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骤然一紧,万料不到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时猜不透她的用意,她只想他赶紧消失,不要在自己构筑的美丽的田园中留下无法薅除的稗草,不想让自己的水晶般的花圃中留下泔水恶心的刺鼻的气息。即使她并不十分憎恶他,即使她腹中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但是在她的思想中,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事,与任何人无关,她不需要对任何人负责,也不需要任何人对她负责。然而危及到腹中的孩子或与孩子有任何关联的风吹草动,她就会付出一切不顾一切也要护得他的周全和一帆风顺的明天。
虽然此刻如此心慌和警觉,但必须仍要打起十分的精神来应对一切,每一步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万不得已,铤而走险也要踏过每一座岌岌可危的浮桥,抵达平安的彼岸。
“你来干什么?”她冷冷的问。
男子笑笑,漫不经心的耸了耸肩膀,随心所欲地走进客厅,带上门,毫不拘束的坐倒在宽敞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的眼睛,半晌,点上一支烟,嘴唇翕动,正准备抽烟,却被她喝止住了。
“不许抽烟!”她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男子愣了愣,随即醒悟过来,“呵呵”讪笑着一边泯灭烟火,一边说道:“好好好,不抽,不抽,我灭了啊!灭了!”
男子举起双手,向她微笑着示意,表示自己烟已灭掉,随即无所用心的拍拍身上似乎沾上灰尘的领口,眼光逡巡的睃视间,瞧见了摆在自己面前的淡蓝色的透明的精致镂花的无机玻璃的茶几上有一小碟瓜子,便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伸手抓去。
“你今天来到底有什么目的?”她看得不耐烦,心急火燎,忍不住插口冷冷问道。
男子留在瓜子群中的手指忽然变得温柔起来,三根指头仿佛失去了控制力似的向外缓缓抻开,如加速盛开的昙花的花瓣在极端的时间内在目之所视的范围内绽开。然后只留拇指和食指凑合在一处,用力却又恰到好处不至于将瓜壳捏碎地拈起了一粒色泽饱满的瓜子,再以绅士作风优雅地送入唇边,随着龃龉不平的脆响,瓜壳破碎,敢情瓜仁已进入了他的口中。
“问你到底来干嘛?女子见男子始终未能开口,心下越来越不安,只得提高音调为自己壮胆,让自己的心能够更加理直气壮而不至于惶惑不安。
她的心里一直在揣测男子今日到此的目的就系为何,如果是为了孩子,那不必客气,当初签订的契约字字句句清清楚楚,画押签字一应俱全,即使闹上法庭自己也是有理有据,无论何说也是有恃无惧,这样一想,底气陡然间便增加了许多,同时放松了心情,挨在男子一边坐了下来。
男子立马伸出双手,抱住她的纤腰,她一惊之下,陡然站起,用力推开男子,大声呵斥道:“你干什么?”
男子猝不及防之下被推了个四脚朝天,狼狈不堪,不过所幸是在宽敞的沙发上,柔软程度也在可承受范围之内,在很不情愿承受了男子体重的
挤压之后便以凹下去的辙痕抗议如此粗暴的方式是自己所不能容忍的。然而男子却不管沙发的感受如何,在重新坐正之后,仔细审视着怒容满面的她问道:“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一晚的事儿你全忘了?”
“你先回答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说啊,你到底来干什么?”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没别的意思。”男子双手一摊,道:“自从那一晚之后,我就陷入了对你……”
“住口!”她厉声喝道,心里已完全知晓他今天来此的目的了。这个男人敢情是看上了自己,想从性的幻境逐渐转移到现实感情中来并发展为一段长期存在的关系,如果这样,问题就相当棘手而不容忽视了,必须以冷静的头脑缜密的思绪和刻不容缓的态度用乱刀斩乱麻的手段将一切劈得灰飞烟灭,斩草除根,不能留下一点后患,免得春风吹又生,滋生出无数的稗草来扰乱自己宁静的生活,那是自己断然不能容忍和承受的,如果迫不得已,就只有和盘托出,一字一顿说个清楚透彻,与男子彻底摊牌,断了其所有的妄想和觊觎之心。
果然和预想出乎意料的一致,只听男子说道:“我也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像着了魔似的,心里就莫名其妙地驻扎着你的影子,无论白天黑夜,在任何时候都会没有任何预兆的钻将出来,扰乱我的思绪,和那一天我永远也忘不掉的美丽的倩影。然后看着身边的妻子,我竟似乎从来也不认识似的,那么陌生而相去甚远,包括那所房子,虽然是以我的名义买的,可我却从来没有一刻感到这是真真正正属于我的温暖的家,阳光照不进去,温度总在零点之下,我感到压抑感到惶惑感到冰冷无助,我瑟瑟发抖,不敢触摸这个丧失了热度的房间里每一件器皿,我想要抱头鼠窜,可是茫茫人海却不知将要去向何处?于是怃然若失地我就一头扎进了滉瀁无垠的虚拟世界中,漫无目的如无头苍蝇一般去寻求安慰,诚然,安慰只是暂时的,那些用欲望换取的慰藉只是刹那芳华的美丽的云烟,云过天空之后,朝暾初生之后,我在浓浓的叆叇的云层中又重新堕入了无尽的空虚和焦灼,仿佛是一个湿滑的陷阱,我拼命地挣扎想要跳出被束缚的包围和桎梏,可是当右脚刚刚踏出陷阱边缘的第一步,左脚却不受控制地又被牢牢钳制住,滑了进去,循环往复,我终是逃不出来,绝望之际,只觉得这就是自己最终的归宿。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我放弃挣扎放弃求生之念决定就此浑浑噩噩随波逐流醉生梦死无所顾忌地自生自灭之时,我无意间遇到了你。你仿佛是从天而降的天使,轻轻翕动着闪着世间最纯美光芒的圣洁的羽翼,在五彩祥光的簇拥下缓缓翩跹着落在了陷阱的边沿,向绝望中的我轻轻抛下一条比蚕丝柔软千百倍的温暖的缎子,我握着缎子,热泪盈眶……是你将我救出了绝境,所以,我要报答你,而报答的最好的方式,就是滴水之恩所汇聚的涌泉,源源不断地馈赠给你!希望你能答应,我以最真挚的热情来表述我内心的执着和狂热,虽然来得有
点孟浪,但却是肺腑之言,皇天后土实所共鉴,可表日月,泽被苍生!”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用表面的形式配合着演完这出荒诞不经的闹剧的,大概犹豫耳朵虽然没曾堵上,但是心上的门闩却实实在在扣了个水泄不通,五音隔绝,以至于自己虽近在咫尺但所受到的骚扰却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伤害是没有,可对方的一字一句却是听了个明明白白,这所有的可作为铺垫的令人极端反感的辞藻,即使辞藻本身不令人反感,但是在不太正确的时刻不太正确的地点说将出来,尤其是另一个人还是嫌恶之极的站立在一旁听着的时候,就不免显得极端矫情,极端恶心之至了。她必须要在这种关头抖搂出一切实情,免得拖得越久越会出现一些不可思议甚至光怪陆离的情景,到了不可把控的时候,那才真是欲哭无泪、进退无门了。
“实话告诉你吧。”她冷冷的说道,“我们之间本没有任何关系,今后也不可能有任何关系。这一切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罢了,本着自由自愿的原则履行既定步骤,完事了,你得到了满足,我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们只是陌生人而已,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今天开门只是一场偶然,所以,好了,现在请你离开我的屋子,否则我立刻报警!”
“你这是在下逐客令吗?”男子忽然平静了,因为他发现这间宽敞的房间中并没有男人驻足的痕迹,由此增加了他的疑虑和好奇,他想要弄清楚这个中缘由究竟为何,遂让自己慢慢冷静以伺机全面进攻,拨开层层迷雾窥得全豹,揭取答案。
“就算是。”她随口答道。
“理由。”
“因为我们没有关系了。”
“这不是理由。”男子摇摇头,显然不相信,“关系可以建立也可以改善,就算没有关系也可以建立关系,关系断了也可以修复,再说了,我们已经有过……”
“住口!”她冷冷地打断了那呼之欲出难以启齿却又是事实的话语,内心着实不愿再次提及也不希望今后有任何人提及,所以她继续说道:“这件事应该烂在你肚子里,它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更不是一件值得你念念不忘的事……”
“为什么?”男子皱皱眉头,适时插入自己的疑问。
“如果你要忘不了那随你的便,不过与我没有关系,现在请你,立刻、马上消失!”她匆匆走到门边,就欲拉开门闩。
“我就不明白了!”男子站了起来,双手掖入裤兜,偏着头,嘴唇翕动,问道:“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地赶我走吗?别说你讨厌我这种人之类的话,我打死也不会相信的,因为如果你真讨厌我,也不会……总之,你只要给我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我立马就走!不然,我就一直坐在这里,坐到天长地久,海枯石烂!”说罢,男子又悠然自得的坐回了宽厚的沙发上,恢复了最初的二郎腿的姿势,偏着头,望向窗外的红樱绿柳,神情惬意之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