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职业生涯的早期,我就已经明白了,有些人可能会犯错,但这实非其本愿。而有些人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就犯了错,甚至到最后他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有些罪行太过微妙敏感而难以言表,有些罪行则是因为太过可怕最终导致知情者三缄其口。举个例子,**,它平日里总是隐藏在人们的光鲜外表下,并在暗中积聚力量。终于,在我十二岁那年突然爆发,并导致了一场轩然大波。

在其他一些预科学校,同性恋其实并非什么大问题,但在圣?塞浦路斯,我估计是南美男孩的存在,给圣?塞浦路斯人带来了“坏风气”—他们大概比英国男孩要早熟一两年。在那个年纪我对此并不感兴趣,所以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多半是集体**。无论如何,突然有一天,暴风雨就降临到我们头上。传唤、审讯、招供、鞭打、忏悔、严肃的训诫,大家只知道有人犯了一些不可饶恕的罪孽,那是被称之为“卑劣”或“兽性”的东西。据目击者称,其中一个罪魁祸首名叫霍恩,他被人用鞭子整整抽了一刻钟,之后还被开除了—当时,他的惨叫整栋校舍都能听见。对于这件事,我们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牵连其中,或者感觉自己受到了牵连。负罪感犹如一团挥之不去的阴霾,沉甸甸地压在我们头顶上。后来,来了一位头发乌黑、面色严肃的老师—这个人公认能力低下,后来不知怎么着,居然成了国会议员。他把年纪稍大的孩子们带到一间僻静的房间,然后发表了一番关于肉体圣洁的演讲。

“你们难道不明白自己的身体是件多么伟大的造物吗?”他严肃地说,“你们会谈论汽车引擎,什么劳斯莱斯或者戴姆勒之类的。却不明白,任何汽车的发动机都比不上自己的身体吗?而你们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破坏它,毁灭它—毁掉了自己的一辈子!”

他那双深邃的黑眼睛突然向我看来,非常悲伤地补充道:“而你呢,我原本一直以为你是一个相当正直的好孩子—可这次我听说了,你居然是那群最坏的孩子的其中之一。”

这一瞬间,我感觉世界末日降临了。一股浓浓的负罪感淹没了我。原来我也犯了错!原来我也是个罪人!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但总归我这辈子完蛋了,我的身体和灵魂都被毁灭了—等待我的未来大概只有自杀,或者在疯人院了度残生。在此之前,我一直希望自己是无辜的,而现在,由于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这让我更加确信自己有罪。我并没有被抓去审问鞭打,直到这次风波平息,我才知道为何我被牵扯进去。那是一件小事,即使我知道了原因何在,那时的我依旧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直到大约两年后,我才真正明白了所谓的肉体圣洁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期,我对性的认知仍然很模糊,对于那个年龄段的男孩来说,这是正常的,或者至少可以说是普遍的。因此,可以说那时的我对于性别的认知处于量子叠加态—属于既知道又不知道它的一种状态。五六岁的时候,像许多孩子一样,我对于性别概念有了些模糊的认知。我有些朋友是大路另一头那群水管工们的孩子,我们有时会一起玩游戏,这些游戏已经带有些许性别概念。其中一个游戏是扮家家酒—我们会扮作医生给人看病,我还记得,当我把一个玩具喇叭当作听诊器贴在一个小女孩的肚皮上时,我感到一阵微弱但十分确切的愉悦感。大约在同一时间,我深深地爱上了一个女修道院里的女孩,她叫埃尔西,那是一种类似于崇敬的爱意,比以往我对任何人的爱都要强烈得多。埃尔西看起来像个大人一样,所以我估摸着她至少应该有十五岁了。在那以后,就像其他孩子一样,所有有关性别的概念认知似乎都从我身上消失了。等到我十二岁,关于性,虽然我知道的比小时候要多,但懂得的却更少了,因为我不再明白一个基本事实—两性活动本身是可以给人带来愉悦感的。大约在七岁到十四岁之间,我对于类似的话题产生不了丝毫兴趣,甚至当出于某些原因不得不去想它时,我还会觉得恶心。那时,我只能从动物身上获得一些扭曲且片面的有关性的知识。我知道动物会**,而人类其实也是动物,但人类也会**—关于这一点,我几乎是捏着鼻子记住的,也许是《圣经》中的某句话迫使我记住了它。我对于性没有欲望,也就不存在好奇心,更不可能主动对这方面的许多问题去刨根问底。因此,我基本上知道婴儿是如何进入妇女体内的,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再出来的,我从来没花心思去了解过这个问题。我对所有的脏话都一清二楚,包括那些有关性方面的脏话。心情不好时,也会骂上几句,但我不知道它们都是什么意思,也没兴趣知道。对我来说,这些脏话属于一种抽象的邪恶,单纯就是用来骂人的。由于我处于这种状态,因此,对于一些发生在身上或者身边的,有关性的不良行为,我很容易忽略,甚至于一无所知。所以,即使那次风波结束了,我依旧处于一种懵懂的状态。至多,通过老滑头、黑佬鬼和其他人隐晦但可怕的警告,我明白了那件波及所有人的大罪过与性器官相关。我还无意中注意到,一个人的“小弟弟”有时会自动站起来(任何一个男孩,在出现有意识的性欲之前就可以开始有**反应),我倾向于相信,或者半相信,那一定是在犯罪。无论如何,这罪和“小弟弟”有关—我就知道这么多了。毫无疑问,还有许多男孩也同我一样无知。

在关于肉体圣洁的谈话结束后(回想起来好像是几天之后,这次风波似乎持续了好几天),这一天,在老滑头阴沉的目光的注视下,我们十几个人坐在了一张锃亮的长桌前—这是黑佬鬼用来发放奖学金的桌子。此时,楼上某个房间里正传来一阵阵凄惨的哭号声。哭声来自一位年龄不到十岁的小男孩,他的名字叫作罗纳德,在某种程度上受到了此次风波的牵连—他正在被鞭打,或者刚刚才被打完。听到这阵阵惨叫声,老滑头的眼睛从我们身上一一扫过,然后停在了我身上。

“你瞧。”她说。

我不敢打赌她是在说“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但多半就是这意思。虽然我们并不清楚怎么回事儿,但可怜的罗纳德被我们引入歧途—我们要为他的痛苦和堕落负责,这是我们的错,所有人都无地自容。然后,老滑头又叫了另一个男孩的名字,他叫西斯。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我也记不清她只是引用了《圣经》中的一段话,还是她真的拿出了一本《圣经》让西斯朗读。但无论如何,我还记得当时念出来的那段话的具体内容:“谁若伤害那些信奉我的孩子,那他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头悬重担,尸沉大海。”

这也太可怕了。罗纳德就是这些小家伙的其中之一,而我们伤害了他。老滑头这意思是我们最好的下场也只能是在脖子上套个大石头,然后被溺死在深海里?

“你想到过这些吗,西斯—你想过这意味着什么吗?”老滑头说。西斯被吓得崩溃地大哭起来。

另一个男孩—比彻姆,我在前文已经提到过他。他也同样羞愧难当,因为有人指责他有黑眼圈。

“你最近没好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尊容吗,比彻姆?”老滑头说道,“带着这样一张脸到处晃悠,你难道不害臊吗?你以为别人不知道一个男孩有黑眼圈是什么意思吗?”

我到底有没有黑眼圈?内疚和恐惧感宛若大山一般向我袭来。直到几年后,我才意识到所谓的黑眼圈应该是用来辨别长期**者的外在体征。当时的我虽然并不知道其中深意,但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接受了拥有黑眼圈相当于堕落或某种邪恶的标志。许多许多次,在我还没能明白黑眼圈的真正意义之前,我曾惊恐焦虑地盯着镜子,寻找着即将堕落的蛛丝马迹,探究着隐秘的罪人烙印在脸上的忏悔之词。

这种惊恐、焦虑感会逐渐消退,或者仅仅是断断续续地突然出现,并不影响我对主的信仰。虽然我仍然时不时地担心自己要被扭送到疯人院或者只能自杀谢罪,但渐渐地也没那么怕了。几个月后,我再次见到霍恩—他是那次风波的首犯,被打了顿后被学校开除了。霍恩在圣?塞浦路斯属于被放弃的那类学生,他的父母是贫穷的中产阶级,这无疑是黑佬鬼敢于如此粗暴地对待他的部分原因。在被开除后,他去了伊斯特本学院,这是一所当地的小型公立学校,在目空一切的圣?塞浦路斯人眼里,这种垃圾学校根本难登大雅之堂,甚至压根儿就算不上一所“真正的”公立学校。圣?塞浦路斯的男孩子们很少去那里,黑佬鬼谈起伊斯特本时总是带着轻蔑而怜悯的神情:“如果你去那样的学校,你是没有未来的。最好的情况下,你也不过是当一名职员。在我看来,霍恩虽然才十三岁,但他已经丧失了未来的一切希望。无论是从肉体、道德还是社会的角度,他都可以宣告完蛋了。此外,我觉得他的父母之所以会送他去伊斯特本学院,是因为在他曝出那么大的丑闻之后,已经没有哪个好学校愿意录取他了。”

再后来,我们出去散步的时候,曾在街上偶遇过霍恩。他看上去再正常不过了—那就是一个身材健壮、长相英俊的黑发男孩。我当时就发现,他的气色比我上次遇见他时好很多—以前他看起来面色苍白,现在却显得红润而健康—见到我们,他似乎也不觉得难为情。显然,他既不为被圣?塞浦路斯开除而感到羞耻,也不为去伊斯特本学院而感到羞耻。他看着我们鱼贯而过,非要说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的话,那大概就是他很高兴能从圣?塞浦路斯逃出来。但是这次相遇给我留下的印象并不深。我并没有试图从事实中去挖掘出被掩埋的真相—霍恩,一个肉体和灵魂都被毁灭的人,现在居然看起来身体健康、生活幸福!我仍然相信黑佬鬼和老滑头灌输给我的有关性的鬼话。神秘而可怕的危险就潜伏在我们身边。任何一个早晨,当你出现黑眼圈时,你就知道,你也属于那些被魔鬼**而迷失的人之一。不过,这些似乎都已无关紧要了。但这类矛盾很容易在一个孩子的脑子里生根发芽,因为它本身自有旺盛的生命力。孩子们只能接受—他们怎么能不接受呢?—成年人常常告诉孩子们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但他们年轻的身体以及美好的现实世界却会给他们另一个答案。就像地狱的说法一样,直到大约十四岁时,我还一直真的相信地狱是存在的。有时一场生动的布道会就会把我吓得魂不附体。但不知怎的,这种恐惧向来难以久存。所谓的地狱业火就是普通的火焰,虽然烧到手指一样疼,但大多数时候你可以放心大胆地看着它燃烧,而不必担心引火自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