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形势危急(1 / 1)

天很快就亮了。但是,一扇窗户也没有打开,一扇门也没有推开一条缝;这是黎明,还不是苏醒时刻。正如我们说过的,部队从街垒对面麻厂街的尽头撤走了;那里似乎向行人开放,畅通无阻,但是一片沉寂中隐藏着杀机。圣德尼街就像底比斯城的斯芬克斯大道,静悄悄的,十字街头阒无一人,只见白晃晃的阳光。这种亮堂堂的无人街道,比什么都凄凉。

什么也看不见,却能听到动静。一种神秘的运动在远处进行,显然紧急时刻到了;又像昨晚那样撤回哨兵,这回全部撤回来了。

街垒比初次遭受攻击时更牢固。那五人走后,大家又把街垒加高了。

安灼拉采纳监视菜市场一带的前哨的意见,担心背后遭到袭击,做出了一个重大决策,让人将一直能通行的蒙德图尔小街堵死。为此又掀起长达几间屋子的铺路石块。这样一来,街垒的三个通口:前面的麻厂街、左侧的天鹅街和小丐帮街、右侧的蒙德图尔街,全部堵死,确实难以攻破了;不过既已封死,大家就得同归于尽。街垒三面临敌,却没有一条退路。“是堡垒,也是捕鼠笼。”库费拉克笑着说道。

安灼拉让人把三十多块石头堆在酒楼门旁。“是多掀起来的。”博须埃这么说。

要发动进攻的那个方向,现在一片死寂,安灼拉就吩咐各就各位,准备战斗。

每人按定量分了一份酒。

一座准备迎击进攻的堡垒,比什么都新奇。就像看演出那样,每人选好自己的位置。有的斜靠着,有的用肘撑着,有的用肩偎着,有的甚至用石块垒了一个单座。碰到一处墙角碍事就避开,找见一处可防身的梯形壁就躲进去。左撇子就更难得了,可以拣别人觉得不顺手的地方。不少人安排好坐着战斗。大家要舒舒服服地杀敌,安安逸逸地死去。在1848年6月那场伤亡惨重的战争中,有个起义者的射击特别可怕,他是把伏尔泰式的扶手椅搬上屋顶平台,坐在上面战斗,后来在密集射击中被打死。

首领一发出准备战斗的命令,一切乱说乱动立即停止了,大家不再东拉西扯,不再扎堆,不再窃窃私语,也不再三五一伙离队,人人都全神贯注,等待敌人的进攻。一座街垒,在面临危险之前,一片混乱,一遇危险,就纪律整肃。危难能整顿秩序。安灼拉一操起双响卡宾枪,进入战斗岗位,守住他为自己保留的枪眼,大家就肃静下来。既而,一阵清脆的声音,沿着路石堆起的墙壁隐隐回响。这是在给枪上子弹。

而且,他们的姿态格外自豪,格外自信;誓死献身,也就义无反顾了;他们没有希望了,但是还有绝望。绝望这件最后的武器,有时会带来胜利;维吉尔就这样讲过。拼死一搏,往往绝处逢生。登上死亡之船,或可逃脱翻船的危险;棺材盖能变为一块救命板。

他们又像昨晚那样,全部注意力转向,几乎可以说盯住街道的另一头:现在,那里阳光照耀,看得一清二楚了。

没有等待多久,圣勒那个方向就清晰地传来**的声音,但是这次行动不像第一次进攻那样,而只听铁链的哗啦声、庞然大物令人不安的颠簸、青铜物体在铺石路上跳动,汇成隆隆的声响,宣示狰狞钢铁之物逼近了。古老而宁静的街道五脏六腑都为之震动,须知当初修建这些街道,只为了利货和思想的流通,绝不是为了战车巨轮的滚动。

大家注视街道另一端的目光变得凶狠了。

一门大炮出现了。

炮兵推着炮身;拖车已经卸下,炮身安进了射击架;两人扶着炮架,四人推着轮子,另一些人跟随弹药车;只见点燃的导火线在冒烟。

“开火!”安灼拉一声令下。

整个街垒一齐射击,枪声大作,一片浓烟吞没了大炮和士兵。过了一会儿,等硝烟散去,大炮和士兵重又显现。炮兵们不慌不忙,缓慢地前进,准确地把大炮推到街垒对面。他们无一伤亡。接着,炮长用力压低炮后座,抬高炮口,像天文学家调整望远镜那样,认真地瞄准炮口。

“棒极啦!炮兵们!”博须埃嚷道。

街垒里的人都鼓起掌。

不大会儿工夫,大炮就跨着水沟,稳稳地安放在街道正中,张着巨口对着街垒。

“喂,真开心!”库费拉克说道,“野蛮的家伙上阵了。先弹弹手指头,再来挥拳头。军队的大爪子伸向我们啦。这里街垒可要剧烈地摇晃了。火枪探路,大炮攻打。”

“这是一门八磅重弹的新型铜炮,”公白飞接口说,“这种炮,一旦锡的用量超过铜的百分之十就会爆炸。锡的比例大了就太软。有时火门里还会有砂眼和气孔。要避免这种危险,并能加强火力,也许还要回到14世纪的老办法,给炮筒加箍,用一连串的无缝钢环,从炮门一直箍到炮耳。眼下,只能尽量弥补缺陷,有人用‘猫’探测炮筒里的砂眼和气孔。还有一种更好的办法,就是用格里博瓦尔的运动星[204]。”

“16世纪,炮筒里就有来复线。”博须埃指出。

“是啊,”公白飞答道,“这样就增加了弹道的强力,但也降低了准确性。此外,射程短时,弹道就达不到要求的板直,抛物线过大,弹道就不大直了,难以击中射程之内的所有目标,而这正是战斗的需要,敌人越迫近,发射越快,这一点也就越发重要。16世纪那种有来复线的炮,发射的炮弹缺乏这种直接打击力,就因为火力弱;对这种炮来说,火力弱,完全是由弹道学所规定的,比如说要保持炮架的稳固。总之,大炮这个独裁者,还不能为所欲为。威力本身就是一大弱点。一颗炮弹时速只能达到六百法里,而光速每秒就有七万法里。这就是耶稣基督比拿破仑高超之处。”

“重压子弹!”安灼拉说道。

炮弹打来,街垒的保护层会怎么样呢?会不会打出个缺口呢?这倒是个问题。起义者这边重上子弹,炮兵那边也在装炮弹。

街垒里的人深为焦虑。

轰隆一声,大炮发射了。

“到!”一个欢快的声音喊道。

炮弹击中街垒,伽弗洛什也同时跳了进来。

他是从天鹅街那边赶来的,敏捷地跨越正对小丐帮街的那道辅助街垒。

伽弗洛什闯进街垒,比炮弹击中的反响更大。

炮弹消失在碎石烂瓦堆里,顶多不过摧毁那辆公共马车的一个轮子、安索那辆旧板车。街垒里的人见状哄然大笑。

“接着来呀!”博须埃冲炮兵们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