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主教工作(1 / 1)

第二天迎着日出,卞福汝主教在园中散步。马格洛太太慌慌张张地朝他跑来。

“大人,大人,”她嚷道,“您可知道盛银器的篮子在哪儿吗?”

“知道。”主教回答。

“谢天谢地!”她又说道,“我不知道篮子去哪儿了。”

主教从花坛中拾起篮子,递给马格洛太太。

“给您。”

“啊?”她说道,“里面空啦!银器呢?”

“噢!”主教又说道,“原来您是在找银器呀?我也不知道它们哪儿去了。”

他抢了那孩子的钱,干了一件他已经干不出来的事情,这种怪现象,只有处于他这种思想状态里,才有可能发生。

无论怎样,这最后一次恶劣的行为,对他却产生了决定性的效果:这次行为突然穿越心智,澄清混乱的思想,将晦暗浑浊排到一边,将光明清亮排到另一边,而且作用于他那种状态的心灵,就像催化剂作用于一种浑浊**那样,使一种物质沉淀,使另一种物质变清了。

事情一发生,他还没有自省和思考,就先像要逃命的人那样惊慌失措起来,他企图找到那孩子,把钱还给人家,等他明白这是徒劳而不可能的,他才停了下来,悲恸欲绝。当他喊出“我是个无赖”的时候,他开始看清他的样子了,而在相当程度上,他同自身分离了,他觉得自己不过是个鬼魂,面对着一个血肉之躯,那正是凶相毕露的苦役犯冉阿让:手里拿着木棍,身上穿着破罩衫,身后背着装满偷来的东西的行囊,脸上一副毅然决然的阴沉相,头脑里装满了各种为非作歹的方案。

我们已经注意到,过分深重的苦难,在一定程度上使他产生了幻觉。他眼前恰似一种幻景。他确确实实看见了这个冉阿让,面对着这副狰狞的面孔。他几乎产生疑问:此人是谁,而且他非常憎恶这个人。

他的头脑正处于纷扰不安又极度平静的时刻,幻想深不可测,吞噬了现实。他再也看不见周围的实物,却恍若能看见心中的影像在体外活动。

可以说,他同自身面面相觑,与此同时,他穿过这种幻觉,望见一种神秘的幽深之处的光亮,起初以为是火炬,再仔细观察在他心中出现的亮光,便认出那火炬具有人形,而且正是主教。

他的良心轮番打量立在面前的两个人:主教和冉阿让。少了前一个,是不可能消除第二个的。这种凝望往往产生特别的效果,他幻想的时间越久,在他眼里,主教的形象就越发高大,越具光彩;而冉阿让却越来越渺小,越来越模糊了。到了某一时刻,冉阿让便成为一个影子,继而倏然消失了,只剩下主教一个人。

他使这个无赖的整个灵魂充满灿烂的光辉。

冉阿让哭了很久,热泪满面,泣不成声,哭得比女人还脆弱,比孩子还惊慌。

就在他哭泣的时候,他的头脑渐渐敞亮了,这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光,一种既迷人又可怕的光。他以往的生活,第一个过失,长期的赎罪,以及他的外表如何变得粗野,内心如何变得残忍,打算出狱后如何大肆报复,他在主教家里干了什么事,而他最后干的这件事,抢了一个孩子的四十苏钱,还是在得到主教宽恕之后干的,罪行就尤为卑鄙,尤为可恶,这一切都重新浮现在脑海,显得十分清晰,而且笼罩在他从未见过的光明里。他看到了自己的生活,觉得十分可恶;他看到了自己的灵魂,觉得十分丑恶。然而,在这种生活和这颗灵魂上面,却有一片柔和的光。他仿佛借着天堂的光看到了撒旦。

他究竟哭了多久呢?哭过之后他又做了什么呢?他去了哪里?从来没有人知道。只有一个情况似乎得到证实,就在那天夜晚,格勒诺布尔的驿车大约凌晨三点到达迪涅城,在穿过主教府街时,黑暗中车夫看见有个人跪在马路上,好像对着卞福汝主教家的门在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