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四十四章(1 / 1)

众神笑 罗毅祥 1902 字 11个月前

他在那一头平躺着,用尽气力将眼珠向前运动,这比眼珠的左右运动更加困难和别扭,别扭倒还可以不在乎,唯独这苦难克服的程度有些高不可攀,眼珠似乎要迸出来,所以必须掂量着来,而终其力所致而达到的结果只让他的眼前呈现出一个不真实的重叠的人影,可以辨别出来这个病友是自己仿佛年纪的人,病也跟自己差不多,只是表面的神色不太愉快。这在他看来是没必要的,活一天是一天,不快乐和快乐都会过去,用挤兑快乐的方法来排遣时间也不能让时间加速治愈疮口的愈合而对疾病造成任何威胁,疾病倒是偷着了呢!它们就吃这一套,让病人赶快悲伤,赶快绝望,自己好趁机发动全面侵略战争,直捣黄龙,一举夺魁,奴役身体,控制细胞,**器官,欺压神经,实行奴化政策,渐渐麻痹大脑中枢的指令,直到最后一波反抗战士被剿灭,在疾病睥睨天下、肆无忌惮、飞扬跋扈、震人心脾的狂笑声中,身体轰然破碎——死了。何必呢?他是乐天派,绝不向疾病俯首称臣,磕头礼拜,所以当他稍稍侧头看到左边的一扇窗户外明媚而温暖的阳光时,他的心里乐开了花,有了主意,决定就这样办,但现在不行,刚做完手术,身体还没缓过劲,歇息几天再说。

时钟一直凝视着这一切,他也被这位病人的乐观精神打动,急于想知道他究竟要用什么方法将快乐洒满整个病房,所以在俶尔而逝白驹过隙的时光钟,在眼睛一睁一闭的间歇中,三天就过去了。他的身体似乎恢复了一些,可以伸手按动呼叫器了。在一阵欢快的似乎想催人赶快投胎的铃声从呼叫器中传出,响彻整个病房时,另一位病友被惊醒了,他有些艰难地侧着眼瞧了瞧他,没有任何神情,像在看一尊没有任何生命力的雕塑似的,看完以后也不发表任何看法,就撤回了眼,回到行尸走肉的情状中不可自拔。

护士嘻嘻哈哈地走了过来,神情在瞬间变得严肃,气氛也冷冽了不少,连阳光都有些寒心,仿佛不太欢迎这些变脸变得飞快的护士,所以将温度降了降,房间便有了寒意,连时钟都感觉得到,他想吐一口浓痰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办不到,只得作罢,静静成为既定的局外人行使着属于分内的“作壁上观”“隔岸观火”的职务不再僭越。

“什么事?”护士的眼光如激光扫描仪一般来回逡巡于“乐天派”的身上好几圈并确定其暂时无风无浪没有大碍的情况下有些不悦还带着不耐烦的嫌恶的口气问道。

“麻烦你,将我的床升高一些,我想看一看窗子外面的风景。”“乐天派”回答,语气柔和儒雅没有丝毫不悦。

护士直接省略了回答的话,径直走到他的病床的另一端架设护栏的所在,转动脚手架,于是他的病床便像天梯一样缓缓升了起来。

“谢谢。”“乐天派”微微笑着,由心而绽放出最纯真的礼貌致辞。

“额……额……”不知什么时候,另一位病友的眼神又侧了过来,像是发现了什么,蠕动的喉咙不遗余力地涌动,在即使暂时失去了语言表达功能的情况下也要想方设法表达自己的理念所传达的信息使别人知晓。

护士皱皱眉,不耐烦地走了过去,语气不耐烦地质问道:“你要说什么?”

“额……额……”他极力想表达什么,但是除了这两个音之外就再无法发出其它的音了,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对不明

就里一脸迷茫并且没有耐心的护士解释什么了,但是他可不想放弃这种可以用来表达的机会,而这种表达又是如此强烈如此焦灼如此让人心生一种想要帮助他的感情——这两个不成形的用以表达的音节中蕴含着一丝哀求,与人心弦最弱的那根产生了共鸣,仿佛烈火烧着水,水在沸腾,又在哭泣。所以护士不得不再次以证明自己还未丧失起码的人性的温情的方式再问了一遍:“你要说什么?”

“不用问了,我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乐天派”的声音恰如其实地响起。

“什么?”护士也来了兴趣,被好奇心所驱使,不由自主转过了头,问道。

“其实猜都猜得到。我让你帮我的病床的升高一点,好看一看窗外的风景,然后他看见了,也来了兴致,当然也希望自己的病床升高一点,瞧一瞧外面的风景,聊以**,不然这样卧床的日子多无聊啊!”“乐天派”漫不经心地解释道。

“是吗?”护士将信将疑,偏过头望着病人的眼睛,病人微微颔首,眼皮眨了几眨,长长舒了口气,表示他的说法完全正确。

于是护士也走到他的病床的另一端挂着脚手架的铁质护栏下开始鼓捣,随着“哐啷哐啷”一阵刺耳的声音,床还是没有反应,护士鼓捣了半天,最后不得不束手投降:“不好意思,你这个病床的脚手架出问题了,没法升高。只有忍忍了……”

“能不能向医院反馈一下,请相关人士来修理修理?”“乐天派”依然带着充溢着温文尔雅般的气质的友善的语言礼貌地问道。

“因为对于病人来说,美丽的风景所产生的治愈效果对于痼疾在床已久的病人来说不啻为一种最天然最纯洁的灵丹妙药,胜过人工合成的任何一种化合物制剂,且没有任何毒副作用。而白衣天使担当的责任更应该是责无旁贷、当仁不让、真心实意地付出,要不然,这样的标语还当真是有些名不副实,让人难以恭维了。”“乐天派”说着,伸手指了指自己床头上贴着一张用红色大字撰写的行书标语“一切为了病人”“您的健康就是我们最大的安慰”“在这里,您能享受到家一般的温暖”云云,依然微笑着不带一丝一毫的讥诮和嘲讽,但是纯洁的戏谑却让护士面红耳赤,羞愧不已。

可护士想要挽回自己的形象,以不至于过分无地自容,难以见人,所以自己并不能示弱,也不能逞强,只能淡淡说了句“我会如实禀报一切给领导,相信领导很快会派人来修理的,你们不用担心”后就以匆匆步履之声远去的方式作为一种标志留存在这间不大不小的病房中。

病人缓缓闭上了眼睛,感到极度失望,失望的是自己不能抬高的床,和那不能企及的在视网膜中得不到的风景的影像,对于“乐天派”给予的帮助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还因此产生嫉恨之情,认为“乐天派”故意让自己难堪,仗着优渥的“辎重”和丰富的资源得意洋洋,沾沾自喜,以伪善的友好方式提供虚假的帮助,实则是在暗地里嘲笑自己,拿自己开涮,以满足自己扭曲而变态的欲望。想到这里,一阵怒火由胃中翻涌而出,像破开闸门狂卷而出的洚水般汹涌澎湃,势不可挡,直冲入病人的喉结处,化作一声声痛苦的“哼哼”声蓬勃而出。

“朋友,你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帮你叫医生?”“乐天派”正在目不转睛悠然自得地欣赏窗外的风

景之时,冷不防被病友有些骇人而怪异的“哼哼”声所惊倒,忙转过头,紧张万分地问道,同时伸出一只手臂,搭在了床头的呼叫器上,只要他按下去,那欢快得令人作呕的铃声又要没心没肺地响彻整个病了房,而这种滋味却会让病人更加难受,还不如直接给他身上补一刀让自己赶紧解脱来得好一点。所以当“乐天派”即将按下按钮的刹那间他便用尽全身力气和毕生表演天赋做了一个安然无恙的微笑,然后缓缓摇了摇头,以示自己不仅没有任何事而且还活得愉快而逍遥。

“乐天派”见到病友没有什么事也就松了一口气,语声温和地说道:“没事就好。你有什么事就给我说吧。我会尽其所能帮助你。毕竟,大家都是同舟共济的病汉儿嘛!”

病人可不想再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出什么事端,以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只得眨眨眼睛,表示同意“乐天派”的话。然而他实在不愿意再多听“乐天派”说些什么,总认为他这一番行为是虚伪至极的做作和居心不良的炫耀,如此一来,病人心中的赍恨就有增无减了。

“对了,我给你讲个笑话吧。”“乐天派”见病人的神情有些不悦,便想将自己逗乐的法宝施展出来,以让自己散发的欢乐传递开来,使得大家也和自己一样快乐,不要愁眉苦脸,阴云密布、郁郁寡欢。

“有六个学生在一个寝室里,当时已经很晚了,大家都要睡觉了,然后有一个学生就想给大家拉一拉小提琴。额,他是喜欢拉小提琴的,经得大家的同意后就开始拉了,拉得声情并茂,宛转悠扬,把外面的什么蝙蝠啊,壁虎啊,螳螂啊什么的都感召进来了,可见这同学琴技是多么高超。所以在一曲完毕后,其余学生纷纷鼓掌,啧啧称赞,不绝于耳,都觉得这位同学当真是‘莫扎特’附体,无与伦比,如果照此发展,定是鹏程万里,前途无量,所以嚷着要这位同学再来一曲。这位同学也是洋洋自得,在兴致高涨之下拉了很多首后还意犹未尽。不过大家倦意已来,开始打瞌睡了,再高的兴致也敌不过身理机能的疲惫,即使意犹未尽,也只能等下次了。这位同学也拉得身心疲惫,正准备收琴睡觉,只见睡在这位同学上铺的一位同学说道:‘终于结束了,这下我可安全了。’那位拉琴的同学听后奇怪的问道:‘啥意思啊?’上铺那位同学解释道:‘你不是睡在我下铺吗?’‘是啊。’‘你不是一直在拉琴吗?’‘是啊。’‘可是,我一直感觉,你不是在拉琴,而是在据我的床腿。所以我一直想睡不敢睡,只能这样别扭地直着半个身子注视着你的行动,直到整整两个小时后你终于拉完了,我也终于可以如释重负的好好休息了。’这位同学说罢,长长舒了口气。而拉琴的同学听罢,呆若木鸡。”

“完了。”“乐天派”两手一摊,道:“好笑吧。”说完,自己带头笑了起来。他笑得很自然,很随意,一点也没有尴尬和突兀的感觉,即使只有他一个人在笑,在这间病房里也依然溢满了纯真的欢乐和温暖。

病人其实不想笑,因为恨和误会占据着心里的主导地位,让他排斥“乐天派”的一切,即使“乐天派”是真心诚意的释放欢乐的空气让自己开心和快乐,病人也不会接受,除非第一映像留给病人的就是没有任何与自己心里相冲突的友善的种子——在床的脚手架没有坏掉并在冉冉上升的**观赏到窗外美丽的风景的时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