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怔看着那血红越来越深重,不住在心里呐喊,老天,请你不要现在带走思云,她离真正的预产时间,不是还有一月有余吗?请你要她多留下几日可以吗?
“馨琼!”身侧卫吟宇已经将思云放平于榻上,催促我道:“思云出血,是不是孩子要出生了?”
“公主……”思云低吟中,伸手欲拉住我,“无论如何,救孩子……”
我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慌张道:“思云,我不能让你现在离开!”
思云不停喘息,忍着剧痛,看向我:“公主,是时候了,思云有你和皇上在身边送行,还有什么遗憾……”
卫吟宇抚上思云脸颊,焦急的向门外喊道:“朝达,传风轻世子!传太医,把所有的太医都叫来!”
不过片刻,延寿宫内已跪满了太医,风轻以礼对卫吟宇道:“皇上,云妃怕是血崩,请皇上到宫外等候!”
卫吟宇紧紧拉住思云的手不放,冷声道:“朕哪也不去,朕要陪着她!”
风轻蹙了眉,“皇上,您在这也于事无补,只会妨碍我们救治云妃和孩子!”
“朕的话你没有听到!朕哪也不会去!”
“你必须离开!”我按住正在因疼痛不停挣扎的思云,对卫吟宇道:“你在这,只会让太医们分心,出去吧,这里有我陪她。”
卫吟宇沉默片刻,双眸紧闭,起身走出了延寿宫。
刚刚转出内殿,便有几名侍女端着铜盆鱼贯而出,盆中乘着的尽是浓重的血水。
卫祥跃、卫祥宾甚至是孟猛都闻信匆忙赶来。
卫祥宾上前几步,拦住卫吟宇在宫苑内左右踱步,劝慰道:“皇兄,有馨琼在内,放心吧。”
卫吟宇牙关紧闭,右手握拳而击,重重落在身侧粗壮的树杆之上,树身被击得猛地一震,瞬时裂开了一条缝隙,然缝隙处缓缓流下一道血痕。
宫中烛火明暗,人影憧憧,卫祥宾不住的叹息声似乎渐渐盖了宫内的声息,却突然一声乱响,两名侍女仓惶步出,撞得宫门险些坠下了门框。
卫吟宇霍然挺身而上,两人像见了鬼怪,面色吓得惨白,侍女各自身前已是血红一片,跪在地上忍不住的掉落眼泪。
卫吟宇喝道:“说!怎么了!”
侍女哽咽着磕头回道:“回皇上,娘娘血流不止,太医说,若再不取出孩子,孩子就保不住了,可是尹将军她不肯,不肯放弃娘娘,割了自己的手腕再给娘娘输血,两个人都成了血人……”
卫吟宇神色一滞,向后退了半步,片刻的愣愕,猛然跨上,几欲冲进宫内。
孟猛与卫祥宾同时飞身而起,拦住卫吟宇,孟猛道:“皇上,现在不要进去。”
卫祥宾剑眉紧拧,按住他的肩膀,“皇兄,尹馨琼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混账!”卫吟宇勃然大怒,一掌震开他们,“你们胆敢拦朕,朕杀了你们!”
然卫祥跃跃至门前,双膝一曲跪着挡住卫吟宇去路,“皇上!尹馨琼正在设法留住云妃,你若这时进去,只会令她分心,尹馨琼曾用此法救过云妃一次,她绝不会让自己涉险。”
卫吟宇双手紧握垂在身侧,脸色苍白如雪,身形冷如冰峰,他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拦着自己进去,为什么不让自己守在她们身边,尹馨琼不会让自己涉险吗?真的不会吗?就算思云这一次真的无法挺过去,她也会甘愿让她离开吗?他们哪里懂得馨琼,馨琼为了保护身边的人会不惜一切代价的,为了骆峥如此,为了楚毅如此,为了思云亦会如此……
他一把将卫祥跃从地上拎起,冷冷的声音直*到每个人眼前,“你给朕让开,朕不会让她一个人面对思云离开!朕不许她为了思云,牺牲自己!”
便在此时,宫内忽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宫外的凝重,卫吟宇浑身蹙紧,推开卫祥跃便往宫内冲去。
怔愕宫内的太医们仓惶跪避,风轻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回身望向卫吟宇,“皇上,云妃产下一位皇子。”
卫吟宇直直盯着依旧趴在思云身前不顾腕上不注喷出血流,依旧一下一下为思云按压心脏的我,那神情竟似看到了鬼魅。
宫外三人跟着冲进房门,脚下湿滑,踩上的满是浓浓鲜血的地面。
卫吟宇一步一步走向榻前,随着风轻将孩子交给小柔抱出宫门,堂内除了我救治思云的喘息,便只有卫吟宇踏在血泊中的刺耳步履声。
卫吟宇赶到榻前,俯身将我拉起,紧紧抱在怀中,垂眸之时,眼下便是思云紧闭双目,乌黑长发散泻在血泊枕侧,原本如轻烟之色的罗裙已经全部染成凝重的红。
风轻趁机握住我的手腕,将早已备好的伤药,轻轻涂在我的伤口上,再用纱布包紧。
不知是风轻为我涂药的动作弄疼了我的伤口,还是因为不管我如何努力,都不能留住思云的怨,我深吸一口混着血腥的空气,再也忍不住的痛苦失声。
卫吟宇紧紧抱着我,亦是越抱越紧,我的哭声震耳欲聋,那无法抑止的痛哭,惊破了立秋节气的喜庆,划过万丈星空直传至天上的那颗微亮的星。
星黯然,仿佛一瞬而至,凭空闪现于这皇城之上,从此孤独的诉说:“饮月千尺,寂夜成相思,长长的夜空,一天一地的两端,我们从此彼此相望,虽然此生我将无法再与你们聚首月下,却会将昔日所有的片断,慢慢书写成章,化成永世的星芒。”
幽深金銮养心殿外,起初出入的还见忙乱的侍婢太医,入夜深,里面便越是森静,卫祥宾垂着头,左右鞋履不停的擦磨着鞋下殷渍的血。
卫祥跃抬头瞧见朝达微微含身退出养心殿,大步向前,用力拉住他便问,“尹馨琼怎么样了?皇上怎么没让风轻世子留下?”
卫祥宾也凑了过来,拽过朝达焦急询问,“就是,现在太医都被遣出来了,里面到底怎么了?”
朝达颔首,声音有些暗哑,“请两位王爷放心,尹将军已经无碍,现在平静了很多,由皇上亲自照顾着呢。二位王爷也跟着担心了一夜,朝达送王爷们回殿吧。”
卫祥宾砸了一下嘴巴,“回去也是担心,我们不能进去瞧瞧吗?”
朝达道:“宾王放心吧,有皇上在,尹将军会好的。”
卫祥跃点点头,“公公说的是,我们守在外边也起不了作用,四弟我们回去延寿宫吧,孟将军一人处理云妃后事也许我们能帮上忙。”
卫祥宾叹声无奈,随着卫祥跃提步走向了延寿宫,朝达目送着他们走远,转身回望养心殿,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觉得在闷热的夜风中依稀还能嗅得到血的浓重,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缓缓走开。
养心殿内……
拖过玉阶,散落了几件血衣,侍婢跪伏在地,侧眸见了珠帘的影子在地上微晃,将真实与梦魇隔出了生死两重天。
她不敢抬头,低声道:“皇上,已经备好了沐浴,请移驾。”
越过风屏串珠,鸾榻前,一抹魂牵梦萦的纤影紧紧缩成了一团落在地上。
卫吟宇温存的注视,牢牢锁定衣衫单薄的我,轻轻唤了一声,“馨琼,去沐浴吧。”
我侧首,看向地上的那件血衣,是我如发了狂般将染着思云血迹的衣衫褪掉,撕毁,便恐惧地别开了头。
卫吟宇靠近我,再唤道:“馨琼。”
我抬起手腕,怔视着已经被雪念医治而慢慢愈合的伤口,渐渐恢复了眸中的柔韧,缓缓侧身下榻。
卫吟宇瞬时松了一口气,拉过一旁的干净丝衣搭在我肩头。
我顿了顿,抬头看向他,“思云的后事有劳了。”
卫吟宇轻轻凝视我的眸,竟不觉得微锁眉心,只觉得眼前的人少了什么一般。我脚下轻缓,也许因为失血过多而腿上无力,卫吟宇已然察觉,顺势将我轻轻抱起送至了沐浴的内堂。
那碎瓷拼贴的硕大池塘是嵌于地下的,浴堂四周都是飘飘浮浮的水雾,夹杂了药香在潮湿的迷雾中。卫吟宇没有放我下来,而是和衣淌了进去,轻轻将我浸浴在温热的水中却并未离开。
池水不深,我初触水面,微微一颤,坐在池底,齐肩的水流摩挲着我的肌肤,驱散了透到骨子里的冰冷而有些昏沉。
卫吟宇绕到了我的身后,将我头上束发的丝绸抹下,那如丝垂顺的长丝流泄而下,浮于水中织起网,扬手拂了略带湿意的发丝,忆起那曾被她斩下的断发自己已是如是珍宝的收藏,从未让它离开过自己半分,而它的主人从不会属于任何人。
我缓缓闭起眼睛,慵懒的置于池中,感觉着他为我除去衣衫,动作轻柔,似乎生怕弄疼了我。我并未反抗,真的已经疲倦得可以任由人摆布,更何况是卫吟宇,我了解他,他只会疼惜爱怜现在的这具身体而已。
“卫吟宇……”我轻轻按住他为我淋上池水的手,问道:“也许接下来我要做的事,会让你为难、伤心,你会答应我吗?”
卫吟宇无声,却将一个极轻极轻的吻落在我的肩头,吻住了沿着雪肌坠落的水珠。
我原本苍白的脸上因暖气而浮起一层别样的嫣红,垂眸看向挂在胸前的碧玺,淡淡道:“我要把你的孩子送出皇宫,将他的身世永远掩藏。”
卫吟宇手上一紧,却极简单的轻言“恩”了一声。
我扬眸透过弥漫水雾,盯着隐没在光影下雕梁画栋的刻痕愣愕,却继续道:“牡丹的死是太后所为,思云的死亦是因她而起,我会为她们复仇,会让太后血偿。”
卫吟宇眸中冰冷一片,心里翻云覆海,已不知是什么滋味,原本覆在我背上的手缓缓移开,却依旧清冷的“恩”了一声。
我闭目,转身面向卫吟宇,一双俊眸如冰,尽管周身温热也似再也无法融化那里的冰刃,直直*视着他,再道:“我要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