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雅皇妃却将头压得更低,急忙走过,我偶然抬眸,发现那人有些面善,正要开口相问,她早已匆忙的进了修致殿的大门。
我几步跟上,紧随其后,但并没有唤她,只是看着她的背影猜测,再醒过神来,是被幺鹏拉往殿下最后方的席位。
幺鹏低声道:“放心吧,我们都设计好了,把你放在最远的地方,保证皇上不会注意到你。”
修致殿内明灯点缀,依主次布着低案,金盏玉杯,奢华中处处沉雅,而我坐稳席间,一直紧紧盯着漠雅皇妃,因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与我一同自漠北嫁来中原的阿哈里。思云!
就在这时,一把威严沉稳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今日修致殿设宴,犒劳跃王携众将领凯旋,实为家宴,以为天下答谢众将,爱将不必拘谨。”
“谢皇上。”
众人在皇帝之下随他同举玉盏,卫吟宇却将第一杯酒洒于地上,向众人道:“我天源所归,得以威震六合,征服疆野万里河山,因有无畏杀敌,战死杀场的将士,所以朕提议将这第一杯酒以敬雄魂!”
众人点头,将杯中之酒敬魂,然我居然此时有心头微凛的感觉,便一抬头正迎进一道深锐的目光直投眼底。悄然敛眉,故作镇静的向殿上的卫吟宇笑了笑。
卫吟宇双唇一抿,侧眸放下了酒杯。
我当他根本认不出我来,长长舒了一口气,趁隙往殿上看去,卫吟宇身侧坐着太后,艳红宫装依然夺目,席下两侧便依次坐着各宫娘娘。
卫祥跃盏了一杯酒,起身敬向皇帝,“皇上,这第二杯酒可否准我敬我的好兄弟陆嗔?”
听闻,孟猛、李泽等人全部站起,望向皇帝。
卫吟宇同样举杯,“军师临危不惧,为我天源江山英勇就义,朕这第二杯敬陆嗔将军!”
饮罢,太后指了指躲进暗处的我问道:“那位便是跃箭军的新军师不成?”
卫祥跃道:“回太后,正是军师尹……尹将军。”
太后淡淡道:“听闻荔湾之战就是军师出策,才使我军未损一兵一刃攻取东疆博川?”
我又向后躲了躲,听到卫祥跃回道:“回太后,是。”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一听此句,我便突然忆起第一次参奉太后的事情,无奈仰头,双拳一抱,粗着嗓音道:“末将尹天,参见太后。”极清湛的一双眼睛,似乎包容了所有情愫,喜怒哀乐融于双眸却一晃而过,我直视于她,好奇的等着,等着太后就如从前那般的奚落,淡然自若的神情下没了回避或者惧怕,却多了几丝讥讽,傲然。
如此对视太后已属冒犯,而卫吟宇似是故意不发一言,我亦不曾垂下目光,席间各房娘娘看清了横贯我整张脸的刀疤,不禁愕然,稍稍惋惜。
卫祥跃眉梢极轻的一紧方要说话,太后却突然继续道:“很好,不愧是我天源跃箭军师。赏!”
我道:“谢太后。”
大家松了一口气,纷纷向我恭喜,我一一谢过正欲落席,却听到太后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皇上,你看这尹将军,可有些像一个人?”
我全身一震,抬眸对上卫吟宇寒冷目光,胸腔内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的抓了下。
太后等不到卫吟宇答话,唤来身后朝达,问道:“朝公公,你看尹将军脸上虽然留了一道疤痕,但是眉宇清秀,哀家看了,觉得有些像私逃皇宫的皇妃。”
太后此言一出是要在这席间给卫吟宇难看,朝达自然明白,陪笑道:“回太后,您这么一说,奴才也上了心,方才仔细端赏尹将军,倒觉得将军有点像四王爷,尤其是那双眼睛,清傲俊朗又一尘不染的一望就望到底儿了似的。”
太后轻笑,以丝帕掩唇,“朝达,你是老了,什么眼神啊,不像,不像。”
朝达以礼,给太后添了酒,“奴才让太后笑话了。”
太后端了酒杯,邀大家共同饮酒道:“来,来,来,都把酒端起来,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一醉方休!”
如此一闹,却缓解了紧张气氛,我一屁股跌坐入席,引了一阵子的疼,伸手揉了揉臀,猛灌三杯酒入喉压惊。
大概饭吃到未时已过,很多人都因多饮了几杯好酒,兴奋起来了。
幺鹏更是醉得厉害,大手一拍落在我肩膀,“军师,这杯我敬你,你刚来的时候,我曾出言不逊,在这给你赔罪了。”
我苦苦一笑,拉下他的粗手,“幺将军,你喝多了。”
幺鹏手臂一弯把我搂在臂下,“我没喝多,这点酒不算什么。来,尹将军,你也多喝几杯。”说着便将酒杯推到我唇边。
我推了推,并未躲开,只得被他灌下一杯,“我真的不能再喝了。”
幺鹏却又举了一杯到我唇边,“有什么不能喝的,今天不怕醉,皇上下旨今日家宴不用拘礼,来,干了这杯!”
我便又被强灌了一杯酒,烈酒贯穿入喉,胃里暖暖的,而背后却觉得一阵发凉,缓缓转身,才发现不知多时,卫吟宇已经站在身后,自上而下的看着我们。
我急忙推开幺鹏,一点一点蹭离了此席,躲到卫祥跃那桌,与他并肩而坐,以掌撑头道:“这样下去,我的小命早晚葬送在这里。”
卫祥跃也脸色微红,略带醉意,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是我跃箭军的军师,只会死在战场上!”
我不满的嗔他一眼,“哼,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当初我若不是跟着你去打仗,说不定现在在哪逍遥快活呢。”
他笑了笑,一撘我肩膀将我搂进怀里,坏笑着凑到我耳边,“你想逍遥快活,我到有个好地方,散席以后跟我走。”
我猛地推开他,手肘一弯重重给他一拳,“那种烟花之地,我才不去。”
卫祥跃揉着胸口道:“你想到哪去了,我说的好地方是四弟的宾祥楼,那是正经地方。再说了,你一个女孩子家,我怎么能带你去那种地方。”
我嘟了嘟嘴,向他赔罪笑道:“是啦,我误会你了,自罚一杯。”
饮酒入喉,方放下杯子,抬头正好瞧见思云端坐对面,便叹了一口气,静静的看着她。
思云垂头抚了抚高高隆起的肚子,第一次举筷正欲夹起饭菜,一旁的沈皇妃却故意抢前,布菜在自己碗中。
思云顿了顿,却好似对那沈皇妃的欺负不以为意,又换了道菜,却是刚要送进口中,手肘被坐在右侧的兰皇妃重重撞上。
兰皇妃忙假惺惺的赔礼道:“哎呀,云妃,真是对不起了,你看我总是笨手笨脚的。”
思云浅笑摇了摇头,放下竹筷道:“是我不好,兰妃娘娘请用。”
兰妃讪笑,夹了菜布在思云碗中,“云妃娘娘吃这个好了,听说这道菜可以顺气。”
沈妃也给思云夹了些,笑里藏刀,“顺气可好,云妃娘娘多吃些,省得日后又到皇上面前告状说我们故意气你,若真像上次那样因为与我们生气动了胎气,我们可担当不起。”
思云垂了头,淡声道:“并不是我,不是我向皇上告状……”
兰妃突然扬手,搭在思云背上,打断了她的话,“瞧我们说到哪里去了,云妃娘娘千万别放在心上,现在这个时候,只当全副心思都放在腹中的胎儿身上,昨日风轻世子不是还告诫云妃娘娘要好生休养,身为皇上的皇妃,如果连自己腹里的孩子都照顾不好,今后如何成为皇后。”
思云听闻急忙解释,“我没有,我没有想做皇后。”
“哎呀,”沈妃道:“我的好妹妹,你是这皇宫之中第一个怀上龙种的,如果你肚子里真是小皇子,那便是太子了,妹妹你自然能做皇后。”
思云焦虑,再向沈妃解释,“沈妃娘娘,思云只想孩子平安,并未想过那些,请沈妃娘娘相信。”
沈妃阴冷一笑,“你凭什么让我们相信,在这后宫之中想做皇后无可厚非,不过我要奉劝云妃,别整日想着如何笼络皇上的心,也多花些心思在肚子里的孩子身上,不要哪日失了孩子才后悔。”
兰妃道:“说的是,你当皇上现在宠你是因为你哪点比我们强,不就是因为你怀着龙种。”
思云闻言双手紧紧护在腹上,哀求,“请娘娘们手下留情,不要动我的孩子。”
兰妃一声冷笑,抓紧思云的手腕,“这话岂能乱说得,如果传到皇上耳中,又要降罪于我们了。”
思云频频摇头,恐惧得眼泪都要溢出,“不会的,不会的,思云绝不会再提那事。”
太后极安静的坐着,多少听到席间的对话,凤眸微转看向思云,“云妃如何,在这大喜的日子落泪?”
沈妃和兰妃都敛襟坐好,不敢多言,自顾垂头吃饭。
思云拭了泪缓缓起身,向太后屈身以礼道:“回太后,臣妾只是疲乏,不想扫了皇上的兴致,恳请太后准臣妾先行离殿。”
太后接过侍从端来的清茶,抿了一口,并不说话,只是纤手一扬,准了思云离开。
“喂,你要干什么去?”卫祥跃见我起身走向殿外,自身后叫住我。
我看了思云如泣如诉的背影,终是不放心她就这么独自离开,转头对卫祥跃道:“去透透气!”
快步走出修致殿,远远跟在思云身后,思云脚下疾步,甚至对侍女的劝解充耳不闻。
看着思云慌乱的步伐,我便明白,她虽做了皇妃,在这宫中却并不快乐。
思云一路走,我便一路跟,不知如此走了多远,行了多久,隐隐听得普陀寺的钟声庄穆响于耳畔。
又行了几里路,思云终是体力耗尽,身侧侍女急忙扶住,心疼道:“娘娘,咱们歇会儿吧。”
她抬眸看了山径上的佛院大门,倔强地站稳身子道:“不能休息,还不能休息……”
侍女落泪搀着她一步一步艰难而行,我再也忍不下心去置之不理,一个箭步而上,稳稳扶住了思云即将摔倒的沉重身子,道:“云妃,我扶你。”
思云侧首,疲惫的向我一笑,“有劳尹将军。”
我们如此互相搀扶,互相依靠,愈行愈高,路分为二,一径通往天家禅院“虔明寺”,点缀半山的青瓦寺庙不似另一半的普陀寺那般辉煌,却淡淡泛着深幽,此寺既是历代未能诞育子女的妃嫔出家之处,亦是关押良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