的最高统帅,伟大领袖毛泽东。

“你们——害怕吗?”毛泽东扫视了一下他身边的“赤膊队伍”然后微笑地询问。

“不怕!”海滩上犹如三军战士在向最高统帅发誓保证。

“好!”毛泽东习惯地将一只大手叉在腰间,另一只大手在胸前一画,他说:“你们中间谁都可以跟我下海,也谁都可以不跟我下海。可以在岸上看,也可以回去。不过,这种机会千日难逢,没下海的同志以后可别后悔呀!”毛泽东打趣的话,使得本已紧张的在场卫士和警卫人员、其他工作人员轻松了许多。

“去,我们都跟主席下海!”大伙齐声回答。

毛泽东满意地笑笑,然后转身便向大海走去。赤身的毛泽东,比起身边的小伙子们更显得魁梧。他的腹部有点大,走起路来不怎么“雄赳赳”,然而就是这种稍显后坐的姿势,在沙滩上反倒显得格外稳扎稳实。他身边的年轻人被七八级风吹得东斜西歪的,惟独毛泽东步伐坚定,所向披靡。

这是最高统帅的无声行动!

卫士和全体警卫人员像听到冲锋的号子已响起,前呼后拥地跟着毛泽东向大海走去。前面,八名警卫队员排成一字形,左右是卫士。就这样,在这次不平凡的一天,北戴河的沙滩上,毛泽东仿佛率领他的千军万马与前所未有的对手,摆开了决战的架势。

此刻的海水似乎也来了情绪,面对这不畏惧的队伍,先是一阵沉默,接着便来了个试探——一堵一尺多高的水墙,从海面上倏然矗起,随即以推山倒岳之势,向勇敢的挑战者们迎面扑来……水墙来得太快,没有击倒毛泽东的挑战队伍,于是又急剧退却,挟带着一层层厚的沙土。

“啊,娃儿们,追!追上它!”毛泽东举起双臂像孩子似的在挥舞着,口中不停地高喊着。身后,几十名精壮的小伙子随着巨人的脚印一起投向大海,逐浪而去。

哪知,大海并不是真正的退却,而是诱敌上钩,积蓄力量,等挑战者们在水中尚未站稳,又呼啸般地以十倍的力量,携着一阵轰隆的巨响,在毛泽东面前叠立起一道望不到边际的“水山”。

“我的妈呀!”卫士长李银桥惊得暗暗叫了一声。他慌神地看看毛泽东,毛泽东的神色里似乎含着一种鄙视,他的脚步仿佛正踩在一条平履的柏油马路上。这就是毛泽东!卫士长真想向惊涛骇浪的大海高高地喊出一声,他要向肆无忌惮的对手发出警告,并让之退却,远远地退却。可还没有来得及让卫士长开口,黑压压的“水山”已经遮住苍天,并迅速勾出一个倒写的“6”字形……

天黑了!

耳聋了!

几十名精壮的小伙子化作几十个“水泡”,消失在“水山”的庞大胸腹中。

懵乎乎。

昏庸庸。

四肢、筋骨成了一摊散了架的零件。

“主席!主席呢?”

“啊,主席——!主席——!”卫士们、警卫人员们、医生们反应过来的第一个清楚的思绪是找毛泽东。

啊,毛泽东到哪儿去了?卫士长李银桥从沙窝坑里“噌”地站起来,双手稀里哗啦地扒开被泥沙蒙住的双眼。

“主席——!主席您在哪里——?”卫士长的视野中是带着胜利呼啸声的海潮正以挟雷带石之势,“哈哈”大笑地回到它的母亲怀抱,除此,他什么都没看到。

“主席!主席——”卫士长已不再声嘶力竭了,那声音是颤抖的,呜咽的。

“卫士长,你是怎样保护毛泽东主席的?啊?”这是周恩来总理的声音,罗瑞卿部长的声音,亿万万中国人民的声音!

卫士长呆呆地瘫倒在沙地上。

“银桥,你怎么啦?”啊,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很远很远,可明明就在耳边,是毛泽东!是毛泽东的声音!

卫士长转过头,他一下呆了,又像被电触了一下,身子一跃而起。

“主席,主席您还好吗?”

“我没事!没事!”毛泽东摸着呛满泥沙的嘴巴,笑嘻嘻地用手指着大海,告诉他的卫士长,“嘿嘿,你瞧,它还真是对手呢!”

他毫不费力地从沙地里站起身来,李银桥看见毛泽东刚才躺过的地方是个半尺深印子,海浪的力有多大呀!还没等卫士长赞叹,海面上,又一片高接云霄的“水山”正由远而来。

毛泽东好像根本没有看到似的,摇摆着他那**的魁梧身躯,信步向大海又一次走去。

“快起来跟上!”卫士长用沙哑的嗓门高喊一声,第一个蹿到毛泽东身边。

“跟上!跟上!”十个,二十个……卫士们、警卫人员们全都跟了上来。

“水山”依旧以万钧之力将挑战者们吞没,推倒在沙滩上。

挑战者们抖抖身上的泥沙,又从沙窝里站起来,跟着毛泽东再一次冲向大海。

大海毕竟是永恒的,它的力量也似乎是永恒的。如此反复,这些精壮的小伙子们哪经得住这无休止的搏击!耳朵聋了,瞳子疼了,全身的筋骨麻木了,惟有尚能支持的精神力量也在急剧崩溃。

再也爬不起来了,赤条条的小伙子们躺在沙滩上吟叹着,打着滚,挣扎着,就是站不起来。

这时,只有一个人依然站立着,他,就是毛泽东。

毛泽东习惯地将左手叉在腰际,看了一眼他的“队伍”,顿时皱起了眉头。他的目光落到了他一向百般信任的卫士长身上。

“银桥,起不来了?难道这点水比当年胡宗南的二十几万大军还厉害?”

卫士长的心猛地一阵紧收,身子即刻像弹簧似的从地上腾起。

“你们都不行了吗?”毛泽东抬起头,对所有的随从者开始说话了。那脸色阴沉,声音严厉:“你们谁不愿跟我走,请便,我可以另组织人马,再跟它斗十回、八回!”说完,毛泽东撇开所有的人,独自又迈步向大海走去。

“起来!跟主席走——!”李银桥大喊一声。

“起来!跟主席走——!”像冲锋陷阵的骑士,如奔腾勇进的战马,小伙子们再也没有丝毫退缩和犹豫了,当听完毛泽东的话后,他们不再觉得自己的倒下和被海浪吞没有什么值得顾虑了,跟着毛泽东!保护毛泽东!他们的心中没有半点杂念,惟有这誓死不移的信念。

毛泽东集中了他的全部魄力,今天要与这“对手”决个高低。

卫士、警卫战士作出了即使牺牲自己,也要保护好毛泽东的最后选择。

前面,警卫战士肩并肩、手挽手组成一个铁阵。卫士们则扶着毛泽东紧跟在铁阵的后面,迎着汹涌而来的海浪冲击。

大海真是被激怒了,海浪失去了戏谑的玩味,露出了狰狞的面目,一边是人声,一边是海喧,中间是风啸,海滩上犹如战场上的一片厮杀拼搏声。

臂膀是铁打的,却被冲开了;身躯是铜打的,却被击裂了。待那人组成的铁阵与水铸成的海浪撞击的那一瞬间,卫士们、警卫战士们的第一感觉是:老天真的来索命了!

“救生圈!救生圈!快给主席救生圈!”这是绝望的声音,这是最后的希望,也是惟一的。

“哎,娃儿们别慌神!现在是涨潮!”战士们猛然发现,毛泽东那高大的身躯在浪尖端巍巍直立着。忽地,那高大的身躯又一下跌落到深深的浪谷之底,“别怕,沉住气!只会被浪冲到岸上——不会被拖到海里去的。勇敢的同志们,真正考验你们的时候到啦!——”

“哈哈哈——痛快!过瘾!”这一天,毛泽东上岸后,高兴得逢人便这样说。

“海浪并不可怕,只要敢于和它斗,它就会老实得像头驯服的马,顺你驾驭。都说我们共产党人的意志坚强,就是因为我们敢于在大风大浪中磨炼、摔打!”这一天,毛泽东睡觉时没有要我给按摩。临睡时,他给我上了精辟的一课。

太阳已经落海了,我以为毛泽东这一觉会连着睡,谁知刚过吃饭时分,电铃响了,我走进毛泽东的屋子,他已经起床了。

“银桥,睡不着觉呀,弄点吃的来吧,有点饿了。”

“怎么,主席今天又有什么重要事影响您的休息?”我又有些着急。

毛泽东摆摆手:“不,是海水冲得我这里不能安静。”他笑着指指自己的脑门,并没有不轻松的样子,这我就放心了。

等我弄到吃的后,毛泽东三筷两勺地把饭菜消灭了,然后对我说:“今晚一律不见客,我要写点东西,你给磨点墨。”

大概毛泽东又要起草什么重要文件,我把墨备好后便退了出来。

这一夜,毛泽东的办公室里的灯一直亮到东方黎明。怕他太累了,一清早,我就进屋准备劝他休息。还未进门口,只听毛泽东不停地吟着什么诗句。再过去一看,见毛泽东的办公桌已经堆了几张写好的东西。看到毛泽东那口中念念有词的样,我知道准有光辉诗篇要诞生了。

“银桥,睡不着觉呀,我就写了几句。你看看。”毛泽东随意拿起桌上的一张纸。

是新作,是毛泽东的新作。他那潇洒自如大气磅礴的墨迹一下吸引了我,便忍不住轻轻地读了起来:

浪淘沙

北戴河

1954年夏

大雨落幽燕,

白浪滔天,

秦皇岛外打鱼船。

一片汪洋都不见,

知向谁边?

往事越千年,

魏武挥鞭,

东临碣石有遗篇。

萧瑟秋风今又是,

换了人间。

我虽然没有那么深的文学修养,但毛泽东写的这些,都是这两天我亲身感受到的,所以一读便懂了大半。

“主席,写得真好!真有气魄!”我不由感叹而发,“主席真了不起!”

“不,是大海了不起!”毛泽东双手叉腰,面向大海,看得出他那博大胸膛中,此刻,依然如同大海的浪潮一样,汹涌澎湃着。是回忆那战火纷飞、弹指一挥消灭蒋介石国民党的八百万大军,还是展望共和国正在蓬勃兴起的社会主义建设新**的到来?

我不想打扰人民领袖此刻对换了人间的遐想,便轻轻地退出了房间。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毛泽东的诗词,与他革命领袖的伟大胸怀一样,充满了气势不凡的博大、宏伟的浪漫色彩,同时又渗透了革命的现实主义色彩。读后感到格外亲切,动人心魄。这首词的上半部看来是滂沱大雨,汹涌波涛占了大半篇幅,但毛泽东的全部感情却倾注在同风浪搏斗的“打鱼船”上,这是他在对劳动人民改造社会、征服自然的伟大气魄的赞叹和深切关怀。读到这里,我不由想起前段时间与毛泽东一起游泳的事。

那是我们来北戴河不久的一天。这天天气不算好,毛泽东游兴也浓,一游便游得很远,都快看不到岸了。我和其他几位工作人员几次劝毛泽东上船休息,可他就是不上来,幸好,我们看到了前面有一条打鱼船,船上有一个老渔民。这位老汉全身晒得黑黝黝的,上衣的衣扣没系一个,那个锁子骨和筋骨根根凸起的胸膛,看得出是位几十年滚打在海上的勤劳渔家人。

我对毛泽东说了有渔船。他一听船上有个老汉,便立即同意上船。没等我们将他身上的水擦干,毛泽东便兴致勃勃地与老渔民聊了起来。

“老人家,在海上多少年了?”

这老渔民根本没有认出眼前这位光着身子的人是谁。于是,也无拘无束地跟毛泽东聊上了。“我说同志哪,不瞒你说,我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我娘就带着我上这海了,不多不少六十三年啦!”

“啊呀,老哥呀你的身子骨还真硬棒哪!”毛泽东高兴地拍拍老汉的肩膀。

老汉很得意:“那自然,你别看我的骨头全露在外面,俗话说:硬壳的贝鳖儿要比肉乎乎的鱼伢长寿一百年呀!”老汉见毛泽东的手搭在他的肩头,一边说着,一边也毫不含糊地伸出手拍拍毛泽东的那个微微凸起的肚子。

我和卫士们紧张得瞪起了大眼,毛泽东却和老汉哈哈大笑起来。

“说得对,说得对,鳖儿就比鱼伢子长寿!”毛泽东根本不在乎,“老人家,你家里好啊?一个人出来,老婆子不惦念呀?”

“好着呢,好着呢。”老汉一听毛泽东问起他老婆子的事,眼睛似乎亮了许多,“我家那个老婆子,我在海上她啥时都放心,就是我上岸不放心。”

毛泽东感到惊奇,连我们也感到惊奇。我听出,毛泽东的话分明是问老人家出海后家里人一定很担心的意思。

老汉凑到毛泽东的耳根,神秘地说:“我一辈子让她生了六个,都是怀在上岸时,你说她是不是担心上岸呀?”

“哈哈哈……”两人笑得前俯后仰,那情景,我们也被深深地感染了,毛泽东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连声说:“是的么,是的么。”

“六个多了点,现在是新社会了。生娃儿可不能像打鱼那样越多越好呀!”毛泽东笑着说。

老汉听后,若有所思:“你这位同志说得还有些道理。这鱼打得越多,日子就越好过。哎,我儿子生得越多,你说说看,家里的东西就越少了。前两年,两个儿子跟我分家,把我家当弄走了一半。去年,第三个儿子又要提出分家,明年,闺女出嫁也要嫁妆,这不,弄得我这把年纪还得往海上趟!”

两位老人越说越投机。大概看到我们围了毛泽东的一大圈,老汉便起身说要走了。“看得出,你这位同志是大官,我不耽搁你了。”

“哦,不妨不妨,再聊一会儿。”毛泽东兴犹未尽,拉住老汉。

老汉有点不干了,指指船舱说:“那不行呀,我还得上岸,赶着把这些螃蟹卖掉呢!”

“莫妨莫妨,再聊一会儿。”毛泽东说,“你船上的螃蟹我全买了。”

我们几个笑了,知道毛泽东多么想与这位平民百姓多聊聊。人民领袖心中装的是人民,可平日他是极少有这样与群众无拘无束的谈话机会。

老汉瞪了毛泽东一眼:“你别拿我开心了!”

毛泽东起身站了起来:“老人家你别不相信人哪!你跟我一起行,到时我与你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看着毛泽东像是真在做买卖的样,我们几个都抿住嘴在笑。

“说准了,我这可都是活蟹呀!”

“死蟹活蟹我全要!”

“我说同志,我有话在先,眼下螃蟹可不便宜呀!”

“啥行情,你老人家还能哄我,等一会儿你开价就是了!”

老汉见这个“买蟹人”痛快干脆,于是,便高兴地往船舱板上一坐,掏出一袋水烟:“行,有你这句话,我今天就陪到底了。你说,你想跟我聊啥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