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的时候,病人并没有在意,以为他会按床头的呼叫器,可随着他咳嗽的加剧并伴随着越来越恐怖而凄厉的哮喘,病人才知晓“乐天派”已丧失了自救的能力,情况危机万分,刻不容缓,需要紧急抢救,不然会有生命危险!而在这样的深夜,人去十七,如果没有人传唤,医生是根本不知道的,就算咳死在病房里也无人问津,除非天亮以后在睡眼惺忪打着哈欠的尚未清醒的疲惫中例行公事般询问着病人的名字时没有回音而触及肌肤并确定早已死去多时而仓皇大叫时才会引起医生的注意。不过那时,为时已晚,一切已尘埃落定,没有悬念了。而在这样的情况中,自己是可以伸手按到床头的呼叫器的,于是在本能反应的驱动下,病人迅速伸出了手,在立马就要触及到按钮的刹那间,他却硬生生的停住了,心里闪电般的划过这样一个念头:“不!我为什么要帮他?他讥讽过我,他挖苦过我,他刺激过我!他给我带来了羞辱,他让我无地自容,他让我更加痛苦!我没有理由救他,没有理由,没有理由……”这样想着,缓缓地,他的手指开始蜷曲,收缩。“不!你怎么能见死不救?你没看见他这么痛苦吗?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的病友,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在他生命受到威胁的紧急关头,你还要将自己的私人恩怨厝置于首位吗?你还是不是人?你还有没有人性?”
“快按啊!快按啊!再不按,他就完了!”时钟在黑暗中的意识骤然醒来,心里狂呼道,可是夜的阴影却无法传递他焦灼的声音。
“嘟——嘟——”长响划破安静的病房,穿破墙壁,穿过走廊,震惊了正沉浸在你侬我侬的言情剧中不可自拔的小护士慌慌张张,朝值班医生所在的办公区奔忙,很快,医院开始忙碌起来,苍白的灯光驱散阴霾,脚步杂遝中,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给危在旦夕的“乐天派”套上呼吸机,抬上担架,推进手术室。不大一会儿,人都走得干干净净了,灯也被顺带关掉了,这间病房就真正的冷清了,像是一块鲜活的灵魂,被硬生生的从死人的身躯内扯下来,虽然没有痛楚,却格外寒凉。
病人打了个哆嗦,眼眸中有歉意闪过,他知道,因为自己刚才的一个犹豫很可能会导致出现不容乐观的情况,特别是在危机万分的抢救关头,时间是关键,分秒必争,兵贵神速,差之毫厘,很可能就名符其实的谬以千里了。他在最终按铃的时候就已经诞生了一个不好
的预感——“乐天派”可能没戏了。
这个预感最终变为事实的噩耗作为凭证传入病人的耳蜗,在医生告知这个消息的刹那间,他的心里有过那么一丝黯然,觉得自己对他的死负有不可或缺的责任,如果早一点按呼叫器,“乐天派”说不定就会转危为安了。可这种黯然和愧疚仅仅持续了短暂的十秒钟便被另一种骤然袭上心头的兴奋占据了大本营,那就是迫不及待地问出那句“我是否可以换病床,如果可以,我想要换在那一位病人(指‘乐天派’)的**?”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病人心中仅存的阴霾被清扫一空,完全沉浸在跃跃欲试的高度亢奋中了。
病人被几个比较有力气的护士抬到了已经死去的“乐天派”的病**,他觉得这个病床温暖如斯,连阳光的照耀都是从未目睹的可爱和友善,脚手架在转动中夹杂着的“吱吱”的噪音也变得分外悦耳,在此时自己也无需紧揍耳朵、紧蹙眉头排斥这些不速之客不请自来的打搅和聒噪了,任由它们“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般的施展自己的才华,炫耀自己的才能是多么让人心惊肉跳、憱惕不安而自己还洋洋自得、理所当然。病人在胸腔中“砰砰”跳动的期待中甚至希望病**升的速度慢下来,惟其如此,才有更多的时间和空间对期待的事物进行天马行空的描绘和纵横驰骋的想象以为即将到来的美丽新世界带来的强烈的视觉冲击做一个舒缓而悠扬的铺垫从而让一切显得那么顺理成章,那么和谐,那么自然,使其不会产生一丝一毫的不适、突兀、格格不入、方枘圆凿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他要让这最美丽、最震撼的画面留在自己的心里深处从而使自己忘记一切烦恼和幽怨,而观赏那美丽的、震撼的窗外之景也是他此时此刻最伟大的希望同时也是唯一的希望。没人能够理解他没来由的乍现的灼热激动到几乎要迸出眼眶的眼珠所绽放的光芒到底在期待着什么,也不明白他不受控制的微微颤动的体表特征是否与他眼神那可以被称之为激动和炽烈的光芒息息相关、休戚与共,所以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正在摇动脚手架的护士便奇怪而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要不要我去叫医生?”
“没事,没事,我只是……有些高兴……”病人有些激动得过了头,但却想尽力掩藏这种冲动,因为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人有资格可以分享自己的这份激动带来的隐秘的愉悦,那是属于自己的,任何
人都不得涉足。
病人已经可以开口说话了,护士听见他这样回答,料想他此刻的状态果真如他所说那般没有什么不适,可对于他的高兴却莫名其妙,不明就里,心想这人怎么比自己还冷漠,同寝室的病友死了,他不难过倒罢了,怎么移到了他的病**却像中了五百万一样激动得抽了风,真是不可理喻!难不成他们有仇吗?可是再大的仇恨也不至于……激动成这样啊?怪!怪!怪!护士一边小声嘀咕,一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似的踱出了门外,再顺带拉上了房门,于是整个病房又恢复了夜里的安静。
慢慢侧头,慢慢,慢慢,自己要迎接一个伟大的奇迹,一个完美的天堂了,病人这样想着,在升降床的床头已经升到顶点、自己的脊背被支撑着仿佛浮在云端,侧头凝望的是恰是天上的世界一般。然而,瞬间,一切都无声的破碎了,仿佛在宇宙深处的爆炸,彻底消除了声音的振聋发聩,惊心动魄,可产生的力量却足以将一切掩埋,正像现在,无与伦比的毁灭之力扑灭了病人所有的梦想和希望,在全身的血液凝固之前,一小撮空气被一股巨大的排斥之力堵塞在一道通向大脑的主动脉中,于是病人在刹那间,全身剧烈抖动,如怒涛,激烈的咆哮了一阵,就停顿了,再也没有任何动作。他的头耷拉着,眼睛失去了光芒。大概是瘫痪了。
窗外的美丽景色彻底将他击溃了,因为窗外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睹光秃秃的雪白的墙,间或有只肮脏的飞蛾在上面憩息着,在阳光下扑腾的粉,唯恐让人避之不及。不管是与“乐天派”口中的精彩纷呈的故事和病人期待中的美丽而震撼的新世界都相差太远太远了,远得连梦都难以企及……其实时钟早就知道窗外是什么样的光景,他只是佩服“乐天派”的想象力和他编纂的精彩纷呈不一而足的不胜枚举的故事,还有那一份由内而外勃发的温暖和感动,恼恨于病人在紧急关头的迟疑而枉费了“乐天派”可以继续延续的生命,所以对病人因为巨大的心里落差而导致的半身不遂的结果也没有予以半分同情,只觉得他是咎由自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罢了。如果他的意识还清醒的话,也应该认识到自己最初的嫉恨是多么的荒谬和没有意义,也该为自己当时迟疑的佽助行为和见死不救的罪恶心里羞愧到无地自容了吧!这就够了,远没有比这样的惩罚更严重更有意义的了,不是吗?无论如何,时钟是这样想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