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万事通终于确信,自己找到了理想工作(1 / 1)

一开始万事通有些惊讶:“我发誓,我一定在杜莎夫人那儿见到过和我新主人一模一样的人像!”

这里要说的是位于伦敦的杜莎夫人蜡像馆,里头的人像都是蜡制的,参观者络绎不绝,它们个个逼真得就差不会说话了。

在刚才见到费雷亚斯·福格的短暂时间里,万事通迅速而仔细地观察了他未来的主人。这个男人大约有四十岁,面容高贵而英俊,身材高大,微胖,但也无损美观,金色的头发和胡须,额头平整,没有时间留下的皱纹,脸色并不红润,而是苍白,还有一口漂亮的牙齿。看面相的人所说的“动中有静”,在他脸上得到了最高程度的体现,那些习惯说得少做得多的人都有这特征。沉静、淡漠、眼神清澈、眼皮静止,这是冷静的英格兰人的最佳楷模,在英国常常能遇到这样的人,安吉利卡·考弗曼[1]出色地用她的画笔刻画了他们有点刻板拘谨的姿态。从他日常的各种行为来看,这个绅士给人一种印象,他各个方面都四平八稳,沉着稳重,就像勒罗瓦或者艾恩肖[2]的秒表一样精准。说实话,费雷亚斯·福格就是精准的化身,这一点,从他手和脚的动作就可以清楚地看出来,因为对于人来说,和动物一样,四肢本身就是表达情感的器官[3]。

费雷亚斯·福格是那种精准严密的人,他从不慌慌张张,总是胸有成竹,举手投足都很有节制。他从不多跨一步,总是走最短的距离。他从不浪费一眼看天花板,从不做一个多余的姿势,从没有人见过他激动或者焦躁。他是世界上最不匆忙的人,但他总是准时。不过,大家可以理解,因为他独自生活,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社交往来。他知道,生活中总是难免要有麻烦,而麻烦总会耽误时间,所以他总是避免和任何人交往。

至于让,就是万事通,一个从巴黎来的土生土长的巴黎人,在英格兰住了五年,在伦敦当贴身仆人,他总是在寻找一个可以靠得住的主人,但总是找不到。

万事通绝不是弗龙坦或是马斯卡里尔[4]那样的人,那些人昂首挺胸,用鼻孔看人,目光自信,冷漠无情,是一些恬不知耻的小丑。万事通是个正直的小伙子,长相可爱,嘴唇有点儿翘起,随时准备品尝或者亲吻的模样,脾气温和,手脚勤快,脑袋圆圆的,这样的圆脑袋长在任何一个朋友的肩膀上,都会让人看着讨喜。他有着一双蓝眼睛,肤色充满活力,脸胖胖的,胖到都能看到自己的脸颊骨,胸膛宽阔,孔武有力,肌肉发达,像个大力士,这般良好的发育,得多亏他青年时代的锻炼。他一头棕发,显得有些怒发冲冠。如果说古代的雕塑家们知道十八种方式来安排弥涅耳瓦[5]的发型,那么万事通就只知道一种方式来打理他自己的头发:用粗齿梳子梳三下,搞定。

要说这小伙子外露的性格和费雷亚斯·福格的性格合得来,哪怕只有一丁点儿谨慎的人,都不会赞同。万事通能成为他的主人所要求的精准无误的仆人吗?只有试过才知道。众所周知,在经历了他那四处漂泊的青年时代之后,他渴望休憩。他听说过大家夸奖英国人有条不紊和绅士们有口皆碑的冷静,所以想来英国寻找发财机会。但是,至今为止,命运一直亏待着他。他在哪儿都扎不下根。他在十户人家做过事,但所有这些人家,要么反复无常,要么古里古怪,要么追求刺激,要么居无定所——这再也不适合万事通了。他最后一个主人,年轻的隆斯腓力勋爵,国会议员,在海伊市场的“牡蛎屋”度过一个个夜晚之后,往往是被警察扛回家的。万事通先是尽量尊重主人,然后斗胆好言相劝,若没有被主人接纳,他便不干了。这期间,他得知费雷亚斯·福格先生在找仆人。他打听到这位绅士的信息。这个人生活循规蹈矩,从不在外过夜,也不到处旅行,从不离家——哪怕是一天,真是太适合他了。他便毛遂自荐,然后就像大家知道的那样,他被接受了。

十一点半的钟声敲响了,万事通一个人待在萨维尔街的房子里。他立刻开始了审查,从地窖跑到阁楼。这座房子干净、整洁、质朴,像是清教徒的住所,井然有序,方便清理,很合他的意。他觉得这房子就像一个漂亮的壳,但是一个有照明、有煤气取暖的壳,因为煤气足以提供光和热。万事通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为他准备的位于三楼的房间,很合他的心意。房间里的电铃和通话管直通中二楼[6]和二楼的各个房间。壁炉上的用电座钟和费雷亚斯·福格卧房里的座钟相应,两只钟分秒不差。

“非常称心,非常称心!”万事通自言自语。

他还注意到,在他的房间里,座钟上方贴着一张告示,是他每天服侍先生的日程安排。它包括——从早晨八点,费雷亚斯·福格起床的常规时间,到十一点半,他离开家去革新俱乐部吃午饭的时间里——所有的服侍细节,八点二十三分上茶和烤面包,九点三十七分上刮胡子的水,十点差二十分梳头,等等。接着,从上午十一点半,到午夜——这位有条不紊的绅士就寝的时间,一切都记录在案,预先安排得妥妥当当,固定成规律。万事通思考着这工作安排,心里乐开了花,脑海中深深记下了这些条条框框。

至于福格先生的衣柜,里头满满当当,一应俱全。每条裤子、礼服或者背心都有序号,登记在一本进出账记录本上,按照季节标了号,轮流着穿。鞋子也是一样按章办事。

总之,萨维尔街这座房子,在著名而**的谢立丹时期,应该是一片狼藉,而如今,里面有舒适的家具,一片惬意的景象。没有书房,也没有书,福格先生用不着这些,因为革新俱乐部里有两间图书室可以供他使用,一间收藏文艺书籍,另一间收藏政治书籍。在卧室里,有一个中等大小的保险柜,建造结构既防火又防盗。屋子里面没有武器,也没有打猎和战斗的器具。一切都表明了最为平和的习惯。

仔细考察过这住所之后,万事通搓搓手,他的大脸蛋上喜笑颜开,开心地一再说:“正合我意!这就是我要找的差事!我们一定会相处得很好,福格先生和我!一个爱宅在家里又生活规律的人!十足是一台机器!好啊,我非常乐意伺候一台机器!”

[1] 安吉利卡·考弗曼(1741—1807):瑞士新古典主义女画家。

[2] 皮埃尔·勒罗瓦(1717—1785)和托马斯·艾恩肖(1749—1829),发明了航海秒表的钟表匠。

[3] 这里作者玩了一个文字游戏,因为“四肢”在古法语中有“器官”的意思。

[4] 均为喜剧中的仆人形象。

[5] 弥涅耳瓦(拉丁语:Minerva),也译作密涅瓦、米奈娃,为智慧女神、战神和艺术家与手工艺人的保护神,对应于希腊神话的雅典娜。

[6] 中二楼:底层与二楼之间的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