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往事悠悠炊烟里(1 / 1)

斜ri薄暝,炊烟袅袅。

古老的小城镇中,一座半新不旧的居舍间,有人轻盈地哼着歌儿,在厨下忙碌。

那哼歌的轻盈人儿,细看来,却其实和“轻盈”这两个字,全不相干。

女子青衣素服,娥眉雪腮,容sè虽不十分美丽,却也堪称清秀。见她衣袂飘摆,襟带双飞,行动间翩然若蝶,那背影一眼望过去,说不尽的纤细婀娜,似弱柳扶风。偶一偏身,却惊见腰腹膨出,竟是怀胎七月之象。

却原来这女子竟是名孕妇。

“噫!”

女子嫣然地笑着,左手端锅,右手持铲,正自熟练地翻炒着锅中的一份青菜。忽然眉头微皱,伸手便放下了锅铲。

“小淘气。又在折腾娘亲了吗?”

女子宠溺地微笑,安抚地摸摸自己的小腹。

“乖哦!等你爹爹回来,让他给你讲故事听。你爹爹说啦,只要你一直乖乖的,等以后你生出来了,想要什么他就给你什么!”

想起来那个冷厉高傲的人儿,如今却化作了绕指柔,女子抿唇轻笑。

“真是的。小乖,你说,你爹爹的那些故人若是看到他如今的这般模样,会不会相信那就是他呢?”

她一笑忽又一叹。

“可是,若是我昔年的故人如今重新见到今时的我,又会否相信此刻的我便是当年的我呢?”

时移事易,情境变迁,他们,都已再非当年了。

然而,谁又能够知道,世事的变化,究竟算得是好,还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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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娘子,封娘子!”

远远地,有人在敲门。

“来啦!”

女子放下锅,轻快地跑过去开门。她听得出这说话的是隔壁的邻居,张大婶。

“呀!张大婶,又劳你母子费心,送我这些鱼来!”女子盈盈地笑,“我家相公去铺子里收帐还未回来。等他回来了,教他去给你家送些银钱过去。不然,每次都吃你儿子捞来的这些新鲜鱼儿,我们也忒过意不去呢。”

“这是说哪里话来。”那张大婶是个慈眉善目的妇人,眯着眼笑,“横竖我家小三子每天都喜欢去河里捞鱼,给你带些新鲜的鲫鱼回来,也没什么。总比集市上买来的要新鲜。哪里就用得着拿钱来!”

她笑,“还等着你过几天生下个大白胖小子来,我们要吃喜蛋呢!”

女子飞红了脸儿,低头一笑,“哪里就一定是个儿子了呢。”

其实,她倒是更喜欢多个女儿呢!女孩儿乖巧,不似男孩子调皮。若似他父亲一般算计太清,又怎么能令他以后的女孩儿安心呢?一如她此刻即便是早已嫁给了他,也偶尔会在那漫漫长夜里,蓦然不安。

“你也想要个女儿么?”

那时她夜半醒来,看见他眉目如画。她低低地叹,听见他微微地笑。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如此地紧,如此地温暖。

“我也想要个女儿呢。”他笑,“还是女孩儿好,将来长大了,又是一个你呢!”

她便不依地横了他一眼。

“又是一个我,可有什么好的?将来长大了,还不是又被一个你,给轻轻易易地骗了过去。”

她记得他当时放声大笑,紧紧地抱住了她。

“若水,若水。遇见你,爱上你,和你相伴一生一世,这是我这一生里,最幸福的事情。”他凑在她的耳边低语,一声声,教她沉醉。

“这人!”

回忆如糖,甜甜蜜蜜。云若水咬着嘴唇,轻轻地笑了。

“张大婶,我身子不便,就不送你回去了。你慢走哦!”

她送张大婶到大门口。隔门远望,看见张大婶回到隔壁自己的家中去了,这才关门返身,继续炒菜做饭。

关门的时候,她见门外的长街上不知为何,已是静悄悄地没有了人踪。往ri这个时候,正是归家吃饭的时间,大街上还很热闹的啊!这时分怎么忽然就这么静寂了呢?她有些奇怪,却也并未太过在意。

她是云若水。自她和元丰在长江重逢,一起易容归隐以来,转眼间,时光三年。

*****

这是一个古老又偏远的小城镇。镇子远离官道,民风淳朴。云若水和元丰是一年前偶然来到这里,并暂时留居下来的。却不想留下来不久,就发现云若水有了身孕,于是这一下暂时留居,就不得不变成长期居住了。

居住就得有个居住的样子。两人在镇上买了这一栋半新不旧的房子,又一时好玩买了家半新不旧的小杂货铺,平时雇人买卖,偶然也去照应一下,倒也别有趣味。

转眼间一年过去,他们也已经融入了这个小城镇中。

或许,等到将来孩子生下,他们也不会考虑再离开此地了吧?毕竟,天涯虽好,不如家园。这里,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了他们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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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若水回到房中。炒菜、做饭。把饭菜都端上桌,元丰还未回来。

奇怪。今天元丰说要去铺子里看一下,可这一看怎么会过了这么久?他们买这小杂货铺也不过做做样子,他从来不曾在上面费过什么心思的!

云若水心里有些奇怪。她移步窗畔,探首向外看。

窗外是后街的一条小胡同,也是元丰从店铺回家的一条捷径。云若水探首往外看,见小胡同里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吧?

云若水这样想着,觉得身后倒似乎有了什么动静。

是元丰回来了吗?

云若水一喜,回头,叫:“丰……”

她的话蓦然凝滞在了口中。

一把冰冷的锋刃横亘在了她的颈前。

“别出声!别乱叫!”一个声音低沉地叫。

云若水不出声。她慢慢地镇定下来,静静地瞧着对面那人。不,或许不止是对面那一个人,只因对面此刻,正有着许多人,光明堂皇地打开了她家的大门,走了进来。

那许许多多个人,包括她对面此刻正持刃威胁着她的那个,全都是,面蒙黑巾。

真可笑,这样蒙着脸,一副鬼鬼祟祟,不敢露出真面目的样子,也敢用光明堂皇的姿态,堂堂正正地从她家的大门走入?

云若水的心忽地有些沉了下去。她忽然想起来适才开门送张大婶的时候,看见的街上的异样。那时她有些感觉到了的,可她竟忽视了过去。

她不该忽视这一点的。

“你们是什么人?”她沉声喝问。

没人回答。那些黑巾蒙面人一进来,就井然有序地分布了屋中各处。有人埋伏在窗畔,有人踞梁而上,有人则似乎从房间旁边绕了过去,埋伏到了屋顶上、树梢上、围墙后,或是其他种种希奇古怪,教人想也想不到的地方。

云若水的心越发地沉落了下去。

是元丰的仇人吗?易容隐居三年,到底还是被仇人寻了上门吗?

他们有备而来。而她正身怀有孕,他却毫无提防。那些埋伏隐蔽古怪,处处凶险。待会儿他若回来,遭遇上这样的埋伏,又怎么可能,逃出生天?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云若水咬了咬唇,再次沉喝。

她发话的时候,心底已暗自做出了决定。待会儿若是元丰回来,她无论如何,也要抢先提醒到他!一则可以助他出逃,再则,也免了这些黑衣人要拿她的xing命,来对元丰做出威胁!

一死,又何惜?

云若水冰冷地笑了。笑着,她不自觉地伸手,在自己的小腹上摸了一下。

只可惜……只可惜她腹中的孩儿,还没有来得及面世。

“别乱动!”

那对面持刃的黑衣人见她一动,眉头不觉皱了一皱,张口似乎想骂。却又不知为何,忽然又是眉头一舒,话声也低沉下来,只是轻轻一喝。

“我们并没有什么恶意。这位娘子,鄙帮要借贵居办事,请娘子暂时忍耐一下。”

他似乎又低头想了一想。便抛下刀来,同时点了云若水的几个穴道。

“事先不知道这位娘子有孕在身,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勿怪。”黑衣人叹了口气,“本来还想借用娘子再帮我们一个小忙的,但如今看娘子怀孕之身,这件事在下倒是说不出口了。罢了,横竖也不过稍微多费一点儿手脚而已。”

他似乎自言自语地说着,信手将云若水安置在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自个儿也踱到窗户旁边,埋伏起来了。

静静的房间里,一时间表面上,又剩了云若水一个人。

云若水大睁着双眼,望着看似平静,实则暗伏了无穷杀机的自己的房屋,头脑中,忽然有些晕眩起来。

这算是怎么回事?那黑衣人……怎么倒似乎没有认出她来的样子,不但不拿她的xing命来威胁元丰,还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将她给放到了一边的椅子上?

天!虽然她的面上此刻还易着容,可是他们直闯进屋,会真的不知道她是云若水吗?还有适才点她穴道所用的那力道……那力道!那是对她这样身怀武功的女子所用的吗?那力道简直连一只蚂蚁都捏不死!

她……莫非有什么地方料错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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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月光悄悄照shè入窗。

斜ri已没。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亮已经升起在天畔,把静谧如水的月华,温柔地洒遍了大地。

云若水倚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那众多埋伏起来的黑衣人。她的心情,此刻忽然已再没有了丝毫的紧张。

不会是元丰。这一群黑衣蒙面人的闯入,只可能是巧合,而绝不是冲着她和元丰而来。

——只要不是元丰便好。

——哪管他们此刻要对付的到底是什么人,只要不是她的元丰,就好。

她低下头去,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别怪她冷漠自私。此时此刻的她,也只是一个只能顾及自己,和,自己家人的,小女子而已啊!

“丰……”

她低头默语,遥念那个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何耽误了回家的深情男儿,想着,但愿你再回来晚一些才好。再回来晚一些,别要被牵扯进了这一桩意外当中才好……

“嗒”地一声轻响。

这瞬间,房门外缘,不知道谁人的脚步,却忽地轻轻响起,踩在门外的青砖路面上,发出了“嗒”地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