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洪林上前几步,没在乎的一笑,“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戈菲被人用毒之时,像是早有察觉,提前封了自己通径穴道,散毒只在体内周旋,并未真正渗进心脾。”
“卫吟宇为什么要害戈菲?”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头脑渐渐昏沉。
卫洪林道:“因为戈菲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我胸口憋闷,强忍着不适,仔细的听。
他继续道:“戈菲中了毒,尚还清醒时逃了出来,误闯宗室,她昏迷前只告诉我……骆芸不是真正的骆芸,而卫吟宇要让这件事成为永远的秘密。他会除掉所有知道真相的人。”
现在已然窒息难忍,我艰难的同卫洪林目光一触,在理解了他双眸中的笃定后,话到嘴边,复又无言。这漫天的阴谋,无处不有的荒诞,自始至终都在眼前上演,卫吟宇故意的欺骗也许不是第一次了,知道我身份的人中,第一个消失的是戈菲,那么接下来呢?现在忆起身边熟悉的身影,日渐稀少,自从漠北的禁术启动,便不见了童老、风轻世子,甚至是……甚至是刚刚得知我真实身份的良妃,他们都在一个一个远离我的生活。卫吟宇就这么一步步走下去,我甚至可以预见结果。
我缓缓起身,强忍住不停在眼眶中打转的泪,问道:“解药在哪?”
卫洪林答道:“在他身上。”
我双眸微闭,唇角微勾道:“锦囊……”
卫洪林俯身为戈菲盖好被褥,“只要拿到锦囊就能唤醒戈菲,”他轻笑了一声,“你一定和我一样很想知道所有的真相。”
真相?难道卫吟宇这样做,只是为了隐瞒我身份的事实,不,绝非如此。
我垂头看了一动不动的戈菲,卫吟宇会这么对待戈菲,一定还有原因,原因到底为何?我心中谜团重重,却是渐渐浮出一个名字,“楚毅”
难道这一切都会与这个陌生的名字有关,难道这一切都会与我消失的记忆有关?
也许,我是时候待大错酿成前,找回所有的记忆,甚至找到楚毅这个人……
婉曲绵延的通廊中,我落魄的走向所有“欺瞒”,走的极慢,若非长长的淡蓝裙裾拖曳身后,强调了身姿的缈缦,证实着我是一个不得不去自己面对一切的成年人,也许只看那艰难迈出的一步步,会让旁人觉得如此落魄尴尬行走的,只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
湿风入廊,打湿了额前碎发,我扶着廊柱向那养心殿的巍峨望去,一阵急雨迎面而来,如当头浇来的冷水,泼过我凄白容颜,而我并没有躲开,这场雨所来的目的原来不止是要卫吟宇看清如何行事,甚至是要洗清我浑浊的双眸,看清自己去接受的那个人的真正面目。
我看着雨帘翻飞下的皇宫,神情冷淡,眸中一片空彻,在见了卫吟宇迫不及待的走向延寿宫的身影时,轻轻拂拭挂在脸颊的冰雨,泠然无声选择了与他背道而驰……
“你要去哪?”身后传来一带冷若寒霜的声音,身着夜行衣的高玉美淋湿的碎发滴滴坠落雨珠。
我微微阖目,淡淡说道:“小美,不要再跟着我,我只会连累你。”
高玉美贝齿轻咬,继续缓缓的跟在我身后。
雨越来越大,已浇湿了行于雨中的我们,我知道高玉美根本不会离开,烦躁之下,猛的顿步转身,怒目对上她的双眸道:“我叫你别跟着我!”
她眸中微动,眉眼英气沉着的望着我,让我立时少了几分焦躁和不安,“卫吟宇不会把锦囊给你。”
我全身一怔,不解的问道:“小美,你知道……所有的事情你都知道,你甚至知道卫吟宇害戈菲的事?”
高玉美细唇微抿,点点头。
我上前几步想要抓住她的手臂请她告诉我真相,却将双手悬在半空,轻笑了一声,“可是你不会告诉我,你什么都不会说,因为你不是我的小美,你是卫吟宇的落影。”
高玉美静静的望着我,雨珠盈在她的睫毛上,微微颤动。
我收回手臂,淡淡道:“别再跟着我,我不想再见到你。”
被欺骗的感觉乱了满心,恼恨伤痛如影随形,我身边的朋友再被卫吟宇剥夺,又如何能证明现在守在我身边,被我视为亲人的她们是真心实意的留在我身边呢?当自己决定找寻遗落记忆的时候,早被一切孤立了,原来不恐惧,不伤心都是自欺欺人。
涩楚滋味凝成冰泉直冲心底,噎得胸口刺痛难忍,我垂头,望着地上珠溅碎雨的狼藉,只能孤独的开启寻找真相的路。
来到重安宫,我重重的推开房门,重阳宫内此时珠围翠绕,美女如云,婀娜舞女正在轻歌曼舞,卫祥宾站在舞池中把酒吟欢,突然见我全身湿漉的站在门口,满面惊愕,“戈雅?你怎么来这了?”
我愣了愣,也不知自己为何就是要走到这里来,好像头脑中一直有束光线在为自己指明道路,重阳宫内有可以帮助我的人,我确定,便道:“我有事要与你商量。”
卫祥宾笑了笑,修长手指在空中一晃,堂内众人便依次退了下去,“你来这,皇兄可知道?”
“不能让他知道我来过这。”我道。
待屋内清静了不少,我却见堂上有一人,白衣胜雪,千尺黑丝利落的束起,优雅的俊容上漾起淡淡笑意,依旧静静的坐在案前。
我向卫祥宾靠近了几步,低声道:“我要和你单独谈。”
卫祥宾听闻侧头看了身后的男子,“那是三哥,我们之间没有秘密,你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卫祥跃,天源第三位皇子,也是屡获战绩的大将军,跃王。我低头思量了一会儿:“既是他,那倒刚好。”
我扬手抢过卫祥宾的酒杯,将醉萧金一饮而尽,双眸轻扬,向卫祥跃问道:“普陀寺会面是跃王安排的?”
卫祥跃锐利的双瞳抬起,嘴角微微一挑,眸色深远:“我答一题,你答一题如何?”
我又随意的捡起一支酒杯,饮了酒对他笑道:“可以。”
卫祥跃缓缓抬起头,慵懒的斜倚软榻,看着我:“普陀寺的会面是我安排的。”
“你认得楚毅?”我问。
他道:“楚毅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认得。你今天冒雨跑来这里,就是要向我们打听楚毅?”
我答:“没错,我失了记忆,却十分确定我也曾认得他。你为什么要安排骆芸与楚毅见面,难道楚毅真的爱过骆芸?”
卫祥宾站在一旁,较有兴致的一边饮酒一边看着我们对持。
卫祥跃撇了撇嘴,“楚毅确实非常爱骆芸,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淡淡应了声:“也许会有很大关系,”凤眸轻抬,直直看向他,继续道:“如果我说我曾是骆芸,你们可相信?”
卫祥宾听闻我的问话,满满一口酒“扑”地一下全部喷了出来,而卫祥跃缓缓直起身子,眉间微锁,说道:“你说你曾是骆芸?”
“戈雅,你胡说什么呢,你怎么可能是骆芸?”卫祥宾讪笑看着我。
我沉默了会儿,轻轻仰首,神情极为坚定,眼中那抹幽静、淡然,叫人觉得不容置疑,“卫祥宾,你可还记得我们二人在楚香阁内,痛饮醉萧金的事情?”
卫祥宾笑着,还是不愿相信:“是皇兄告诉你的?”
我唇畔微勾,眸中春水般清明的光泽拂过他的眼底:“怎么你这个可怜人不愿相信我这个可怜人了?”
卫祥宾身子一震,“可怜人”曾是他们二人饮酒时对对方的称呼,听闻此话,眸底揶揄之意立刻翻作不可思议的笃定:“怎么可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巫族禁术,戈雅的身子就是魂原体,我曾是骆芸,足足做骆芸近一年之久。”我淡淡道。
长风暗冷,吹的他们二人身上银丝锦衣微微一动,宛如风吹散了时间,随着我的话音落定,整个重安宫都定格在了这一秒钟。
我没有丝毫隐瞒的说出了卫吟宇不愿让任何人知道的事实,心下怅然,原来与卫吟宇作对竟有些得意,他是天源皇帝,他可以隐瞒任何真相,可以带走我身边的任何人,而谎言终是谎言,是绝不可能永不被揭穿的。
我轻轻笑了笑,将几缕碎发抿到了耳后,“卫吟宇想要隐瞒我的身份,为何,我不知,我却可以肯定,楚毅杀了骆芸,而骆芸只是我的替死鬼。卫祥宾、卫祥跃,请你们帮我找到楚毅,我要弄清一切。”
“不行!”卫祥宾突然起身,“你不能再见楚毅,不管你是戈雅还是骆芸。”
我一笑,看向他:“如果我非要见他呢?”
“我帮你”卫祥跃削薄嘴角一凌,静静看着我:“我帮你找到楚毅。”
“三哥!”卫祥宾激动的看向他,“楚毅现在已经走火入魔,别说她现在是皇妃,就算她还是骆芸的模样,楚毅也会毫不留情的杀了她。”
“那又如何?”我侧头,看向窗外的落雨,“我需要那些记忆,我需要知道自己的心到底该如何选择。”说罢向他二人微微以礼答谢,优雅转身,湿漉的淡蓝裙衫在地上划了道清灵的半弧,如素雅的丁香般柔中有刚,又如美在风骨的叶梅,可以傲霜斗雪,绽放娇颜,看得屋中二人都是一惑,转眼间消失在雨帘之中。
这一场雨着实下了很久,如丝的小雨是那么密,给各处勾心斗角的屋檐瓦砾蒙上蝉翼般的白纱。像纱幕般的雨,亦像雨帘般的薄雾,丝丝缕缕缠绵不断。
我知道卫吟宇正在延寿宫等着我回去,却不敢靠近那里。倚在朱红高墙,慢慢滑落,抱紧了双膝,让自己蜷在皇宫院落的一处丁点角落。
一霎时,看着身边雨飞水溅,迷潆一片。记忆走马观花,在我脑中翻腾,童老、风轻世子、格悌、戈菲、良妃、落影、思云……唯独如何寻觅,偏偏不见名叫楚毅的人。
头微疼,身体迎向落雨,雨中的天地那般寂静,身体木着,似乎呆住了。头脑中一遍遍地回想曾经的过往,似乎发生得太不可思议了。为什么所有的记忆都在,唯独不见了那个人,突然觉得心冰凉凉的,似乎就是眉宇间滑过的冷雨浸入到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