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每当想到自己当前的处境,我总是悔恨不已。我没有一个可以聊天的对象,只能偶尔跟那位邻居说说话;也没有什么工作要做,只能用两只手干点活儿。我总是说,我就像被丢弃在荒岛上的人,茕茕孑立,孤苦伶仃。然而,当人们把自己当前的处境比作更糟的处境时,说不定上天就会让他们陷入那种更糟的境地,好让他们通过切身感受发现以前的境遇有多幸运,这是多么公道、多么值得所有人深思啊!我是说,要是按照当时的生活方式继续过下去,我完全有可能发家致富,变成大富翁,但我总是失之偏颇地把当时的生活比作荒岛上与世隔绝的生活,结果后来我真的陷入那种孤立无援的困境,天道是多么公允啊!
我的种植园经营计划基本上走上轨道后,我那位厚道的朋友,就是在海上救过我的船长,又回来了,因为他的船要在这里等着装货,并准备再次出航,这次航程将持续近三个月。我告诉他,我在伦敦还有一笔小小的资本。他便很讲义气地给了我一个诚恳的建议。“英国先生,”他一直都是这么称呼我的,“你给我一封信,再给我一份正式委托书,嘱托伦敦那个替你保管资金的人把钱汇到里斯本,交给我指定的人,再买一些在这里需要用的货物。要是上帝保佑,我返程的时候就能给你捎过来。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你说你有两百英镑[20],我建议你只动用其中一半,也就是一百英镑,先试着冒一下险。要是一切顺利,你就可以用同样的办法支取剩下的那一半。就算万一失事,你还剩一半,可以用来购买需要的东西。”
这建议确实是个万全之策,而且够义气,我一听就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于是,我照那位葡萄牙船长说的,给替我保管资金的女士写了封信,又给船长写了一份委托书。
在写给那位英国船长遗孀的信里,我详尽地讲述了自己冒险的始末,包括我如何成了奴隶,如何逃跑,如何在海上碰到那位葡萄牙船长,船长对我又如何体恤,而我现在又处于什么样的境地,我全都告诉了她,并将汇款的其他重要事项一一加以说明。那位正直的葡萄牙船长到里斯本之后,通过当地一些英国商人,设法把我的嘱托和故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伦敦的一位商人听。那位伦敦商人便把这些情况原原本本地转述给那位太太。那位太太听了之后,不但把钱如数汇出,还从自己的私人积蓄中拿出一笔相当可观的礼金酬谢那位葡萄牙船长,感谢他对我的体恤和仁厚。
伦敦那位商人按照船长信上的嘱托,用那一百英镑从英国购买了很多货物,然后直接送到里斯本,交给船长。船长把所有的货物都安全运抵巴西交给我。在这些货物当中,他不用我吩咐(因为我经营种植园还是个新手,根本想不到这些),就非常细心地替我带来了种植园需要的各种工具、铁器和用具,这些东西后来都派上了大用场。
这批货物运抵巴西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简直发了大财,不由喜出望外。我那位能干的统筹人,也就是那位船长,从我朋友给他的礼金中拿出五英镑,替我雇来一个签了六年契约的用人。这六年当中,除了我非要给他的那点儿我自己种的烟叶之外,那用人不拿任何报酬。
不止如此,我的那些东西都是地道的英国货,比如布料、呢绒、贝斯呢和一些在当地特别贵重、特别紧俏的东西。我设法把它们卖了个好价钱,可以说,我第一批货就赚了四倍的利润。现在,就种植园的发展来说,我已经远远超过了我那个可怜的邻居,因为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个黑奴和一个欧洲仆人。我是说,除了船长从里斯本给我带来的那个用人,我还另外买了黑奴和仆人。
常言道,富得快,厄运来,我的情形就是如此。第二年,我的种植园大获成功。我从自己地里收了五十捆烟叶,除了供给街坊四邻外,还剩下很多。这五十捆烟叶每一捆都超过一百英担,我把它们晒干堆好,等着船队从里斯本返航。现在,随着事业的发展和财富的增长,我头脑里又开始充满了各种不切实际的计划和企图,事实上,此类虚妄的念头往往会毁掉顶尖的商人。
假如我继续照现在的身份生活下去,仍然有希望让所有幸福的事降临在自己头上。而正是为了让我获得这样的幸福,父亲才竭力规劝我过一种平静安宁的生活,他还鞭辟入里地向我阐释,只有中间阶层的生活才能充分享受到这样的幸福。然而,我总是为其他的事所吸引,最终仍旧一手造成自己的不幸,特别是错上加错,后来有空去回想的时候令我倍加悔恨。种种失策都是因为我执拗地坚持遨游世界这一妄念,并执迷不悟地追求这一妄念,而不肯去做怎么看都明显有利于自己的事,以合理本分的手段追求大自然和造物主有意赋予我的幸福生活,并承担上天希望我承担的责任。
既然我曾不顾一切地从父母身边逃走,现在也就绝不可能安于现状。按说我有了种植园,可以变成有钱人,过上富足的生活,可是我非要抛弃这种幸福的远景,冒冒失失地去追求一种不切实际的欲望,妄想以超过事物本性所允许的速度发迹,从而再次将自己抛入人世间最悲惨的深渊。若非如此,说不定我也可以过上稳定而健康的生活。
下面我就来说说那件事的详细经过。你们可以想象,当时我在巴西已经待了将近四年时间,我的种植园事业蒸蒸日上。我不但学会了当地的语言,还在种植园主同行和我们当地港口圣萨尔瓦多的商人中间结交了一些朋友。[21]在跟他们聊天的时候,我经常谈到前往几内亚沿岸的两次航行,谈到跟那里的黑人怎么做生意,以及在那一带沿海做生意有多简单,用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比如珠子、玩具、匕首、剪子、斧头以及玻璃制品之类的东西,不仅可以换到金沙、几内亚豆蔻[22]、象牙等等,还能换来当时巴西正大量需要的黑奴劳动力。每当我谈到这些话题,大家都听得特别认真,对怎么购买黑奴尤其关注。当时,黑奴贸易才刚开始不久,从事该贸易必须持有西班牙和葡萄牙国王颁发的许可证“阿西恩托”[23],这是一种垄断贸易,贩卖到巴西的黑奴数量并不多,价格也特别昂贵。
有一次,我跟几个相熟的商人和种植园主聊天的时候,十分起劲地谈起这些事情。第二天一早,便有三个人跑来找我,说昨晚一直在考虑我说的那些事,现在特地来跟我提一个秘密的建议。在要求我严格保密之后,他们对我说,他们有意准备一艘船前往几内亚。还说,他们跟我一样,都有种植园,但是感觉最缺的就是劳动力。而且,他们不可能长期从事贩卖黑奴的交易,因为回来后无法公开出售黑奴,因此他们打算只去一趟,悄悄从水路把黑奴带回来,分到各自的种植园去。简而言之,他们想问我是否愿意做他们船上的货物押运人,负责经办几内亚沿岸的交易。他们向我承诺,不要我出一分钱,带回来的黑奴同样分给我一份。
不得不承认,如果这个建议是向一个没有安家立业、没有种植园需要照料的人提出的,那的确非常公平。但是我有自己的种植园需要照料,并且这个种植园发展前景十分可观,里面的作物也长势良好。我已经在巴西立足,只要再继续经营三四年,把剩下那100英镑从英格兰汇过来,再加上那些小积蓄,不愁挣不出一份三四千英镑的家产,而且这份家产还会不断增长。处于我现在这种境况,再去考虑这次航行,那简直是天下最荒唐的事了。
但是我这个人天生注定要做自己的毁灭者,我无法抵制这个建议的**,就像当初无法抑制自己漫游世界的念头,不肯听父亲的良言忠告一样。总而言之,我告诉他们,我很愿意去,只要他们答应我,我不在的时候替我照料种植园,假如我遇难,就按照我的吩咐处理种植园的事。这些要求他们全都满口答应了,并立字为据。我还立了一份正式遗嘱,安排我的种植园和财产。我指定曾救过我一命的船长为我死亡后的全权继承人,但是他必须按照我遗嘱中的指示处置我的财产,种植园里的作物一半归他所有,另一半运往英国。
总之,我采取一切可能的谨慎措施来保全自己的财产,维持种植园的经营。哪怕仅用一半的慎重去思考自己的切身利益,去判断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也决不会抛弃这么蒸蒸日上的事业,放弃起家发迹的所有希望,冒着重重危险去航海,更不必说我个人还有可能会遭遇一些特别的不幸。
可是我头脑发热,盲目顺从妄想而非理智的驱使。把船备好,把货装好,出海的伙伴们按照协议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后,我便于1659年9月1日登上了轮船。那是一个不祥的日子。八年前的同一天,我违逆父母,罔顾自己的利益,从赫尔离家出走。
我们的船负荷约一百二十吨,载有六门大炮,除了船长、他的小伙计和我自己外,另外还有十四人。船上没有装什么大件的货物,只装了一些适合跟黑人交易的玩具,比如珠子、玻璃器具和贝壳,以及一些新奇的玩意儿,特别是望远镜、匕首、剪刀、斧子之类的东西。
我上船那天我们就启航了。轮船沿着我们自己的海岸一路向北,打算到北纬10°到12°之间后横渡大洋,直抵非洲海岸。那似乎是当时去非洲的常规航线。路上天气很好,就是太热了。我们沿着自己的海岸往北,一直到圣奥古斯丁海角,然后从那块高地转而驶向大海,似乎要朝费尔南多德诺罗尼亚岛驶去,航向保持东北偏北,然后再从西边绕过那些岛屿。轮船一路沿着这条航线行驶,大约十二天后穿过了赤道。最后一次观测的时候,我们在北纬7°22’,不料这时一阵猛烈的飓风突然袭来。起初是东南风,接着转西北风,最后变成了强劲的东北风。一连十二天,我们束手无策,被风卷着漂来漂去,听任命运和暴风的摆布,漂到哪里算哪里。不消说,整整十二天时间,我天天都等着被巨浪吞没,船上没有一个人指望着能活命。
雪上加霜的是,除了暴风带来的惊恐,船上又有一个人患热病死去,而那个小伙计和另一个人也被巨浪卷走了。到了第十二天,风浪稍稍平息,船长尽其所能去观测,发现我们大约在北纬11度、圣奥古斯丁海角以西22经度的地方。所以他认为我们现在位处圭亚那海岸或者巴西北部,已经驶过了亚马孙河的入海口,正在靠近那条通常被称为“大河”的奥罗诺科河。他找我商量该走哪条航线,因为船已经漏水了,而且受损严重,他主张直接回巴西海岸。
我坚决反对驶回巴西。我和他一道查看美洲沿岸的航海图后断定,除非我们驶入加勒比群岛的范围,否则根本找不到有人迹的地方可以求助。于是,我们决定向巴巴多斯群岛驶去,让船尽量远离海岸,以避开墨西哥湾的逆流,这样就有可能像我们所希望的那样,在十五天之内轻松抵达那里;然而,轮船和人员得不到救助,我们就不可能抵达非洲海岸。
既然做此打算,我们便改变航线,朝西北偏西方向驶去,以期能抵达某个英属岛屿并获得救助。但是,要往哪里走,我们说了并不算,因为在北纬12°18’处我们再次遭遇暴风袭击,[24]风势跟前一次一样凶猛,卷着我们一路往西,最后彻底把我们赶出了人类的贸易航线。就算侥幸不葬身大海,我们也会陷入被野人吃掉的危险,根本不可能回到自己的故乡。
情况万分危急,狂风仍在肆虐。一天早上,船上突然有人大喊一声:“陆地!”我们刚冲出船舱,想去看看究竟到了什么地方,船却一头扎在沙滩上动弹不得了。排山倒海般的浪头不断打来,我们感觉立刻就会有灭顶之灾。大家赶紧钻进舱房关上门,以躲避扑面而来的泡沫和浪花。
没有切身体验过类似情形的人很难描述或领会那种惊慌失措的心情。我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被暴风卷到了什么样的地方,是岛屿还是大陆,是有人居住还是杳无人迹。此时风势略减,但依然异常凶猛,我们不太可能指望轮船能撑多久,估计要不了几分钟就会被撞成碎片,除非奇迹出现,让狂风戛然而止。总之,大家坐在那里面面相觑,随时等待死亡的降临,所有人都在准备到另一个世界去,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当前唯一令我们感到宽慰的是,船并未如我们所料被撞得粉碎,而且船长说风势开始减弱了。
尽管我们觉得风势确实有所减弱,但是船搁浅在沙里动弹不得,根本走不了。事实上,情况糟透了。除了尽量设法自救外我们一筹莫展。刮暴风之前,船尾还拖着一艘小艇,可它先是一头撞到大船的舵上把舷撞破了,接着又被浪头卷走了,不知道是沉了还是漂走了,反正是指望不上了。船上还有一艘小艇,但是怎么把它弄到海里是个难题。然而,此时已经刻不容缓,我们感觉大船随时都可能被撞得粉碎,有人说船其实已经裂了。
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大副一把抓住那艘小艇,大家一起帮忙,总算把它从船舷边抛了下去。然后我们十一个人爬上小艇,解开缆绳,把命运交给仁慈的上帝和狂暴的大海。尽管风势已经大大减弱,但是滔天巨浪依旧扑打着海岸,简直可以像荷兰人形容暴风雨中的大海时那样,称其为“疯狂的大海”。
我们当时的处境非常危险。大家都很清楚,浪头这么高,小艇根本撑不住,我们必死无疑。船上没有帆,就算有也无济于事。大家心情沉重地朝岸边划着桨,就像走向刑场的犯人,因为我们都知道,小艇靠近岸边的时候肯定会被海浪打得粉碎。然而,我们以最虔诚的态度把灵魂托付给上帝,趁着风势拼命往岸上划,这不啻亲手加速自己的死亡。
那一带海岸什么情况,是礁石还是沙滩,是峭壁还是浅滩,我们一无所知。唯一的希望就是侥幸碰到某个海湾或者河口,并且有机会把小艇划进去,或者躲在靠近陆地的避风处,那说不定能找到一片风平浪静的水域。可是现在根本看不到海湾和河口。距离海岸越近,我们就越感觉陆地比大海更可怕。
我们划着桨——倒不如说风浪驱赶着,往前走了估计有一里格半远。这时,一个巨浪排山倒海般从身后扑来,显然将给我们致命一击。说时迟,那时快,怒浪一下子将小艇掀了个底朝天,我们全都掉进了水里,东边一个,西边一个,还没来得及喊一声“上帝啊”就被浪头吞没了。
我沉入水中那一刻的惊慌失措难以描述。我水性虽好,在这样的惊涛骇浪中却无法浮出水面呼吸。海浪推着我——抑或说卷着我,把我朝岸边送出了很远,然后势头渐弱,退回海中,将我留在几乎已经半干的岸上,但是我已经被海水灌得半死了。我还剩下一口气,神志也还有一丝清明,看到自己居然离陆地那么近了,便站起身来,挣扎着朝陆地奔去,想在下一个浪头再次把我卷入大海之前跑上岸。可是,我很快就发现根本无法避开浪头。我看到高山似的海浪从身后猛扑过来,像盛怒中的敌人,我根本无从抵抗,也无力抵抗,只能屏住呼吸,努力让自己浮出水面,尽可能朝岸边游去。此时我最担心的是,海浪扑过来的时候把我朝岸边送出这么远,退回去的时候再把我卷回大海去。
浪头再次打来,一下子将我淹没在二三十英尺深的海水里。我能感觉到海浪迅猛有力地把我朝岸边推出很远一段距离,但是我屏住呼吸,顺势拼命朝岸边游去。就在快要憋不住气的时候,我感觉身子开始往上浮,头和手都露出了水面,顿时松了一口气。尽管只有短短两秒钟,却大大减轻了我的痛苦,让我透过一口气,萌生了新的勇气。紧接着我又被埋入水中,但是这次时间没那么长,我总算挺住了。等我发现水势渐衰,潮水开始后退的时候,就拼命在后退的潮水里往前挣扎,终于感觉两只脚再次踩到了地面。我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想喘口气,等着海水从我身边退尽,便使出全身力气,拔腿朝岸上奔去。但是,这个办法还是无法让我避开怒浪的袭击,浪头再次从身后打来,一连两次像之前那样把我卷起来向前推去,推向非常平坦的海岸。
后面那个浪头差点儿要了我的命,因为海浪像之前那样卷着我往岸边冲的时候,猛地把我甩到了一块礁石上,力度之大让我顿时失去了知觉,动弹不得。这一下正好撞在我的胸口和肋骨上,把我撞得透不过气来。假如此时马上再有浪头打来,我肯定会淹死在水里。好在第二个浪头打来之前,我已经苏醒过来,看到自己即将再次被海水吞没,我决定紧紧抱住那块大石头,尽量屏住呼吸,直到海浪退去。现在浪头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高了,距离陆地也更近了,我紧紧抱着石头,等海水退去后,就又朝前跑去,一直跑到了距离岸边很近的地方,这次浪头再打来的时候,就只是漫过我的头顶,却无法再把我吞没或者卷走了。我继续往前跑,最后终于跑到了岸边。我沿着峭壁爬上岸,在草地上坐下来,心里感到无限宽慰。我总算脱离了危险,海浪再也够不到我了。
现在,我登上了陆地,平平安安地上了岸。我抬起头来仰望上空,感谢上帝保佑我绝处逢生,仅仅几分钟前,我还看不到一线生还的希望。我相信,当一个人像我这样死里逃生的时候,他灵魂中的那种狂喜是无法形容的。无怪乎英国有一种风俗:当罪犯被套上绞索,收紧绳结正要行刑的时候,赦令突然送到——那些人通常要带上一名外科医生来传达赦令,以便在把消息告诉他的那一刻给他放血,免得他乍听喜讯血气攻心,晕死过去:
突如其来的狂喜,如同突然而至的悲恸,乍然得知会令人心神大震。[25]
我举着双手在岸上走来走去,可以说,当时我全副身心都沉浸在自己脱险这件事上。我做出千百种古怪动作,心里反复想,同伴们全都葬身大海了,只有我一人死里逃生。我后来再也没看到他们的影子,只看到三顶礼帽和一顶便帽,还有两只不成双的鞋子。
我放眼眺望那艘搁浅的轮船,此时大海白浪滔天,而轮船又离岸很远,几乎看不见。我想:“上帝啊,我是怎么上的岸哪?”
能逃出生天,我深感庆幸和欣慰,于是开始环顾四周,看看自己究竟到了什么样的地方,下一步该怎么办。不看则已,看了之后情绪立刻低落了,因为我虽然脱了险,当下的境况却糟糕透顶:我浑身湿淋淋的,没有衣服换,也没有东西充饥解渴,更看不到任何出路,要么活活饿死,要么被野兽吃掉。尤其让我苦恼的是,我没有任何武器,既无法猎捕动物为自己补充营养,也无法抵御想用我来补充营养的动物。总而言之,我身上除了一把匕首、一个烟斗和装在盒子里的一点烟叶外,什么都没有,这就是我全部的家当。这让我极其痛苦,好一会儿,我都像个疯子似的在岸上乱跑。夜幕渐渐降临,想到野兽一般都在夜间出来觅食,我的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心想,万一这里真有猛兽出没,我会落个什么下场。
当时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爬到附近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躲起来。那棵树长得颇似冷杉,但是上面有刺。我决定爬上去过夜。至于怎么个死法,明天再想吧,反正我看不到一线生机。我从岸边往陆地上走了大约一浪远[26],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淡水喝,居然找到了,我不由得喜出望外。喝过水,我往嘴里塞了几片烟叶充饥,然后爬上树,尽量让自己躺得稳当一些,以免睡熟后从树上掉下来。我还从树上砍了一截树枝,做成一根短棍防身,然后就歇下了。我很疲惫,一下子就睡着了,而且睡得特别舒服。我估计没几个人处于我这样的境地还能睡得这么舒服。一觉醒来,我觉得神清气爽,这种感觉以前从来没有过。
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天空万里无云,风势渐弱,大海也不像之前那样汹涌澎湃。但是,最让我惊奇的是,那艘轮船夜里被潮水从搁浅的沙滩上托了起来,几乎被冲到了之前把我撞伤的那块大石头附近。现在它距离我所在的岸边不到一英里远,仿佛还好好地竖在那里。我希望能到船上去,那样至少可以拿出一些必需品来用。
我从树上睡觉的地方下来,再次环顾四周,一眼就看到了那艘小艇。它被风浪卷上了陆地,就在我右手边两英里远的地方。我从岸上朝小艇走过去,结果发现一道大约半英里宽的小水湾挡住了去路,于是便暂时折返了,因为我更关心的是怎么到大船上去,希望能在上面找到一些目前生存必需的东西。
晌午过后,大海风平浪静,潮水退去很远,我发现可以走到距离轮船四分之一英里远的地方了。这时,我心里不禁又难过了起来,因为我很明显地看到,要是我们留在船上,大家都会平安无事。也就是说,我们都会安全上岸,而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既没有帮手,也没有伙伴了。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再次流下眼泪,可是悲伤无济于事,我决定,只要有可能,就一定要上船去。这时天气非常炎热,我脱掉衣服下了水。可是,等我游到轮船跟前一看,发现怎么上船才是更棘手的问题,因为它站在陆地上,高出水面很多,手臂所及的范围又没有可以抓的东西。我绕着船游了两圈,忽然发现一小截绳子。很奇怪我之前竟然没看到它。那截绳子从船头垂下来,垂得很低,我可以毫不费力地抓住它。我抓着绳子爬进前舱,发现船身已经鼓起来,而货舱里进了很多水。不过,船搁浅在一片坚硬的沙滩上,船尾翘了起来,船头几乎全部栽进水里,因而所有的舱房都没有进水。不用说,我上船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哪些东西坏了,哪些东西没坏。首先,我发现船上的粮食都是干的,没有被水浸泡。我很想吃点儿东西,就走进面包房,往口袋里塞满了饼干,一边吃一边查看其他的东西,因为时间非常紧迫。接着,我在大船舱里发现了一些朗姆酒,于是喝了一大杯。此时此刻,我需要多喝点酒让自己振作起来,好应付当前的局面。现在我只想要一艘小艇,好把我认为将来会对我非常重要的很多东西运走。
坐在那里空想自己没有的东西徒劳无益,这让我萌发了自己动手的念头。我们有几根备用帆桁,还有两三根圆材、一两根备用中桅。我决定用这些东西做个木筏。只要能搬得动的,我就扔下水去,每根木头都用绳子捆着,以防漂走。然后,我翻身下船,把它们拉到我跟前,把四根木头绑在一起,两头尽可能捆紧,扎成一只筏子的样子,又把两三块短木板横放在上面。我发现在上面走动还挺稳当,只是筏子太轻了,吃不住多少重量。于是我又动手用木匠的锯子把一根备用中桅锯成三截,加到我的筏子上。这项工作非常累人,但是一想到有望获得那些对我至关重要的东西,我就力气倍增,完成了平时根本完不成的工作。
现在筏子足够牢固了,可以吃得住相当的重量。接下来要考虑的是应该装些什么东西上去,以及如何保护放在船上的东西不被海浪打湿。不过我很快就想出了办法。我先把所有能找到的木板放在筏子上。然后,我思考了一下自己最需要哪些东西,搬来三个水手箱,把它们砸开,把里面的东西腾出来,然后吊到筏子上。我往第一个箱子里装满了粮食,即面包、大米、三块荷兰乳酪、五块我们赖以为生的干羊肉和剩下的一点儿欧洲玉米——那些玉米原本是用来喂养我们带上船的家禽的,现在家禽都杀了吃了。船上还剩下一些大麦和小麦,可是我后来发现全都被老鼠吃光或糟蹋了,不由得大失所望。至于酒类,我找到船长留下的几个酒箱,里面装的是浸果酒,另外还有五六加仑雪利酒。我把这些酒放在一旁,因为没必要把它们塞进箱子里,何况箱子里也放不下了。就在我忙着收拾东西的时候,潮水开始上涨,不过海面依旧很平静。我看到自己放在沙滩上的外套、衬衫和马甲全都漂走了,心中十分懊恼。我刚才游过来的时候只穿着一条及膝短裤和一双袜子。不过,这倒让我想起来应该找些衣服穿。我看到很多衣服,但是只拿了几件当下要穿的,因为我要找更重要的东西。首先是在岸上干活用的工具。我找了很久才找到船匠的箱子。这个箱子对我来说太有用了,这会儿就算一整船的金子都远远比不上它宝贵。我把箱子原封不动地放到筏子上,没有浪费时间打开去看,因为我大致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其次要找的是枪支和弹药。大舱里放着两支非常好的鸟枪,还有两支手枪,我先把它们找出来,又拿了几支装火药的牛角筒、一小包子弹和两把生了锈的老式长剑。我知道船上有三桶火药,就是不知道炮手把它们放到哪儿了,找了半天才找到。其中两桶干燥完好,第三桶被水浸湿了。我把那两桶干燥的火药连同那几支枪弄到筏子上。这时,我发现筏子上已经装了不少东西,便盘算着怎么才能运上岸去。我没有帆、没有桨、没有舵,只要有点儿风就能把我的筏子掀翻。
三个有利条件鼓舞着我:第一,海上风平浪静;第二,此时正在涨潮,潮水在往岸上冲;第三,虽然有微风,但是在把我朝岸上吹。同时,我还找到原本属于那艘小艇的两三根断桨,而且,除了船匠箱子里面的工具,我还找到了两把锯子、一把斧头和一把锤子。把这些装上船我就出发了。最初那一海里左右,筏子行驶得相当顺利,只是有点儿偏离了我昨天上岸的地方。这样一来,我发现这边的水在朝着岸边的某个方向流去,于是便希望附近有小溪或者小河,那我就可以把它当作港口卸货了。
不出所料,我面前出现了一小片水湾,湍急的潮水正在往水湾里涌去。于是,我驾着筏子,尽可能让它驶在激流中间。在这里,我差点儿再次遭遇翻船事故。要真是那样,我肯定会非常难过。我对这里的海岸一无所知,一不小心让筏子扎在了浅滩上。它一头搁在浅滩上动弹不得,而另一头还漂在水上,眼看着船上的货物就要全部从漂在水上的那头滑到水里去了,我拼命用背部顶住那些箱子,不让它们滑过来。但是我使出浑身力气都无法把筏子撑开。我顶着箱子一动不敢动,就那样足足站了快半个小时。后来,潮水涨上来,让我的身体稍稍平衡了一些。又过了一会儿,随着水面持续升高,筏子再次浮了起来。我用桨把筏子撑入航道,一直划到小河的河口。小河两旁是陆地,一股激流直冲进去,我打量着两边的河岸,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停靠。因为我不想驶入河道太远,希望能及时看到海上过往的轮船,所以决定尽量在靠近海岸的地方安身。
我驾着筏子,尽可能让它驶在激流中间。
最后,我终于在小河的右岸发现了一个小湾,于是费尽周折,把筏子驶入小湾,一直划到最浅的地方,可以用桨抵住河底,把船径直撑进去。可是,我在这里又差点儿把所有的货物掉进水里,因为这片河岸非常陡峭,没有地方可以上岸。要是让筏子在这里靠岸,必然会像刚才那样一头高高在岸上,一头低低在水里,我的货物就会再次面临危险。现在我只能用桨当锚,让木筏的一侧紧紧贴着岸边一片平地,等着潮水涨到最高点,漫过那片平地。潮水果然继续上涨,漫过了那片平地。我的木筏吃水一英尺左右,我等到水面涨得足够高,才把它撑向那片平地。然后,我把两支断桨插入平地,一支插在这侧靠这一头的地方,另一支插在那侧靠那一头的地方。把筏子停好之后,我就单等潮水退去,把筏子和货物平平安安地留在岸上。
接下来我得去看看周围的情况,找个合适的地方安顿下来,存放我的东西,以防发生意外。我还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是大陆还是岛屿,是有人居住还是杳无人烟,是野兽横行还是安全无虞。前方不超过一英里的地方有一座陡峭巍峨的山峰,山峰凌驾于北面山脉的其他几座山岭之上。我拿了一支鸟枪、一支手枪和一牛角筒火药,朝那座山的山顶爬去,准备去探索一番。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山顶一看,不禁为自己的处境担忧起来,我所在的这座岛四面环海,看不见一片陆地,只有很远的地方有几块礁石,西边约三里格远的地方有两座比这座岛更小的小岛。
此外,我发现这座岛非常荒凉。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里杳无人烟,最多只有野兽出没。不过我倒不曾看见野兽,只看到许多飞禽,只是不知道是什么鸟,也不知道打死后能不能吃。回来的路上,我看见有只鸟落在一片森林旁边的树上,就朝它开了一枪。我相信,开天辟地以来,这里是第一次响起枪声。枪声一响,不计其数的各种禽鸟就轰然从林子的各个角落里飞了出来。它们困惑地尖叫呼嚎,发出各种鸣叫声,但是我一种都认不出来。我觉得打死的那只鸟应该是一种鹰,它的羽毛和喙都很像鹰,只是没有长着钩爪。它的肉酸腐难吃,没什么用处。
我满意地探索完之后便回到自己的筏子那里,动手把货物搬上岸来。那天剩下的时间全都用来搬东西了。至于夜里怎么办,到哪里去歇息,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不敢睡在地上,怕野兽把我给吃了。其实我后来发现,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不管怎么说,当时我还是尽自己所能,用运到岸上的那些箱子和木板垒成了一间小木屋,准备晚上在里面过夜。至于吃饭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不过,刚才打鸟的时候我看到两三只野兔似的小动物从林子里窜了出来。
这时,我开始考虑先去把很多日后用得着的东西从船上拿下来,尤其是一些索具、船帆和诸如此类可以搬上岸的东西,我决定,只要有可能,就再到船上去一次。我知道,只要再来一场风暴就会把大船打成碎片,所以决定暂时不理会其他的事,先把船上能搬下来的全部搬下来再说。随后,我琢磨着是否应该把那只筏子弄回来,不过这看上去不太可能,于是便决定像之前那样游过去。等潮水一退,我就出发了。不过在走出小木屋之前,我就把衣服全脱了,只穿着一件格子衬衫、一条短裤和一双浅口鞋。
我像之前那样上了船,重新做了一个木筏。有了上次的经验,我不再把木筏做得那么笨重,也不再往上面堆那么多东西了,不过还是搬了几件对我非常有用的东西。首先,我在船匠的存储室里找到满满两三袋短钉和长钉、一把大钳子、十几根短柄斧,最主要的是,还有一个最有用的东西,叫作砂轮。我把这些东西安放好,又拿了几件原本属于炮手的东西,特别是两三根起货铁钩、两桶枪弹、七支短枪和一杆鸟枪,还有一些火药、满满一大袋小子弹和一大卷铅皮。可是铅皮太重了,我搬不动,无法把它举过船舷,吊到木筏上。
除了这些东西,我还把所有能找到的男士衣服都拿上了,还有一个备用樯帆、一张吊床和一些被褥。我把这些统统装上新木筏,平平安安运上了岸,并为此深感宽慰。
离开的时候,我还担心自己放在岸上的粮食被什么东西吃掉。可是等我回来一看,没有任何不速之客来访的迹象,只有一只长得像野猫的小动物蹲在一个箱子上。我朝它走去的时候,它跑开几步,然后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它神态自若,毫不在意,还盯着我的脸看,仿佛想跟我交朋友似的。我拿出枪指着它,可是它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还是一点儿也不在乎,丝毫没有要跑开的意思。见此情景,我丢给它一小块饼干。其实,我手头并不宽裕,因为我的存粮也不多。不管怎么说,我还是给了它一小块。它跑过去闻了闻,就吃掉了。它似乎很高兴,还想要,可是我不能再分给它了,只好谢绝了它的要求。于是它就走开了。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山顶一看,不禁为自己的处境担忧起来。
把第二批货物弄上岸后,我很想把那两桶火药打开,分成一小包一小包搬走(因为那两只桶很大,实在太重了),可是我要先用裁好的帆布和砍好的杆子搭个帐篷,然后把经不起雨淋日晒的东西统统搬进去,再把所有的空箱子和空桶堆放在帐篷周围,以防御人或野兽的突然袭击。
帐篷搭好之后,我用几块木板从里面把帐篷门堵住,门外再竖放一个空箱子。然后在地上搭起一张床,在脑袋旁边放两支手枪,身旁放一杆猎枪,就上床睡觉了——这是我上岛之后第一次在**睡觉。我累坏了,一整夜都睡得很安稳,因为昨天夜里睡得很少,白天又干了一整天,把东西从船上搬下来,再搬上岸,实在辛苦。
我相信,现在我所拥有的各种物资储备,其数量对单独一个人来说可谓空前,可是我并不满足。我觉得只要那艘船还矗立在那里,我就应该把搬得走的东西全都搬走。所以,我每天趁退潮的时候上船,并运走一些东西。特别是第三次去的时候,我把船上所有能搬走的大小索具统统搬走了,还有一块用来补帆的备用帆布,以及那桶受潮的火药。总而言之,我把船上前前后后的帆全都拆下来,裁成一块一块的,每次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因为我现在需要的不是船帆,而是帆布。
不过,最让我感到宽慰的是,这样跑了五六趟之后,我还以为船上已经没有东西值得我费神了,结果又找到一大桶面包、三小桶朗姆酒、一大盒糖和一桶上好的面粉。我不由得喜出望外,因为我已经放弃希望了,以为除了那些被水泡坏的食物以外,不会再有粮食了。我立刻把面包全部倒出来,用裁好的帆布包起来。总而言之,我把这些东西也安全地运上了岸。
第二天,我又到船上去了一趟。此时我已经把船上搬得动又拿得走的东西洗劫一空了,于是开始动手搬锚索。我把锚索截成一段一段的,以便运走,然后把两根锚索、一根缆索和所有能搬走的铁器都弄上岸。我把斜杠帆桁、后桅横桁和所有木料都砍下来,扎成一个大木筏,再把那些笨重的东西全部搬上筏子,就驾着筏子离开了。可是现在好运气开始离我而去,因为筏子太笨重,负荷又太重,进入之前卸货的小湾后,我无法像之前那样灵巧地让筏子靠岸,结果翻了船,连人带东西,统统掉进了水里。我倒还好,没怎么受伤,因为当时离岸边已经很近了,可是货物却损失了大半,特别是铁器,我原本还指望着它们派上大用场呢。不过,退潮后,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因为我不得不潜入水中去打捞,打捞工作让我疲惫不堪),总算把大部分锚索和部分铁器都打捞了上来。此后,我每天都到船上去,把能运走的东西全都运来。
我上岸十三天,到船上去了十一次。这十多天时间里,我已经把两只手拿得动的东西统统搬走了,其实我深信,要是天气继续好下去,我肯定能把整艘船都拆散运走。可是,我准备第十二次登船的时候发现起风了。不过,我还是趁着退潮上了船。我以为自己已经把整艘船都搜了个遍,不可能再找到任何东西,结果还是发现了一个有抽屉的柜子。我从其中一个抽屉里找到两三把剃刀、一把大剪刀和十几副刀叉;从另一个抽屉里发现价值三十六英镑的钱币,有欧洲金币,有巴西银币,有西班牙银币,有金子也有银子。
看着这些钱,我不由得失笑。“噢,废物!”我大声说,“你们对我毫无价值,捡都不值得我捡。一副刀叉就抵得上你们这一大堆。你们对我半点儿用都没有,还不如就把你们丢在这儿,来日像那些不值得救助的生物一样葬身海底。”可是,继而一想,我还是把它们裹在帆布里拿走了。我开始考虑再做一个筏子,可是就在我准备的时候,发现天空乌云密布,风越来越大,不到一刻钟就变成一股劲风,从岸上直吹过来。我马上意识到,风从岸上刮来,做木筏根本没有用,倒不如趁海上还没有起浪赶紧回去,否则搞不好就上不了岸了。想到这里,我立刻跳下水,游过轮船和沙滩之间那片狭长的水湾。我游得很吃力,因为带的东西太重,而风越刮越猛,海水开始汹涌,潮水还没有涨起来就变成了暴风。
我回到自己的小帐篷躺下来,所有的财产都安安稳稳地放在我周围。风整整咆哮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出门一看,那艘船已经无影无踪了。对此我略感意外,但是回头一想又觉得很满足。我没有浪费时间,没有偷懒,把有用的东西全都搬下来了,就算还有时间,基本上也没什么可以拿走的东西了。
我不再去想那艘轮船,也不再想船上的东西了,只盼着会有什么东西从轮船残骸上漂上岸。后来确实有些零星的东西漂上来,但是对我没多大用处。
现在,我一心一意想着如何保护自己,万一岛上有野人或者野兽出没,该如何抵御。我想了很多办法,盘算着该搭建什么样的居所,是应该挖洞还是应该搭帐篷。后来,我决定两者都要建,至于该怎么去建,建成什么样子,倒不妨详细讲一讲。
我很快就发现目前这个地方并不适合居住,因为它离海太近,又处于潮湿的洼地,对人体健康不利,特别是附近没有淡水。于是,我决定找一个更卫生、更方便的地方。
我根据自己的情况设定了几个条件:第一,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要卫生,要有淡水;第二,能遮阴蔽日;第三,能抵御饥肠辘辘的人类和兽类;第四,能看到大海,万一上帝让什么船只打此处经过,我不致失去求救的机会。对此我始终不肯放弃最后的希望。
在寻找符合条件的地方时,我发现一座山坡上有一片小小的平地,挨着平地的山壁十分陡峭,像一堵墙,不管什么东西都别想从上面下来袭击我。山壁上有一块凹进去的地方,有点儿像山洞的洞口,但是并没有山洞。
那片平坦的草地正对着山壁凹进去的地方,我决定就在这里搭个帐篷。那片草地宽不超过一百码,长度是宽度的两倍,就像家门口的草坪,连绵起伏,形成一道缓坡,一路延伸到海边的那块洼地里。草地位于小山的西北偏北处,白天小山可以遮住太阳,等太阳转到西南边的时候,也快要落下去了。
搭帐篷之前,我先在凹进去的石壁前画了一个半圆形,从石壁算起,半径大约十码,直径从头到尾全长二十码。
我沿着这个半圆形插了两排结实的木橛子,并把木橛子打进土里,直到它们像木桩一样坚固。木桩大头朝下,高约五英尺半,顶端削得尖尖的,两排木桩之间的距离不超过六英寸[27]。
然后,我取出在船上截好的那些锚索,沿着那道半圆形,一层叠一层堆放在两排木桩之间,一直堆到顶上,再用两英尺半高的木桩从里面斜着顶住它们,就像斜撑着柱子的短木桩。这道篱笆异常坚固,不管是人还是野兽,都别想冲进去或翻过去。这项工作耗费了我大量的时间和体力,特别是从树林里砍下木桩,再把它们扛回去,打入泥土,非常费事。
我没有给这个地方留出门来当进出口,而是用一架短梯从篱笆顶上翻进翻出。我一进来就把梯子收起来。就这样,我严严实实地把自己围了起来,彻底与外界隔绝,因而晚上睡得非常安稳。尽管后来我发现,对我所担心的敌人,根本不必这么戒备森严,但是如果当时没有这么做,夜里就不可能睡得那么安稳。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前面列出来的那些财产,包括粮食、弹药和补给品,统统搬进篱笆或者说堡垒里来。我搭了一顶大帐篷防雨,因为这里每年都有一段时期经常下暴雨。我搭的是双层帐篷,也就是说,里面一顶小的,外面一顶大的。大帐篷顶上再罩一块我从帆上拆下来的防水油布。
现在我再也不去睡我运到岸上的那张床了,而是睡在一张质地良好的吊**,那张吊床原本属于大副。
我把所有的粮食和所有可能受潮损坏的东西都搬进了帐篷。把东西全部搬进来之后,我便把敞开的出入口堵上了。此后,我就像刚才说的那样,用一架短梯翻进翻出。
完成这项工作后,我又开始挖凿岩壁,把挖出来的土石方从帐篷里运出去,在篱笆墙里面堆成一个土台,台子约一英尺半高。就这样,我在帐篷后面挖了一个山洞,如果帐篷是住房,山洞就是我的地窖。
我花了许多天,耗费了很大的体力,才把这些事一一完成,所以现在我得回头说一说其他几件煞费苦心的工作。就在我制订好搭帐篷、挖山洞的计划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暴雨如注,电光闪过,一声霹雳随之而至。使我大惊失色的倒不是闪电,而是一个闪电般从我脑海闪过的念头:“哎呀,我的火药!”想到一个霹雳就会把我的火药全部炸毁,我心情顿时沉重起来。我不仅要靠它们自卫,还要靠它们猎食求生。当时我压根儿没想到自己有多危险,一旦火药爆炸,我也会跟着没命。
这件事令我心有余悸,等暴雨一停,我赶紧把手头的活儿搁置一旁,不再忙着搭帐篷、筑篱笆,而是立刻着手做袋子和匣子,好把火药分开放置。我把它们分成很多小包,希望以后不管出什么意外,都不会一下子全部炸毁。我把它们分开存放,以免一包着火的时候引燃另外一包。这项工作花了我大约两个星期的时间。估计我的火药总共有两百四十磅左右,我把它们分成一百多包。至于那桶受潮的火药,我倒不担心会发生什么危险,干脆把它搬进我刚挖好的山洞里。我把山洞戏称为我的厨房。至于其余的火药,为了避免受潮,我把它们分别塞进石头缝里,并且在藏火药的地方小心地做好标记。
在这项工作开展期间,我至少每天带着枪出去一趟,一来可以散散心,二来可以看看能不能打到什么东西吃,再者还可以了解一下岛上有什么物产。我第一次出门就发现岛上有山羊,这让我深感欣慰。可是也有于我不利的地方,那就是,它们胆小而灵敏,而且跑得飞快,要靠近它们恐怕是世界上最难的事。不过我并不灰心,坚信迟早会打到一只。果然,不久之后我就打到了。当时,我发现了它们经常出没的地方,就埋伏在那里。我注意到,如果它们看到我在山谷里,哪怕它们站在山岩上也会吓得四散逃窜;但是如果它们在山谷里吃草,而我站在山岩上,它们就不会发现我。我断定这是由于它们眼睛生的部位只能直直地往下看,却没那么容易看到自己上面的东西。于是后来我就采取这个办法:每次都先爬到上面的山岩上,结果经常打中。我第一次向它们开枪,便打死了一只正在给小羊喂奶的母羊,这让我心里非常难过。母羊倒下后,小羊呆呆地站在它身旁,一动不动,直到我走过来把母羊弄走。我把母羊扛在肩上,小羊也跟着我,一直跟到围墙外面。见此情景,我把母羊放下,抱着小羊翻过栅栏,希望能把它驯养大,可是它什么都不肯吃,我只好把它也杀了吃掉。这两只山羊让我吃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肉,因为我吃得很省。我要尽量节约粮食,尤其是面包。
住所建好之后,我发现必须有烧火的地方,还要有柴火烧,这点至关重要。至于我是怎么做的,以及怎样扩大山洞,又创造了哪些便利条件,后面会在适当的地方详细讲述。现在我得先稍微谈一谈我自己,谈谈我对生活的看法。完全可以想象,我的感触肯定不少。
我感觉自己前景惨淡。我被狂风刮到这座岛上,远离我们原定的航线,距离人类的常规贸易航线有数百里格之遥。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是天意,天意要我在这个孤独而凄凉的地方,孤独而凄凉地了却残生。每每想到这些,我就忍不住泪雨滂沱。有时候我问自己,上苍为什么要这样作践他所创造的生灵,弄得他如此悲惨、如此孤立无助、如此意志消沉,以致找不出理由对这样的生活心存感激。
可是,总是会有某种力量阻止我的这些想法,并责备我。特别是有一天,我拿着枪到海边去漫步,想到目前的处境,不由得心事重重。这时,理智从另一个角度这样劝导我:“嗯,你现在的处境确实很凄凉,这点不假。可是请你想一想,你那些同伴到哪儿去了?你们上船的时候不是有十一个人吗?那十个人呢?为什么不是他们得救而你丧命呢?为什么单单你活着?是在这里好还是去那里好?”我指着大海问自己。遇到任何不幸,都应当想到好的一面,也应该想到更糟的情况。
这时,我又想到,我现在所拥有的用于维持生计的装备有这么丰富,要是那艘轮船没有从最初触礁的地方浮起来,漂到离岸边这么近的地方,让我有时间把所有的东西都取来,那我现在又会是什么情况?要是我像刚上岸的时候那样一无所有,既没有生活必需品,又没有可以获取那些物品必不可少的器具,那我现在又会是什么情况?“尤其是,”我大声(尽管是对自己)说,“如果没有枪,没有弹药,没有制造东西的工具,没有衣服,没有被褥,没有帐篷,没有任何蔽体之物,我又该怎么办?”现在这些东西我全都有,而且数量充足,就算弹药用完之后,没有枪我也可以活下去。我这一生不会有冻饿之虞,因为我最早就考虑到遇到意外该怎么办,未来的日子该怎么活下去,甚至不但想到弹药用完之后的情况,还想到了自己年老体衰之后的事。
我承认,我根本没考虑弹药毁于一旦的可能性,我是说,火药被雷电击中后发生大爆炸的可能性,所以雷电交加的时候我才那么大惊失色,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
现在,我即将过上一种全世界闻所未闻的忧郁而寂寞的生活,因此,我应该从头至尾,按照时间顺序,把自己的生活一一记录下来。按照我的计算,我应该是9月30日踏上这座可怕的小岛的,至于怎么上岛的,前面已经说过。其时正值秋分,太阳几乎就在我正头顶上,根据观测,我估计自己在北纬9°22’ 的地方。
上岛后大约十一天,我忽然想到,没有本子,没有笔和墨水,我肯定会忘记计算日期,甚至连安息日和工作日都会忘记。为了预防这种情况,我用匕首在一根大柱子上刻上这几个字:“本人于1659年9月30日在此地上岸。”把它做成大十字架,然后立在我最初上岸的地方。我每天用匕首在这根方柱的侧面刻一个凹槽,每七天刻一条长一倍的凹槽,每个月第一天刻一个再长一倍的凹槽。我就这样做了个日历出来,可以按照周、月和年计算日期了。
另外,我应该解释一下,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我从船上林林总总搬下来很多东西,其中有几件没什么价值,用处却不小——之前我忘记交代了,特别是笔、墨水和纸,还有船长、大副、炮手和船匠保管的几个包裹,里面有三四个罗盘,还有一些数学仪器、日晷、望远镜、海图和航海书籍之类的东西。当时我也不管这些东西有没有用,一股脑儿都给收拾回来了。此外,我还找到三本非常好的《圣经》,是夹在从英国发来的货物中一起送到我手上的,当时我把它们跟行李一起打包带上了船。另外还有几本葡萄牙书,其中有两三本天主教祈祷书和几本其他的书。我把这些书小心地保存好。对了,差点儿忘了说,船上原本养着一条狗和两只猫,关于它们的非凡经历,我会在后面适当的地方谈到。我把两只猫带上了岸,至于那条狗,我第一次去搬东西上岸的第二天,它就自己跳下船,游到岸上来找我了,后来做了我多年的忠仆。我不需要它替我衔什么东西,也不需要它做能巴结我的伴儿,只求它能跟我说说话,可是这是不可能的。正如我刚才说的,我找到了笔、墨水和纸,但是我用得非常节省。你们会看到,有墨水的时候,我一丝不苟地把事情记了下来,但是墨水用完后,我就记不成了,因为我想不出任何办法可以造出墨水来。
这让我想到,尽管我收集了这么多东西,可是缺的还有很多,墨水就是其中之一,还有挖土或铲土用的铁锹、丁字镐和铲子,以及针线和大头针等。至于内衣,虽然也缺,但我很快就适应了。
由于缺乏工具,所有的活儿干起来都特别吃力。我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把栅栏小院完全建好。那些木桩重得都快搬不动了,在林子里砍树削枝要花很长时间,而搬回家花的时间就更长了。所以,有时候我得花两天时间才能把一根木桩砍削好,运回家,第三天再把它打进土里。为了打木桩,我起初找了一块很重的木头,后来想起来我有一根铁撬棍,于是就把它翻找了出来,可是,就算找到了铁撬棍,打桩工作也非常辛苦,而且进展非常慢。
但是,我何必介意那些不得不做的工作是不是麻烦呢?反正我有的是时间,至少现在还没想到做完这件事还有什么要干的,无非就是在岛上到处转转,找点儿吃的。我每天多多少少都会出去转一圈。
我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的情形和处境,并把自己的境况写下来。这倒不是为了给后来者看(我觉得在我之后不大可能会有人到这里来),而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每天都想着这些事,受尽折磨。而且,随着理智渐渐开始控制消沉的情绪,我也开始尽可能宽慰起自己来。我把当前的福祸加以比较,好让自己明白当前还不算最糟糕的。我把自己所享受到的好处和所遭受的不幸,像记“借方”和“贷方”那样,毫无偏颇地列下来:
总的来说,事实毋庸置疑地证明,我目前的悲惨处境实属世所罕见,可是即使如此,其中也有一些消极的东西或积极的东西值得感恩。希望世人能从我这种最悲惨的境遇中得到启发,在逆境中总是能找到聊以**的事,然后把福与祸相对照,计入“贷方账户”。
现在我对自己的处境稍感欣慰,不再对着海面望眼欲穿,等着轮船出现。我是说,我把这些东西放在一旁,开始专心为自己的生活创造便利条件,尽可能把日子过得舒适一些。
前面我描述过,我的住所是一顶搭在山岩下的帐篷,围绕在用木桩和锚索做成的坚固栅栏里,不过我现在可以把那道栅栏称作围墙了,因为我用草皮挨着栅栏外面砌了一道两英尺厚的墙壁。过了一段时间,我估计是一年半,我在围墙和岩壁之间搭上了椽条,再盖上茅草和树枝等我能弄到的东西,以遮挡雨水。我发现每年都有一段时间经常暴雨如注。
前面我也说过,我是如何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进栅栏,挪到帐篷后面的山洞里的。不过,我还需要补充一下,起初那些东西都杂乱无章地堆在那里,以致把我的地方全都占满了,弄得我连转身的空间都没有。于是,我开始扩大并加深自己的山洞。好在里面是结构松散的砂岩,挖起来并不费力。所以,当我感觉自己相当安全,不会受到野兽袭击后,就着手把山洞往右边挖,然后再往右边转,直到把岩壁挖穿,给自己挖出一个可以出去的门,门口开在围墙外面。
这么一来,我不但有了出入口(因为它成了帐篷和储藏室的后门),还有了更多的空间存放自己的财产。
现在,我开始专心打造自己最需要的必需品,特别是桌椅。没有桌椅,我连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几样生活乐趣都无法享受。没有桌子,我写字、吃饭,或做其他的事,就少了很多乐趣。
于是,我开始着手工作。这里我必须说一下,推理乃数学之本质与起源,所以,通过推理,对一切事物加以分析计算,做出最合理的判断,假以时日,人人都可以精通各种机械工艺。我这一生从未使用过任何工具,但是,假以时日,我最后发现以自己的劳作、勤奋和发明才能,没有什么造不出来的东西,特别是在有工具的情况下。即便没有称手的工具,我也能制造出很多东西,有时候只用一把锛子和一把短柄小斧都能做出一些东西来。估计以前从来没有人使用这种方法制造这些东西,也没有像我这样费九牛二虎之力。譬如说,我要做一块木板,就只好去砍一棵树,然后把它横放在面前,用斧头把两面削平,直到把它削成木板那么厚,再用锛子把它刨光。不错,用这种方法一整棵树只能做一块木板,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耐心去做。做一块木板要耗费我大量的时间和体力,而时间和体力都不值钱,用在哪里都一样。
尽管如此,我还是先给自己做了一套桌椅(正如我刚才所说的那样),是用从船上运回来的那几片短木板做的。后来,我又用刚才说的那种方法做了一些板子,靠着山洞的岩壁,搭了几层一英尺半宽的大木架,把所有的工具、钉子和铁器都分门别类地放在上面,以方便取用。另外,我还往墙上钉了几个木块,用来挂枪和其他能挂的物件。
所以,如果你看到我的山洞,肯定会觉得它像个综合仓库,里面五花八门,什么必需品都有。我把每件东西都安置得很方便取用。看到所有的东西摆放得这么井井有条,尤其是一应物品库存都这么丰富,我不由得感到极其欣慰。
我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把每天做的事都写成日记的。因为最开始日子过得太忙乱,不但忙着劳作,而且心绪也不宁。那时候写日记肯定满篇都是枯燥乏味的东西。比如,我肯定会这么写:“9月30日,我没有淹死,上了岸,先吐掉胃里的大量海水,稍稍定下心来。此时我非但没有感谢上帝的救命之恩,反而在岸上狂奔乱跑,又是绞手,又是打自己的头和脸,嚷嚷着自己多可怜,大叫着:‘完了,我完了!’一直闹到筋疲力尽,才倒在地上休息。可是我又不敢入睡,生怕被什么东西吃掉。”
此后数日,以及我登上轮船把所有能搬走的东西全都搬走之后,我还忍不住爬到小山顶上,眼巴巴地望着大海,渴望看到轮船的影子,后来竟然发现很远的地方出现一片帆影,不由得欣喜若狂,紧紧地盯着那片帆影,把眼睛都要盯瞎了,帆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像个孩子似的号啕大哭起来。这种愚蠢的行为反而让我更加悲惨。
我在某种程度上克服了这些情绪,并把自己的家什安置好,把住所搭建好,又做了一套桌椅,尽可能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此后,我才开始写日记。现在,我把记下来的日记抄给你们看(不过前面提到的那些细节还需要再重复一遍),后来墨水用完了,我就没办法再记下去了。
日记
1659年9月30日——我,可怜的鲁滨孙·克鲁索,在一场可怕的暴风雨中,遭遇海难,流落到这座荒凉的小岛上,我称之为“绝望岛”。船上的同伴全都葬身大海,唯有我死里逃生。
上岸后整整一天时间,我都在为自己沦落到如此凄凉的境地而深感痛苦。我没有食物,没有房屋,没有衣服,没有武器,没有地方可逃,也没有获救的希望。我的面前只有死路一条,要么被野兽吃掉,要么被野人杀掉,要么活活饿死。夜幕降临,我为了避开野兽而睡在一棵树上,尽管整夜都在下雨,我却睡得很香。
10月1日——我一大早就看到我们的轮船随着涨潮浮了起来,被潮水推到离小岛更近的地方了,不由得大吃一惊。见此情景,一方面我感到些许宽慰,因为看到它还好好地矗立在水面上,没有被海浪打碎,希望等风势减弱后可以上船去拿一些食物和必需品来自救;另一方面,想到同伴的离散,不由得再次悲从中来,我想,要是我们大家都待在船上,说不定就能保住轮船,至少他们不会全部淹死,倘若他们获救,说不定我们可以用轮船的残骸造一艘小艇,然后划到其他地方去。这一整天,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琢磨着这些事。可是,后来我看到轮船几乎是干的,便从沙滩上朝轮船走去,一直到前面走不过去后,才游了过去。今天雨还是下个不停,好在没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