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与重庆这对欢喜冤家,看似阴阳相对、泾渭分明,但其本质的生命观、精气神可谓殊途同归。毕竟巴蜀文化曾经作为一个有机整体,在四川盆地这个半独立地理单元内经过了几千年的积淀,两者早已不可分割,互相浸润、共享基因。这种文化基因正是道家特有的哲学观、生命观和世界观。

多年前,我曾偶遇一位成都的官员,他名片上的头衔居然是道教博士。他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道教不是一种宗教,而是一种生活观。这种生活观总结起来就是三个词:顺应自然、敬畏规律、珍惜当下。”

后来我才了解到,坐落于成都西部的鹤鸣山,就是传说中的道源——东汉时张道陵在这里创建了天师道。在考察中国唯一的本土宗教——道教——的诞生过程中,有很多问题令我疑惑不已:为什么张道陵会不远千里,从故乡沛国丰县辗转来到蜀郡成都,并在这里创教?巴蜀这块神秘、神奇的土地到底赋予了道教什么?

四川能成为道源,有其深刻和广泛的社会原因,一方面是和当时四川地区堪舆学的风气盛行和黄老道术的流行有关,另一方面也和当时西南地区少数民族中的神仙方术和巫术的盛行有关。反过来,道源对巴蜀文化的影响,则更多地体现在生活方式和人生哲学上。

2008年5月四川西北部的汶川发生大地震后,国外有媒体刊登了一张照片:一名男子把在地震中遇难的妻子绑在背上,用摩托车载回家。别人问他在干什么,他说:“背婆娘。”“背婆娘干什么?”“背回家去埋。”

这张名为《给妻子最后的尊严》的照片打动了世界。外人震撼也罢、悲伤也罢,男主人公却很坦然,不会号啕大哭、痛不欲生,也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和同情。在他看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既然是天意,自然无所谓悲伤。

那个男子身为普通百姓,其做派却暗合庄子“鼓盆而歌之”的生命观。这也是巴蜀地区的共同特点:“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即使办白事守夜,麻将摊也在灵前支起来,亲朋好友们打个不亦乐乎。

不管是成都人还是重庆人,乃至扩展到整个巴蜀地区,其文化中都有着相同的道家色彩:好享乐、尚自由、不畏死、不避祸。

成都人爱把“安逸”“巴适”挂在嘴边上,只要过得去,就不必太过复杂。这种达观背后的精神内核,正是顺应自然的生命观。重庆人的性如烈火、快意恩仇、精彩每一天的背后,同样是面对江河奔流,逝者如斯、追寻逍遥自在的大解脱。天地不仁,人生无常,自然无须一惊一乍,要做的就是珍惜当下,只不过一者选择享受生活之乐,一者选择张扬生命之美罢了。

成都与重庆,一阴一阳、一柔一刚、一静一动,互相攻讦,却又始终山水相连、水乳交融,最终形成了这幅造化天成的巴蜀太极图。阴阳相济,造化万物,巴蜀双城记的未来也在于此。

从前面的火锅就可以看出,巴蜀文化间的互补性远强于对立性。巴蜀之间的所谓的口水战,更像是千百年来形成的独特交流方式。

伴随当下交通环境快速迭代造成的“时空收缩”效应,地理上的劣势被快速弥合,金融流、人流、信息流正在更广泛的范围内自由流动,巴蜀的合作竞争将不再囿于西南一隅,而是会突围地域限制。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广阔舞台,正期待着巴蜀联合奏响一出更加精彩的阴阳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