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交谈后的第三天中午,孟格尔船长测算出邓肯号的方位是在东经一百三十三度三十七分,与百努依角相距不到五度。估计四天后,就可以看到百努依角出现在海平线上了。
直到此时,邓肯号一直顺风顺水,但近几日来,这西风却在逐渐减弱。到了12月13日,一丝风也没有了,船帆鼓不起来,全都软塌塌地挂在桅杆上。
邓肯号若不是装备着强有力的驱动装置,就会漂流在这宁静的海面上,无法前行了。
这种无风状况可能会一直持续下去。晚上,格里那凡爵士同孟格尔船长谈起了这种尴尬的状况。年轻的船长知道煤舱快要空了,对眼下的这种无风状态尤为焦急。他把船上大大小小的帆悉数挂了起来,希望能利用上哪怕一丝丝的微风,但却未能如愿。
“不过,也别太怨天尤人了,”格里那凡爵士劝慰道,“无风总归比逆风要强。”
“阁下说得对,”孟格尔船长回答道,“不过,天气突然这么平静下来,说明要变了。我们正处于印度洋上的信风[12]带。这种信风每年10月到来年的4月间,从东北往西南吹。只要信风稍稍刮起,我们的航程就要受到影响,因此我才这么着急。”
“那也没有办法,约翰。真的是这样的话,我们也只好忍耐了。不就是耽搁点时间嘛。”
“那倒是,不过可千万别遇上风暴。”
“怎么,天气真要变?”格里那凡爵士边说边观察天空,从海平线到头顶上方,天上未见一片云彩。
“是呀,我担心天气会变,”船长回答道,“不过,这话我只想告诉阁下您,我不想让海伦夫人和格兰特小姐知道,免得她们担惊受怕的。”
“您考虑得很周到。但是,真的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出现吗?”
“肯定会遭遇一场大风暴。您别看现在天上什么也没有,那只是表面现象。两天来,晴雨表已经低得让人心里不安了,现在只有二十七度了[13]。这是一种警报,我最害怕的是南海上的风暴,因为我尝过它的滋味,知道它的厉害。它是由极区风与赤道风相交织而产生的风暴,遇上了它,没有不倒霉的。”
“约翰,”格里那凡爵士宽慰约翰·孟格尔道,“邓肯号船体坚固,船长又十分能干,风暴来就来吧,我们有办法对付它的。”
约翰·孟格尔出于水手的本能,见晴雨表下降,不由得担心起来,因此便采取了一切必要的预防措施。
夜晚,约翰·孟格尔一直待在甲板上。十一点时,南边天空出现了一块块云斑。于是,他立即把水手们招呼到甲板上来,把小帆落下,只留下主帆、纵帆、前帆和触帆。午夜时分,风力加强,每秒达十二米。桅杆被吹得咯咯直响,帆索发出噼啪的声音,舱内隔板也在咔咔地响。原先并不知情的乘客们,此时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巴加内尔、格里那凡、麦克那布斯和小罗伯特都上了甲板,或出于好奇,想看个究竟,或想上来帮上一把。临睡之前所见到的万里无云、繁星闪烁的天空,此刻已经是乌云翻滚,十分吓人。
“是飓风吗?”格里那凡爵士问孟格尔船长道。
“现在还不是,不过马上就要来了。”孟格尔船长回答道。
约翰·孟格尔命令水手们卷起前帆下面的收缩部。水手们爬上软索梯,颇费周折地才把前帆的下面的收缩部卷了起来,用帆索捆扎好,固定在帆架上。孟格尔船长想尽量保留一部分帆面,以压住船,使之不致左右摆动个不停。
随后,孟格尔船长又发出一道道命令给奥斯丁和水手长,准备应付即将袭来的飓风。系缚小艇的绳索和扳桅的缆索都拉紧了。炮两侧的滑车也绑结实了,横桅索和后支索也都拉牢了,舱门也关上了。这时,孟格尔船长俨如一位严阵以待的军官,屹立在炮位上似的,站在楼舱顶上,迎着风,观察着变幻莫测的天空。
这时候,晴雨表已降至二十六英寸了,这么低实属罕见。同时,风暴镜[14]也指示出风暴即将袭来。
凌晨一点,海伦夫人和格兰特小姐在舱房内感到了剧烈的颠簸,便冒险跑到甲板上来了。此时,风速已达到每秒二十八米。缆索被风吹得猛烈地抖动着,发出巨大的声响;绞盘在相互撞击,绳索在粗糙的索槽里发出刺耳的声音;帆布也被吹得嘭嘭直响,如同大炮在轰鸣;浪涛汹涌,一浪高过一浪,邓肯号在浪涛中颠簸腾跃着。
孟格尔船长一见海伦夫人和格兰特小姐上了甲板,便立刻迎上前来,请她们立刻回到自己的舱房里去。由于风浪实在太大,海伦夫人几乎听不见船长在说些什么。
“不会有危险吧?”趁风浪稍有一点平静,海伦夫人立即问孟格尔船长。
“不会有危险的,夫人。不过,您还是别待在甲板上,还有您,玛丽小姐,也回到自己的舱房去吧。”
海伦夫人和格兰特小姐不能违抗船长的命令,便回到自己的舱房里去了。
这时候,风吹得更猛,桅杆在帆的压力之下快要弯下去了,船仿佛是浮在浪尖上,跳动个不停。
“卷起主帆!降下前帆和角帆!”约翰·孟格尔大声命令道。
水手们立即奔向各自的岗位,放吊帆索,紧卷帆索,一片忙碌。邓肯号的烟囱里黑烟喷涌,螺旋桨轻一下重一下地在拍击着海浪,与狂风恶浪艰难地搏击着。
格里那凡、麦克那布斯、巴加内尔和小罗伯特看着与风浪顽强拼搏的邓肯号,既钦佩又担心。他们紧紧地抓住舱壁上的横板,默默地看着大群的海燕在狂风中翱翔。
突然间,机房里传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盖住了风暴声。那是蒸汽在猛烈地喷射出来;它不是从泄气管里喷射的,而是从锅炉的熔栓里喷出来的。汽笛声立刻尖声响起,船猛地一倾斜,扶着舵盘的威尔逊冷不丁地被舵杆击倒。邓肯号横对着海浪,失去了控制。
“怎么回事?”孟格尔船长边喊边冲着指挥台奔去。
“船舵倒了。”奥斯丁回答道。
“船舵倒了?”
“救机器呀!快救机器!”轮机师一连声地在呼喊。
孟格尔连滚带爬地奔向轮机舱。舱内雾气弥漫。活塞在汽缸里已不再动弹,轮机师怕把锅炉憋炸了,所以关掉了气门,让蒸汽从排汽管里排出去。
“怎么回事?”船长问道。
“螺旋桨弯了,或者是被卡住了,转不动了。”轮机师回答道。
“什么?卡住了。弄不开来?”
“好像弄不开。”
螺旋桨转不动了,蒸汽排放掉了,而且此时此刻又不是排除故障的时候,孟格尔船长只好利用船帆,向眼前这凶恶的敌人——风暴——借点力。
孟格尔船长又跑了上来,向格里那凡爵士简单地汇报了一下情况,并劝他带着另外三名乘客回到舱房里去。格里那凡爵士却坚持要留在甲板上。
“这不行,阁下!只有我和船员们可以留在这儿。快回舱房吧,否则大浪会把你们卷到海里去的。”孟格尔船长语气坚决地奉劝道。
“我们留下或许能帮上点忙的。”
“不行,进去吧,快进去!爵士,你们必须回到舱房里去。现在,由我说了算。听我的,回舱房去吧。”
孟格尔船长语气坚决,不容商量,可见情况确实十分严重。格里那凡爵士觉得还是应该听从船长的指挥,于是,他领着另三名乘客来到了两位女乘客的舱房里。后者早已等得心急火燎的了,很想知道现在的情况到底怎样了。
“约翰真是个好样的。”格里那凡爵士走进舱房时说道。
“是的,”巴加内尔应声道,“他使我想起你们伟大的莎士比亚的《暴风雨》中的一句台词。剧中的那位司锚官对乘坐在战舰上的国王嚷叫道:‘您给我走开!不许出声!快回到您的舱房里去!您要是无法让风浪停息,就赶快闭上嘴。告诉您,别挡我的路!’”
这时候,孟格尔船长正在全力以赴地抓紧指挥,使船摆脱险境。螺旋桨卡住,无法转动,他决定利用少量的船帆,借助风力,使船能继续往前,不致太偏离原定航线。船员们在镇定的船长指挥下,升起前帆,又在主桅杆的辅助杆上升起一面三角帆来。坚固结实、性能良好的邓肯号借助暴风的强大风力,像离弦之箭一般地向前疾驶着。
这么行驶并非没有危险,万一船落入浪谷里去爬不上来,那就无法补救了,因此,孟格尔船长把自己捆绑在护桅索上,时刻监视着桀骜不驯的大海。而船员们全都聚集在他的周围,准备随时听候船长的差遣。
这一夜就在这种情况之下,紧张地过去了。大家原本希望天亮后,暴风会渐渐地减弱下来,但情况并非如此。上午八点钟左右,风力加大了,风速竟高达每秒三十六米,这种风速肯定就是飓风了。
约翰·孟格尔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内心深处却在为这条船以及船上的人而担忧。船在风浪中严重倾斜,甲板支柱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有时主桅上伸出的辅杆被浪头所没,船滑入浪谷,幸好很快又爬了上来。船摇摆颠簸剧烈,继续如此,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孟格尔船长便决定再把三角帆扯起来。花了好几个小时,也不知扯了多少次,最后,在下午三点时,这张小三角帆才被扯到辅杆上去。
邓肯号立刻被这张小三角帆带动起来,迎着波涛,左冲右突,像一条鲸鱼似的,划过一个又一个扫过其甲板的巨浪,在暴风中以惊人的速度向东北方向驶去。
12月15日的白天和黑夜,在这种险象环生的境况中过去了。孟格尔船长始终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不吃不睡;他表面上沉稳镇定,内心却心急如焚,眼睛始终紧紧地盯着北边的憧憧雾影。他一直预感到灾难的发生。确实,邓肯号被飓风刮出了航线,疾速向澳洲海岸冲去,危险时刻在威胁着它,万一触礁,船毁人亡,在所难免。现在,离澳洲海岸不足十二海里,船若靠近岸边,就会触礁失事,他倒是希望船仍留在海上,即使风浪再大,也还是有法可想的。
孟格尔船长前去找格里那凡爵士,把眼下的危险处境告诉了他,并说明必要时,迫于无奈,将冒险靠岸。
“这是为了救船上的人,爵士,因为这么孤注一掷,或许有生还的可能。”
“您就见机行事,当机立断吧,约翰。”格里那凡爵士回答他说。
“海伦夫人和格兰特小姐那儿怎么办?”
“由我来告诉她们,如果船真的无法留在海上,您及时告诉我一声。”
“好的,爵士。”
格里那凡爵士回到女乘客们的舱房中来。后者已经感到情况不妙,但究竟危险到什么程度了,她们并不十分清楚。这时候,巴加内尔正在给小罗伯特解释大气环流方面的理论,讲述西非龙卷风与台风的不同。
上午十一点时,风暴稍许小了一点,雾气也在开始散开。孟格尔船长看见了一片陆地,在下风口六海里远处。邓肯号正在朝着那片低低的陆地疾驶而去。正在这时候,前方一排巨浪,高得吓人,排山倒海似的压了过来。孟格尔船长马上便想到,海浪遇到强大的阻力,才会腾起这么高的。
“有暗滩!”他对奥斯丁说。
“我也这么认为。”奥斯丁回答道。
“我们的性命这回是完全悬于上帝的手上了。如果这暗滩没有缺口,或上帝不让邓肯号船头正对缺口,那我们便难逃此劫了!”
“此刻,潮水正高,船长,也许我们能够闯过这险滩。”
“您瞧那浪头有多高吧!船能高过那浪头吗?还是祈祷上帝吧,奥斯丁!”
邓肯号由它的小三角帆带动着,以飞快的速度向海岸冲去。在离暗滩两海里远时,约翰·孟格尔看到满是泡沫的水面后边的海水较为平静,心想,如果船能驶入那片平静的水面,那就安全了。
约翰·孟格尔让所有的乘客都上了甲板,他不愿看到船要沉没时,乘客们还被关在舱房里。格里那凡爵士几人上了甲板,一见到滔天巨浪,不禁往后缩去。玛丽·格兰特小姐的脸吓得煞白。
“约翰,”格里那凡爵士轻声细气地对孟格尔船长说,“我想法救我妻子,如果救不了她,我就与她一起死,您嘛,您就负责救格兰特小姐好了。”
“好的,阁下。”孟格尔船长眼噙泪水点头应道。
邓肯号离暗滩越来越近,只有几链远了。此时,海水正在涨潮,正可以把船送过暗滩。但是,海浪太大,一上一下,船忽被抛起,忽被抛下,这样下去船底后部就有可能撞上暗滩。如何才能让浪头平缓一些呢?
约翰·孟格尔终于想到一个孤注一掷的办法,便冲水手们喊道:“油!弟兄们,倒油!快倒油!”
原来,油若是漂流在海面上,可以压住海浪的激**,海面暂时可以保持点平静。然而,这种办法虽能立竿见影,但却不能维持长效。船一驶过,海浪会变得更加汹涌,后面的船只就必然遭殃[15]。
面临生死关头,水手们力气倍增,用斧头砍破桶盖,挂在左右舷边,将许多桶装得满满的海豹油全都倾倒进海里去了。
在船长的命令之下,油全倒入海中,白浪滔天的海面立即被油压住了,一时间,平静了下来。邓肯号趁此机会,一眨眼的工夫,便越过了暗滩,进到那片平静的水面。
随后,船后面的海面挣脱了油层的束缚,更加汹涌奔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