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剑时代——剑术的衰弱与转型(1 / 1)

兵者不祥 刘鹤 1718 字 2个月前

如果说西班牙人出于对迅捷剑偏执的热爱,加之对自身剑术的自信,还能够把迅捷剑用于战场的话,那么大概没有什么人能够把迅捷剑的后代小剑带上战场了——如果你真的用它作战,那基本也就和自杀差不多了。当然了,服饰华美的将军们都会佩带一把精致的小剑来彰显自己的身份和勇武,反正他们也不太可能被卷入残酷的肉搏战。

一把极尽奢华的小剑,从中可以看到它的三棱形剑身,这把剑的装饰可谓金碧辉煌

小剑是迅捷剑在18世纪的直系后代,在《剑豪时代——文艺复兴决斗史》中我曾介绍过,小剑是为了决斗而专门改进的小型轻型迅捷剑。因为剑身实在太细,小剑常常不得不采用菱形或三角形的剑身来提高结构强度,因此完全丧失了最后的劈砍能力(一些小剑还保存着象征性的刃)。为了降低其重量,它的大型护手也被小型化和简单化了。小剑更轻(2磅),也更短(约0.9米),因此,剑斗的攻防变得越发快速和复杂。因为重量的大幅度降低,女性逐渐也能够在剑术学校学习剑术并与男子同台竞技甚至决斗,这使剑斗越发像一门时髦的运动,而渐渐丧失了武艺的本质。

练习小剑技术的法国贵族,这是贵族必备的技能,也是一种时髦的运动

在小剑时代,决斗的死亡率有所降低,但这并非全是小剑的功劳。小剑在本质上依然是一把尖锐的三棱或四棱大锥子,其杀伤力和20世纪80年代流氓打架时惯用的三棱刮刀差不多,不需要多用力就能轻松洞穿人类的肉血之躯。死亡率的降低主要得益于人类社会文明程度的提高,不死不休的死斗模式逐渐被放弃,决斗逐渐变成社交礼仪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不再以杀死对方为目标,而是一方受伤即告终止。到了后期,只要一方流血,决斗即告终止,决斗双方也都能得到荣誉上的满足。但好景不长,因为个体差异造成了人与人之间剑术水平的高低之分,决斗很快进入手枪时代。尽管手枪时代沿用了小剑时代“受伤即止”的决斗规则,但当时使用的铸铅子弹初速很低,射入人体后会发生很大的形变,在人体组织中尽情地释放动能,甚至碎成几块,即使仅被射中四肢也常常需要截肢,侥幸不死者也会长期遭受铅中毒的折磨。

一场贵族女士之间的小剑决斗,**上身是为了防止剑把衣服刺入身体,造成感染,这在当时很危险

19世纪主宰战场的是来自东方的军刀

此时的战场上,刀剑类武器的主宰已经变成了一种东方血统的军刀(Saber),而不再是剑。军刀的前身是游牧的突厥、鞑靼人使用的带有弧度的马刀。这些游牧民族本来也是使用直身直刃的单手刀剑作为其在马背上的武器的,他们的刀剑是何时及如何变弯的,一直是学术界争论的一个有趣问题。

14—15世纪,东欧诸国在与奥斯曼帝国的战争中连战连败,许多国家沦为奥斯曼帝国的附庸,基督的子民被迫改信伊斯兰教。1396年9月25日,奥斯曼军在尼科堡粉碎了欧洲人好不容易才拼凑起来的一支精锐的十字军,超过35000名十字军战士殒命于奥斯曼人的弯刀和多瑙河的波涛,大批被俘骑士被奥斯曼苏丹巴耶塞特下令屠杀。如果不是另一位比巴耶塞特更强大的游牧君主——自称为成吉思汗之后(存疑待考)的帖木儿掏了巴耶塞特的老窝,使他不得不回师本土救援首都安卡拉,欧洲人可能还会更惨一些。好在帖木儿不负众望,1402年,在安卡拉北面的库布克(Cubuk)平原经过14个小时的激战,围歼了奥斯曼军大部并俘获了巴耶塞特苏丹本人,为东欧诸国暂时续了命。但欧洲一度还是非常恐慌,他们担心帖木儿像奥斯曼人一样继续进攻欧洲,其实后者对欧洲根本没有兴趣,他草草肢解了奥斯曼帝国之后就迅速把注意力转向东方,开始准备完成他毕生的梦想——征服朱棣统治下的明帝国。

暂时安全的东欧诸国痛定思痛,决定放弃“哪个西方国家我没去过”的陈旧思维,开始学习对手的战术和装备。匈牙利和波兰作为奥斯曼帝国大土耳其战争首要的目标走到了改革的最前端,发展出了结合东西方特色的独特兵种,其中以波兰的翼骑兵和匈牙利的骠骑兵最为著名。

骠骑兵放弃了欧洲的传统直剑,而选择了一种与土耳其人使用的刀类似的带有弧度的马刀。翼骑兵则更加东西合璧,他们在战马的一侧放置一把欧洲式的直刃剑,另外一侧放置一把东方血统的马刀,作战时先使用西方式的骑枪冲锋,在撞穿敌人的阵列之后在敌人后方再次集结(这时他们大多数已经失去了骑枪,一般是折断在敌人体内了),然后拔出直剑再次发动排山倒海的冲锋,彻底冲垮敌人后再拔出马刀砍杀溃逃的敌军步兵,或者卷入与敌军骑兵的混战之中。波兰人改造了东方马刀的样式,增加了其长度,然后加之以欧洲剑的护手,发展出了富有民族特色的波兰马刀,并形成了一套步骑两用、灵活多变、劈砍凶狠的技术,也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波兰马刀术。

善于学习和总结的东欧人很快就超过了他们的游牧老师,波兰和匈牙利的骑兵在16—17世纪多次击败了人数比他们多得多的奥斯曼和鞑靼骑兵,也击败了他们的西欧同行。在18世纪的七年战争中,神圣罗马帝国的匈牙利骠骑兵横扫了俄国人从内亚深处带来的卡尔梅克骑兵(蒙古骑兵),使俄国人不再征召土尔扈特人去欧洲作战。波兰人和匈牙利人的辉煌战绩引发了整个欧洲对其作战方式和武器的追捧与模仿,并引发了一股直剑变弯的风潮,最终促成了军刀的诞生。西欧的军刀相比于波兰马刀做了进一步的改进,弧度变得更小以便进行刺击,而护手变得更大了(借鉴了迅捷剑的碗状和碟状护手)。军刀的军事价值使它迅速风靡整个欧洲。到19世纪时,除了重骑兵为了冲锋而保留的直剑之外,在欧洲的大多数地方(西班牙和苏格兰除外)军刀都取代了军队中的直剑,欧洲被掰弯了。

德国人统治了长剑时代,西班牙人和意大利人在迅捷剑时代平分秋色,法国人在小剑决斗方面遥遥领先,英国人则是军刀时代当之无愧的主宰。这与英帝国18—19世纪的扩张史有关,但与我们想象的英帝国主义者用枪炮征服落后民族不同。英国军官,尤其是那些出身贵族的英国军官(他们都在剑术方面进行过学习和训练),非常热衷于在战场上和那些曾在世界上留下威名的古代武士进行白刃格斗。无论是印度的马拉塔人、拉杰普特武士、锡克武士,还是善战的阿富汗人、北非的马穆鲁克骑兵、清帝国的满蒙骑兵,都挡不住这些狂热的英国人,他们的技巧极高,多位英国军官甚至成为使用弯刀的大师。

英国人把自己在征服世界的旅程中的白刃战记录下来并形成了一本书——《大英帝国的剑士》。有趣的是,这本书里还记载了当时已为数不多的“直男”的事迹。比如戈登高地团(苏格兰人组成的军团)的孟希斯中尉,他带着一把祖传的苏格兰阔剑(直身双刃剑)上了战场,并于1880年在坎大哈之战中使用这把剑与一名阿富汗加齐(狂热的伊斯兰宗教武士)单挑并杀死了后者。

六十年后,另一个疯狂的苏格兰直男杰克·丘吉尔(Jack Churchill)也带着自家祖传的苏格兰大宝剑参加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看来苏格兰人是有直男传统的。

大名鼎鼎的疯子杰克

19世纪,法国人再次修改了迅捷剑和小剑,使之变得更加安全,也使剑术彻底竞技化,变成了一种时髦的运动,就是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击剑。迅捷剑成了“Epee”(重剑),而小剑则变成了“Fleuret”(花剑),最终军刀也被日益发展的枪械和刺刀逐出战场而成了“Saber”(佩剑),这就是击剑项目三个分项的由来。尽管这三种击剑运动使用的“剑”(姑且这么说吧)让普通人看起来难以分辨,但我们还是能从规则上依稀辨认出它们祖先的面貌。

源于迅捷剑的重剑运动只允许刺击,有效部位是全身,这大致符合迅捷剑的技术特点(其实它也可以砍),重剑的重量只有迅捷剑的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一。

源于小剑的花剑运动的中文名称来源于法语的“Fleur”(花)一词,大概是指小剑常用的花朵型护手盘。小剑也只允许刺击,有效部位是躯干,这也与小剑的杀伤特点一致(上文已经讲过,针对躯干的穿刺是可能致命的)。

源于军刀的佩剑运动的中文名称很可能是为了避免混淆,因为军刀(Saber)和佩剑(Saber)是同一个词。尽管佩剑是一根直的金属条,但规则依然是可劈可刺,有效部位是整个上半身(真正的军刀对战中也确实很少有人去进攻对方腿部,因为这会让你把整个头部和大半个上半身都暴露给对手)。

时至今日,随着电子计分器的广泛使用,击剑逐渐变成了一种两个人比拼谁在十六分之一秒(人类反应速度的极限)内首先主动与对手同归于尽的荒诞运动(武艺的意义在于击倒对手的同时保全自己,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互相刺中根本没有现实意义),彻底失去了剑术的全部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