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油画静静的悬挂在宽敞的、阳光明媚的、窗明几净、地板纤尘不染、壁橱时髦而崭新的客厅的雪白的墙壁上,从头至尾瞧见了一出让人啼笑皆非喟然长叹不知该如何评判的可悲可叹的闹剧。
油画觉得自己的思维很慢很慢,在无论哪一个时间段,总是如下午的阳光一样静谧而悠然,如果有飞蛾和蜘蛛之类的朋友在他那华丽的外衣上毫不客气地走来走去的时候,哪怕一句话也不说,他也会非常高兴而深感欣慰的,不过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准确的说,他是开不了口,因为他没有嘴巴,只有意识,仿佛在另一个空间,俯瞰着另一个空间的一切,只能看和听,却不能发表任何议论。不然的话,油画的生活绝不会如现在这般枯燥乏味无所事事。
她在这个家里生活,强大的性格不屈的精神知难而上的勇气越败越勇的魄力让她在残酷的生存法则中独树一帜硬生生披荆斩棘铸造了一种在同龄同行中也鲜有企及甚至歆羡不已的生活的光荣。无形的荣耀更让她觉得自己的地位优越高人一等,日久天长之下这种高贵的气质和每一个细节的把控都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一种踏上云层的与众不同,似乎处处闪着光,晃得周遭的人睁不开眼,开不了腔。
她握着优势的权杖在一方领土中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单调却不乏味,清净而悠然自得,抛却爱情与婚姻的枷锁,特立独行于当下的每一个阳光灿烂或风雨如晦的日子。是的,她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婚姻,只相信自己的心,它是永远坚守着自己的灵魂,恪尽职守于每一分钟,直到生命的尽头也不会背叛灵魂,背叛自己的心,背叛最初的选择。她不会感到孤独和寂寞,因为天下之大,名山大川任尔游览,风景毓秀之处,自有朋友畅所欲言,夕阳西下,自有斜晖脉脉水悠悠,清风徐来,自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恬淡和惬意。
然而有一种东西却会在不经意间刺痛她的心扉,扰乱她的思绪,打破这种日复一日的既定的常规的生活。那是出现在梦里的啼哭,划破她的梦境,划破夜的深沉,宛如擦过大气层的陨星撞破地表的声音所产生的巨大冲击力,她也被这种无形的冲击力激荡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晚风透过精致的百叶窗的檀香木的罅隙,送来幽幽夜色中的不知名的花草的芬芳,然后漫不经心地席卷着绣着牡丹花的百褶窗帘的一角,撩起阵阵婴儿的啼哭的声响,传入她的耳畔,竟然与梦中的场景不谋而合。她会陡然坐起,如被鬼魅附身般神经质地寻觅着啼哭的来源,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莫名的焦灼和担忧,当孩子的哭声沉静以后,当夜的宁静重又包裹整个城市以后,她才会恢复平静,闭上眼睛,陷入梦的故乡直到天明。
这件事情没法解释,她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惊惶和手足无措,她记得自己是很害怕在深更夤夜时分听到婴儿的啼哭的,并一直认为这是一种不祥的征兆和灾难来临前的引言,从前的自己每到这
时都会紧紧蒙着头皱紧耳蜗暗暗祈祷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嚣快快停止或喃喃念诵《大悲咒》《金刚经》之类的佛教典藏以求身心安好,吉人天相,使鬼魅退避三舍,让邪魔不攻自破。然而现在一切都在悄然转变,也不知从哪一天起,自己竟然不再害怕在夜半陡然响起的婴儿的啼鸣,也不再觉得这是不祥的预兆和灾难的预警。她竟然隐隐有一种期待,期待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婴儿的啼鸣,而且时间能长一点最好一刻不停直到天亮,那似乎胜过了世间一切的美丽的鸟儿的啼鸣,也胜过山泉的淙淙,雨水的淅淅。她渴望着这种声音越来越近,最好就在她的身边,贴在她的胸口,与她的“咚咚”的心跳的频率合二为一。或者伸出柔软的手,缓缓拂过比自己的手更加柔软百倍千倍的婴儿的肌肤和脸蛋,再小心翼翼的倾听着他们均匀的呼吸与星辰的闪烁、夜风吹拂的柔软的力竟不可思议的融合在一起时的乳臭的气息,像一双无形的手奏着从天而降的早已排好曲谱排好节奏的神曲,昭示着人间的和煦和温馨。
而到了朝暾初生,橘色光芒遍洒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的时刻,也是她的心思最细腻最温软也最怃然的时刻,在穿过一条条平整的塞满石子的道路的人行道,总会有婴儿之未孩,他们在襁褓的庇护下或在父亲宽阔的胸膛中、母亲柔情似水的注视中发出最美最纯真的笑,痴痴不绝,连带着她的表情也变得不由自主的痴痴傻傻。风会带动灰尘带动无法与它抗拒的一切的力量戗向远方,从熙熙攘攘的热闹的人群到疏星零落偶尔的脚步声响起,她到此刻才恍然,原来自己竟被这个世界的时间遗弃了整整一天。然后长叹一声,在向晚的街道的落叶漫不经心凋零的飘落的时光中,走向自己“尊贵”的生活,当然,如果这种生活可以被自己理直气壮的标榜为“尊贵”的话,那也别有一番风味。然而她的尊贵的心已经被这种骤然来袭却缓缓侵蚀的蚁穴的攻击挖掘得越来越空洞,越来越溃不成军。
是的,她想要孩子了。然而现在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阻碍,摆在眼前,让她踯躅不前,逡巡不定,这就是婚姻和爱情。她不需要爱情更不需要婚姻,只是想要个孩子,填补自己心里的空白和每天每夜的怃然和惶惑不安。她不敢将这个想法告诸任何人,连父母也不敢告诉,没人能接受,太匪夷所思了,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有这种疯狂的想法,虽然她高傲得可以给很多人以不同形式的白眼和嘲讽,然而在这件事上,在整个社会道德截然相反的逆向行驶中,她可没有足够的勇气和自尊心来捍卫自己这种单纯、天真又荒谬的想法。
可是这种想法一天比一天强烈了,在种下种子的那一刻,就已经牢牢扎住了根,并且在时间的洪流的浇灌下,日积月累的沉淀下,终于长成了扶疏之树,紧紧攫住了她的心扉,搅得她终于下定决心就算牺牲一切也要换得自己生命的孕育。
油画静静的瞧着,如局外人般,不
置一言。
她在电脑的一个网站上发现了一夜情网站,本着一夜的刺激和不用负任何责任的原则注册成了其中的会员,并放上了自己的照片,在千挑万选之中,她选择了一个相貌端庄,又有儒雅气质的男子,她觉得这种人能够让自己的孩子更加俊秀、可爱、温柔,如春日的阳光无论如何暴烈都不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任何伤害,这就是她想要的、她憧憬的生活。
于是她向他发送了“一夜情”的请求,没有说明任何理由,不需要,在这虚拟的世界,除了性的交易和生理的快感,其它的一切都是虚妄,话语越简单越能表现出彼此的坦率和洒脱。她觉得没有必要在这个浮华迷乱的世界中说出自己内心渴求的隐秘,这只是一场交易,各取所需罢了,事实掩盖在重重包裹着的厚茧中,除了自己,断不能有第二人知道,否则一见阳光,便立即暴尸于荒野,同时还伴随着无穷无尽的麻烦和社会舆论的千夫所指,既如此,在自己,缄默便是最好的选择。
男人欣然同意,在某一个浮华掠影纸醉金迷的夜里,红酒酝酿在晚风中,带着蛐蛐的啼鸣,发酵在干草的清芬和湿润的空气里,她盛装出席,心怀着不能说出的秘密,摇曳的舞姿,只为生命的孕育来填补寂寞的空虚,其余华丽的装裱不过是一场仲夏夜之梦,留在男人的印象中久久不能散去。
按照“一夜情”的潜规则,在一夜之后,双方断然离去,彼此删去所有信息,代表交易结束,从此以后形同陌路,再也不会联系,这也是网站的协议,大家心知肚明约定俗成后不会逾越的底线,如果不遵守,断然会出现很多纠葛和纠纷。她在此之前,为了以防后患,与那个男子签订了一份协议,表明双方不用负任何责任,此事之后,老死不相往来,随即按了手印,签了字,作为凭据,她以为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可以悠然自得的“坐享其成”了。然而这,恰恰是麻烦和灾难的开端。
两个月后的一个惠风和畅的下午,她如愿以偿的怀了孕,满心欢喜地过着期待着幸福的未来日子,思绪穿越时空,越过梦境,想象着有孩子诞生后的日子是怎样的欢声笑语和乐此不疲,和梦境相呼应,夜半时分的自己再也不用无所倚靠诚惶诚恐怅然所失的挺直背脊,去苦苦寻觅那来自渺远天边的如梵唱般的低吟的久久不绝的回音萦绕在周围,消逝在看不见的光的缝隙里。然后等到孩子降生的那一刻,这个城市会变得格外頠静和兢兢,噪音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曲和谐的、令人百听不厌的飘飘仙律,百转千回,引出七彩的霞光缓缓降临大地。
可是随着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她的渺远的神思被硬生生的拉回了现实,她皱着眉头,趿着拖鞋,凭着惯性打开了门锁,一张本应彻底消失的面孔陡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嬉笑着、玩世不恭的、带着三分痞气的神色出现在她的面前,那个一夜情的男子,没有任何征兆的出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