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若水仰眸。
她一仰眸,就望见一双清冷的眸子里。冷漠、森寒。那一双如冰似雪的眼眸,此刻正冷冷地望定了她,目光中,不带一丝感情。
她轻轻吸了口气。然后才发现那其实是一个,很年轻很年轻的,青衣少年。
少年见她望过来,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云若水不知道那算不算是笑。笑?这冷漠的少年,也会笑着跟她打招呼吗?还是在这样长剑指着她的情况下!
云若水觉得有些好笑。
却听得那少年的声音,蓦地冷然传来,一下子,就震住了她心头的笑意。
“属下萧似雪,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
云若水呆然。会这么称呼她的人,应该是旧ri朝廷中的人吧?可眼前的这少年,无论怎么看,都明明只是一个,江湖男儿。
却见那少年的剑尖悠悠然在她的小腹上斜斜划过,语声如冰,继续传来。“或者,我该称呼你做,元夫人?”
云若水的心忽然一沉。一下子,有许多自她醒来后,本就有些担惊受怕的事,此刻忽然就明朗了起来。可是虽然明朗了起来,她的心,却也同时在这一瞬间,深深地,直沉入了深渊之底。
“你可以称我元夫人。”她淡淡地道,“你适才自称属下,谁的属下?元丰吗?”
她问:“你是否便是元丰所说的,‘暗影’中人?”
她清清淡淡地问,面上不露一点儿颜sè。但是天知道,她此刻的心底,已是冷汗涔涔。不要被她猜到!老天保佑,她宁可她此刻所有的猜测,全都是错误的。她宁可她的猜想,其实全都只是小人之心!
不要这人来告诉她,他,其实正是元丰凌晨时所去会见的,“暗影”之属下。
可是少年语声如冰,在这红ri初升、霞光漫天的时刻,静静地、冷冷地,打碎了她所有的幻想。
“抱歉。元夫人,恐怕要令你失望了。在下萧似雪,正是原属于‘暗影’组织的,朱雀之统领。”他淡然冷笑,“也正是元大人今晨所会见的,他以为前来接应他的,属下。”
忽地一下子,如被冰雪浇头,云若水一时呆住。
噩梦成真。
她最最不愿意相信的猜测,她宁可自己马上死去也不想听到的情况,竟已成为,冷酷的现实。
元丰。
元丰亲手所建立起来的“暗影”组织。他所一手提拔的属下人等,他所信任的朱雀之统领。他所传命接应的亲信属下!如今,这人却背叛了他。
这个名叫萧似雪的男子,背叛了她的元丰。
这人如今是听从着谁的命令?是旧朝废帝吗?还是新任的皇帝、元丰的弟弟元昕?或者,谁的命令都不是,而仅仅只是,同样为了那一枚江湖传说中的,氤霞仙丹?
云若水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已经什么都不想知道了。此时此刻,她所唯一关心的事情,已只剩下了一件。
“那么,萧似雪,请你告诉我一件事好吗?请你告诉我,元丰,他,此刻,生死如何?”
她静静地询问。语气平静淡漠。平静淡漠得就好象,此刻在询问的只是一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然而若仔细听来,却可以发现到,她此刻那平静淡漠的语气下,深深蕴藏着的,竟是死一般的,伤心。
伤心得马上,就快要死了啊!
虽然,就算她此刻不是伤心yu死,这眼前冰冷的少年,也会以手中的长剑,给她一死吧。
少年淡笑。他一笑的时候,唇角好看地弯起,竟有些惊心动魄的美丽。
“何必还要不死心地追问个不休呢?元夫人,你看我既然如此清楚明白地向你解释,又好整以暇地完全不着急杀死你,就应该明白了吧!你的丈夫,我的那位旧ri的上司,元丰,他已经死啦!”
他的剑尖轻划,从她的小腹缓慢地游移上去,慢慢地,慢慢地,一直游移到她心口的位置,这才停顿下来。
“喏。就是这么一剑,出其不意地,直刺入他的心口,他便立时就死啦!”少年眯着眼,微微地笑,“他死的时候,还睁大着双眼,大概是在奇怪,我为何会突然背叛了他吧!”
他低叹,“枉他也曾权倾朝野,登基为帝。竟不知道这个世上最能够获得人忠心的,其实,只有名利权位么?他,现在,可是什么都不能给我的了。”
名利权位,直动人心。这,可真是大实话。
云若水垂着眼眸,静静地听着。任森寒的长剑,在自己的肌肤上游来移去。她的眼神中,再没有丝毫的神采。
元丰已经死了。
她的元丰,已经确确实实地,被眼前的萧似雪,给杀死了。
******
天际流云悠悠。
东方霞光吐艳。
这是一个如此晴朗美丽的上午。天上的朝阳,鲜艳美丽得,如此惊心动魄。ri光shè来,便连身后破败的庵堂,满地纵横乱流的尸体鲜血,都显得异样的美丽了。
云若水低头,望着满地的尸体鲜血,轻轻一叹。
她知道,再过不久之后,她自己,也将成为这地上的许多尸体当中的,一员了。
只是,在那之前,还有最后的一句话,要问吧!
云若水轻轻抬起手来,小心翼翼地,抚上自己的唇畔。依稀仿佛,还记得不久之前,元丰在听到那一阵奇异的鸟鸣声后,兴奋地起身前去相见的时候,曾经凑在她的唇畔,和她,深深一吻。
如今唇畔温柔依稀,他的人,却已经永远地不在了。
元丰。
她的……元丰。
她的心狠狠地一痛。这痛楚如此强烈,如此缠绵。她想,她也许到了黄泉之下,也是无法摆脱这痛楚的了。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愿来生也还能记得这痛楚,记得她的元丰。
“丰……”
她低声轻呼。手指紧按在自己的唇瓣上,再也不能分开。
那时候若知这一吻便成永诀,她会不会,放他离开?那时候若知这一吻便成永诀,她会不会,还象曾经发生过的那样,恬然睡去?
那时候……
可是那时候已经过去了。可是她的元丰已经不在了。而当他震惊被杀的时候,她或许,还正什么都不知道地,安然恬睡在梦乡当中。她竟在他被人所杀的时候,还什么都不知道地,安然恬睡在梦乡当中!
她低声呻吟。泪水终于忍不住地,掉落下来。
“请你答应我最后一件事,好吗?”她的泪眼模糊。泪眼模糊中她望向身前冰冷执剑的少年,问,“我知道我快要死了。在我临死之前,请你答应我最后一件事,让我见一见元丰,好吗?”
她想再见一见他。碧落黄泉,天上rén jiān,从此后或许便只有这最后的一面了呵!虽然说,就连这最后的一面,此时此刻的她,都是那样地,无能为力……
她的手掌轻轻垂下。宽大的衣袖,掩着她紧按住自己小腹的双手。无视剑尖。她无视面前那森寒的剑尖,双手紧紧地,按在自己的小腹上。
孩子。
她的孩子。她和元丰的,孩子。
她的泪滚滚而落。乐乐,想不到你还没有出世,还没有能够,见到你的父母,就要也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让我的孩子,见一见他。请让我的孩子,见一见他那再也无缘见到他出世的,父亲。”
******
又见到了元丰。
云若水不知道,面前的这个清冷的青衣少年,到底是为了什么,竟会答应了她的请求,命令他的属下,将元丰的尸体,带到了她的面前。
她也,并不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只知道,当她再一次地,见到她的元丰的时候,那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蓦然间,就那样铺地盖天地,笼罩了她整个心神。
她颤抖着扑向前去。
眉是那样的眉,眼是那样的眼,唇是那样的唇,人是那样的人。眼前人的一切,都还俨然分明,正是离开前他的样子。可是,为什么,他的双眸,却再也不能睁开来,看一看她?
“丰……”
她哀声凄呼,手指颤抖着抚上他。
她感觉他的唇瓣依稀,还带着离别前她的温暖。正如她的唇瓣依稀,还带着离别前他的温暖。只是,这温暖再是鲜明,那指下的人儿,却分明知道,其实,早已在一点一点地,变得僵硬冰冷。
这瞬间,再也没有那么清楚明白地知道,她的元丰,真的真的,已经不在了。
他已经永永远远地,就这样离她而去了。
她的……元丰……
她低低地垂泪,任满眼的泪水无声地淌落。一点一滴地,都淌落在他的衣服上。而她的心神,似已麻木。
“萧……似雪吗……?”
她低低地唤。感觉中自己仿佛机械地做着什么。是拔下发上的锐利银钗吗?还是暗中悄悄地放出了怀中收藏的飞针?飞针短剑,银钗玉环。她觉得她似乎在一瞬之间,把身上所有的武器和非武器,全都抛掷了出去。却不知道,自己那所有的暗器武器,到底是否有任何一枚,起到了她所想要起到的作用。
想要杀了你。你杀了我的元丰。萧似雪,所以,我也要杀了你,为我的元丰报仇。虽然说,我不知道,此时此刻的我,究竟能不能够,杀了你为我的元丰报仇。
她的身子如此孱弱。她原本也是武功高强的。可是再高强的武功,在怀胎八月的状态下,都不可能发挥得出来。更何况,此刻她的下身如此痛楚!她只觉得她的下身如此痛楚,小腹中悸痛一波又是一波。那痛楚如此强烈、如此分明!痛楚得就好象……就好象马上,就要生产了一样啊!可是心中却绞痛地知道,她腹中的这个孩子,也许根本就永远也见不了天ri。
乐乐。
她的乐乐。她和元丰,一直满心期盼着的,他们的孩子,乐乐。
她机械地抛掷,感觉到身边已连任何可以抛掷的东西都没有了,便顺手抓起地上的土石泥块,依然不停地抛掷过去,冲着身后的,那个名叫萧似雪的,青衣少年。乐乐,你的父亲已经死啦!你的母亲也马上就快要死了。你想要出来了吗?想要从母亲的体内生出来了吗?可是你……已经再也见不到天ri,也见不到你的父亲、母亲啦!
乐乐。让你和你的父亲、母亲,一起就这么去了吧!
黄泉路上,我们一家三口同行。可好?可好??
“啪”地一声,她感觉一掌猛地打在,她的脸颊上。有人嘶声大喊:“你疯了!”
她笑起来。
是,她是已经疯了,那又如何?萧似雪,你又何必如此狼狈地大喊大叫?横竖都是要杀死她的了,又何必再管她到底是否发疯?
真可惜。她低低地叹了起来。真可惜她那些所谓的武器、暗器,似乎都没有能够,伤害到萧似雪啊……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已怀胎八月,如今又生产在即。此时此刻的她,便连抛掷出去的东西,其实,都没有半分的力气啊……
“丰……乐乐……”
她低声呼唤。感觉到雪亮的剑光闪过,一股寒气,已直逼到了自己的身前。
“你快杀了我罢。”
她停下手来,跌倒在地上。正跌倒在元丰的尸体面前。
她将一只手,紧紧地交握在元丰的手上。
“快杀了我吧!让我们一家三口,也好赶快上路……”
她轻声呻吟。然后感觉到面前的剑光,似乎没来由地,就那么颤了一颤。
然后她听见一声低沉的叹息声响起。那是萧似雪的声音吗?他竟然一声叹息,然后,又仿佛对着她说了什么?他说话的语气,竟仿佛……竟仿佛在允诺着什么似的……他在允诺什么?
云若水怔然。一怔过后,这才模糊地分辨出来,萧似雪适才,到底说了一句什么话。她一时惊绝,几乎想要,马上惊叫出来!
却只觉得下身猛地一寒!然后急剧的痛楚过后,身体猛然一轻。而身前,却骤然响起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儿啼!
“哇——”
那一声儿啼仿如晴天霹雳,一下子直震得她的耳际轰鸣。头晕意乱。天旋地转意识都快要完全丧失当中,她听得面前的萧似雪抱起婴儿,再一次地,又对她重复了一遍那句话。
他说:“云若水,你放心地去吧!我会让你的儿子,好好活在这个世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