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便靠着房门慢慢坐了下去，我担心那汤药置久了会凉，便捧于掌心。如此是有足够的耐心等候在外，心忖，最难熬过的三十日也熬过了，接下来会轻松很多。

可未曾想到，我这一等便由望向朝阳换成了日渐西斜，窗棱的深长暗影已经延伸至我的脚边，就在我觉得快要熬不住的时候，身后的房门终于随着一声轻响，缓缓而开。

我闻声回头，楚毅撑着房门站在那里，手中依旧握着银光萧然的碧水剑。

“楚毅！”我急忙起身，捧了药碗置于半空，“该喝药了！”却突然想起如此等了他一天，手中的药早已凉透了，便又撤手回身，“再等一下，药凉了，我重新去温……”

话音未落，脖颈一侧微凉，我猛然顿步再不敢移动半分，那碧水剑刃已经脱鞘而出，搁在了我的肩头。

楚毅暗哑着嗓音道：“把药拿走，三十日已过我的毒解了，你可以走了！”

“我不会走！”我恍然回身，不顾剑刃已经割破了肩膀，“你体内余毒尚存，我要看着你把药喝完。”说着便将药碗送到他身前。

楚毅微有愣愕，握住碧水剑的手掌稍稍有些松弛，半响才冷言道：“你以为自己是谁？在你的皇帝面前尚可用这招，对我还是免了，快滚！”

我心中抽痛，听这话，楚毅是在怪我以前的背叛，我不顾，扬手打落肩上的剑，怒道：“我当你毒发乱言，不予你计较！”拉起他的右手便将药碗推到他的手中。

楚毅冷哼一声，眸中没有丝毫温度，突然手落身侧。随着美玉碎响，浅瓷炸飞，那浓稠澄黑的汤药便被他丢在了地上，药汁静静的流淌在我的脚边。我已料到他会如此，瞪了他半响，邃然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了这里。

楚毅默默的看着离去的背影，尚微浑浊的双眸隐隐泛起微波，他面朝夕阳，尽量让自己酸痛的心稳定，眼前清透的天际，淡红色的阳光洒下，落在他的面颊，微暖。

“喝药！”不过须臾，我疾步而来，重新端了泛着热气的汤药赶来。

楚毅一惊，微闭的眸立刻睁开，盯着我冷声道：“你聋了吗？我要你滚！”话音落，乘着温热汤药的碗再被他掀翻坠落。

我轻蔑地扫视地上的残片，抿了抿双唇说道：“你不喝，我就一直送。你该知道我的脾气，我有时间陪你慢慢的疯！”即刻转身，举步离去。

接下来，便是被打碎的第三碗，第四碗，第五碗……

当我再一次端着汤药而来时，那门前的地方已经铺满了碎瓷，汤药使地面湿滑，我用脚草草扫开一条路将碗送到他的面前，“砸吧，我刚刚查过药和碗还多着呢，足够你一次一次的砸。”

楚毅这次并未立刻扬手，那幽黑的深眸静静看着我已经被烫出水泡的手，紧抿了薄唇。

他不动，我却有些意外，因为手臂举得久了有些酸痛，轻咳了一声提醒他，“咳，你砸不砸？”

楚毅剑眉轻扬，竟是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将我带进怀中，却只留了片刻的温存复又将我重重的推向墙壁，他的手按住我的肩膀，怒目仇视着我，“你听好了！我不需要怜悯，你要我喝药，我喝，但是从下一时刻起，我不想再见到你！”

因为与他咫尺的距离，竟让我的脸颊不禁泛起微红，我望着他眼眸坚韧而语，“我爱你，绝不会再离开你。”

楚毅的眉峰微凛，看着承诺从眼前红润的两片朱唇道出，便似瞬间就被蛊惑，这一句话如同一道低沉的咒语带着醉人的魔力，他的唇无意的凑近了我的。

我激动得声音颤抖，又再轻语如耳边嘶磨的道：“楚毅，我爱你。”

楚毅的眸难掩绽放，他的手穿于我的发丝之间，那温润的吐息仿佛一缕阳光洒在脸颊之上，暖暖的。楚毅的唇轻轻的覆了上来，只是片刻的停留就立刻离开，猛地转身碰响了脚下的碎瓷，双手握紧成拳愤然踏进了房门，随后那门就沉重的阖紧，隔开了两颗情不自禁的心。

我缓缓睁开双眼，抬手按住几欲跳出喉口的心，那里似泛起了惊涛骇浪再难平静。而门后的楚毅，也已抓紧了心口，无法平息心底的热流冲撞得思绪飞逝，眼前却全是那双清湛无比的瞳。

耳边响起声音，仿佛在问着二人到底什么是爱情？难道爱情是在被伤得遍体鳞伤后，终难放手？难道爱情是在痛彻心扉后，终难遗忘？难道爱情就是无法逃脱的一见钟情，就是相思成灾的细水长流？难道爱情不就是即便相隔千山万水，也会永世相惜，凭借着泊泊的心跳，寻觅牵手彼此的命中注定。

立在药香之中，不断寻求答案的两抹剪影，也许终会有一日想的明白，对于爱情，我们知之甚少，但只要触碰了点滴，就会抱定飞蛾扑火的决心，哪怕没有未来，哪怕未来的伤痛多于快乐，也要轰轰烈烈地再恋上彼此。

与楚毅重逢的第五十日……

秋至深，冬未远，穿透地老天荒尘世风，尽守此时此景携手赴共老。

楚毅体内的毒基本素清，不过身子旧损尚存，偶尔也会小犯，还好那些比起先前的病痛就不足挂齿了，楚毅对我的态度依旧冷漠，却偶尔几句闲语，总是扰得我心花怒放，喜不胜收。

鹤仙居外，我也时常忙些自己的事情，举着一张宽纸琢磨，看看房子再看看图纸，深思熟虑，那骨子认真劲就像宣了誓言，定要好好的大干一场。司格尧芷伴在楚毅身侧，他们两人不约而同的换了衣装，白衫如云，铅华不染，宛如神仙眷侣，隐居山林。

而司格尧芷的面色却如衣衫一般的惨白，自楚毅渐渐好转，她的心中却如打翻了五味杂陈，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楚毅稍稍靠近我，几乎不可闻的轻叹了一声，沉沉问道：“你又想干什么？”

我垂眸一笑，转身解释道：“这几天我反复研究，如果再造一栋房子，单凭现在的人力物力恐怕没有三年五载是很难实现的，更何况你们二人我也指不上，只有我自己就更难了，如果只盖房子就盖上个十年，我是半点也享受不到，所以……”我利落的将图纸展在楚毅身前，双眉一挑，骄傲道：“重新改造鹤仙居是最省时省力的办法，鹤仙居所用的木料都是最好的，我只要改了门窗，再将内部修整就可以了。”却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尽头思忖，“就是北房需要大的改动，那间墙垣残破，我倒想彻底将屋顶掀除，改成幕天花园倒也小有情调，你们觉得呢？”

楚毅与司格尧芷静静的看着我，谁也不发表意见，我便早就做好了他们会冷颜以对的态度，就自顾欣赏的继续说道：“鹤仙居虽然宽敞，不过内堂只有五间，如果拆了北房就只剩四间了，我们三人每人一间的话，那你们的孩子就住得稍紧，不过应该还好，毕竟孩子大了也要有些时日……”

我正津津乐道的讲述房屋大改造的宏图伟业，楚毅不知哪根筋又搭错了线，挥手一扬，将我的图纸狠狠的扯了过去，竟是眨眼之间就被他撕了粉碎。

“别撕！”我惊愕得大叫，从他手中抢过几篇碎纸，“我熬了几夜才画好的！”

趁着风未来，急忙俯身去捡纸片，心口闷了委屈，不悦的瞪向楚毅，“你又再乱发脾气，现在毒都解了，我不会容忍你无理取闹了！”

楚毅却是瞬间移动到我的身前，稍稍用力握紧我的手腕将我拉了起来，“你以为这是哪里？如果想要惟所欲为，干脆滚回天都去！回去做你的皇妃何必在我的地方忍气吞声！”

他又再提起皇妃的事情，我虽知道他是心里越不过那道坎，却总是拿这种事情奚落我，我终要生气的！我不服气的挣扎，竟挣脱不开他的束缚，气得只能直直瞪住他，“楚毅！你凭什么总是说我，你还不是一样！不然哪来的一房媳妇！”

楚毅剑眉一紧，手上的力道更重，“那是因为你明明活着，也不愿来告诉我！”

我的声音比他还要响亮，“我告诉你！倒是有机会告诉你！你是要我在亲眼见得你抱了美人归的时候告诉你吗！”

楚毅道：“所以你就跑去做了皇妃！那为什么又来找我！”

我一手被他握牢，另一手却气愤的抓住他的衣领，“你中了‘妒夫人’如果我不来，你就已经死了！”

楚毅一掌打落我的手，冷哼一声，声音寒澈心谷，“我已经说过，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更不需要你为我计划未来！如果要走，何必等到十年以后，现在就滚回去找卫吟宇！”

他突然松手，我本在与他较劲，未料他这么一松，整个身子竟向后退了数步，终是不稳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双手猛然撑地，只听“咯噔”一声，腕处传来了剧痛。

“楚毅！”我扬眸怒视他，无意破口大骂，“你是个混蛋！我告诉你，我和卫吟宇什么事都没有！也从没做过皇妃，倒是让你失望了！你不愿我留在山上妨碍你们夫妻，不如明说！”心下积了满满的委屈，手腕又似伤到了筋骨疼痛难忍，睫下的泪水止不住的潸然而落。

楚毅看着我梨花带雨的模样，不禁动容，他俯身下去，片刻的迟疑，竟是轻轻的将我拉起，目光中隐约带着歉疚和疼惜，“我若是个混蛋，你又何必在意？”

他的话语低沉在耳边，引诱着我心中的萌动，目色轻带探进了那清可见底的幽眸，我含糊不清的哭道：“我当然在意，就算霸道，我只想你是我一个人的。”

楚毅又何尝不是呢？他会生气便是因为我计划的未来中，有他，有司格尧芷，甚至有孩子，却偏偏没有我。

清风过，卷起了落在四方的纸屑，朦胧中司格尧芷被一切抛在了无情的绝境里，她看着楚毅如守嘉珍的呵护怀中的女子，看着她们一白一蓝的淡影隐没在清风下，那心底已经被搅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