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四章(1 / 1)

众神笑 罗毅祥 1796 字 11个月前

明面上虽没有大张旗鼓地修筑栈道,可在瓜田李下的暗地中总是难以控制这种好奇而猛烈的刺激,当欲望直冲云霄,血脉喷张之际,惊魂剧烈颤动,伴随着无尽的紧张、激动、惶恐,终究会在新一轮的朝暾东升之际化为幻梦随风逝去。

初时不会察觉有什么异样,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异样感就会渐次浮出水面,直到再也保不住,曝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她并不知晓自己已经怀孕,只是在种种不适应的感觉出现在生活中的各个方面时才会略略惊讶和不安,但这种不安和不适并没有格外影响她的生活和学习,她仍然像往常一样过着无忧无虑自得其乐无拘无束的日子,并且暗暗祈祷自己所拥有的小小的幸福能够永远驻留在身边,不会离去。

直到一个午夜梦回的夜晚,在如此静谧而恬淡的时刻,她被腹中阵阵剧痛惊醒,然后下身的鲜血如坏掉的泄洪闸的阀门般如注如泉。

她声嘶力竭地喊叫,声音向窗外扩散。

父亲、母亲惊醒了,冲入她的房间,扭开电灯,惨白的灯光下,一摊鲜血触目惊心,再看她,因极度痛苦剧烈**在角落中,身躯扭成了虾米,表情可怖之极又可怜之极,几已丧失原貌,令人不忍逼视。

母亲歇斯底里,嚎啕大哭,扑倒在女儿身边,不知所措,父亲稍稍镇定,拨打了紧急号码,将女儿送入了医院急救。

红绳被紧紧地系在女孩的右腕上,那是他们恋情的见证,情系今生,心系彼此,不离不弃,直至永恒。

然后在城市的另一边,他却沉浸在深沉而甜美的梦里,与她无关。他什么都不知道。

红绳在看到女孩血流如注的那一刻,也着实惊慌无助,它如果再强大一点,便能帮助女孩减轻痛苦,至少也能止住她的伤口不至于让殷红的鲜血肆无忌惮的奔流,然而现在,红绳只能无声的呢喃,祈祷女孩救治得法,转危为安。

夜阑人静,医院那一扇扇雪白的墙和一盏盏晟亮的白炽灯灼烧得人眼睛发眚,心内发瘆,皮肉发颤,脚底发凉。

女孩被带上呼吸机、抬上手术车、推入手术室的时候是囫囵不缺的,连一根发丝都不差毫厘。

所以,他们相信,过程有惊无险,女儿会平安出来,不会罩上阴霾,噩耗不会如此巧合,浩劫会辨别是非,甄别善恶,只是不小心踩在了泥塘中,弄脏了脚,没关系,只要踏出泥塘,再冲洗干净,远离它,就不会再有污浊和伤害了。

他们是这样想的。

红绳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当一切已尘埃落定,漫天鸡毛已化为肥料不再扬起的时候,星辰开始陨落,流星不再与地球擦肩而过,悲歌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善良的灵魂在亲人的周遭徘徊。

女孩死在了手术台上。

医生尽量委婉而平静的宣布了这个结果,然后取下口罩,快步离开。这种事情早已司空见惯,不论医生还是护士,都只是例行公事,他们像宣布一条新闻一样平静,而此新闻与自己没有任何干系,他们想装悲痛而不得,想要安慰更觉是一种讽刺,心脏早已在若干年前就以装上防火墙,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了,还有什么能使他们泪流满面、痛彻心房?

女孩的父母险些哭死在冰凉而

陌生的地板上,然而当一个全副武装的清洁工心烦气躁凶神恶煞地告诉他们不要睡在这里的时候他们才恍然原来属于悲伤的自由也不属于自己,权利被剥夺得太多,反倒暂时压制住了他们丧女的悲怆。

他们清楚地记得刚才医生告知他们女儿死亡的原因:宫外孕,输卵管破裂,失血过多,抢救无效,回天乏力。

宫外孕三个字如晴天霹雳般一斧一斧毫不留情的斫击在二老的心坎上,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孩在及笄之年、在笑容满面、在风华正茂、在乖巧懂事的层层外表的包装下会做出这种让他们的思想观、价值观土崩瓦解分崩离析也难以接受的事情。按正常程序他们此刻应该勃然大怒,拿着笤帚或戒尺之类的传统武器狠狠鞭笞女儿一顿,然后严刑逼供出“奸夫”的生辰八字、天干地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等一系列来龙去脉,最后义愤填膺气冲斗牛大步流星冲向“奸夫”家中石破天惊翻江倒海的大闹一番,至于如何收场,倒也未曾考虑。

既定程序被打破,想象中的一切代替不了现实中的种种后果,女孩已死,男孩的责任脱不了恢恢天网,连带着他的家人,这一生,这一世,都将为此承受悲剧发生后永远无法愈合的创痛以及良心在夜以继日中苦不堪言的煎熬和折磨。

红绳在悲痛中崩裂,化为凌乱的丝线,最后又被天火烧成灰烬。

破灭了,逝去了,那甜蜜而苦涩的青春,掩埋在泥土中,归窆在萋萋芳草的深处,偶有百灵鸟栖落,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谣,随着风,寂灭在时光的阴影中。

灶神受了他们的香火便在某一天月上柳梢的时刻觉醒了。灶神不同于其他的神,他是被昊天上帝敕封的神祇,专管饮食,保证食物的健康和该户人家饮食的健康,除此之外,便再无权限,不能逾矩。

他亲眼目睹了一位铁骨铮铮的汉子自行截肢的过程,然后泪流满面,悲痛不已。

那位汉子不用截肢也大可不必被人称之为汉子。因为在他的心中,他仅仅只是在截断两条无用的残废的双腿,然后希望得到好心人的帮助,在他废掉的双腿上装上假肢,以期能够重新站起,投入永无止境的农作当中自强不息、自行其力的生活。

汉子并从没有想过用这种骇人听闻的方式和作为来截断自己的双腿将自己变成一个生活难以自理的残废。只是因为现实的残酷和医疗体制的不公正不健全待遇导致了汉子在万般无奈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再也顾不得其它只能冒险一试看能不能在生死搏斗的瞬间留下自己这副尚能劳作的残躯供给家庭微薄的开资和平凡的生活的继续。

汉子一年到头扎根在田畦上劳作,顶着杲杲烈日,挥着锄头,伴着铮铮不绝和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汗如雨下。

稻草人在风中衣冠楚楚地微笑,毡帽在风霜雨雪的侵蚀中破败,麻雀成群结队憩息在稻草人的肩膀,叽叽喳喳的鸣啭,打着招呼,又如流矢一般急急掠入稻田中在汉子不经意间偷食着麦穗。

汉子顾不上其它,只要不将麦穗啄食干净,断了自己一家的口粮,那也就不必趋之若鹜,大动干戈、兵戎相向将其驱散。

日薄西山之后,汉子扛着锄头回家,吃了晚饭也并不闲着,他会去附近的一个小小的瓦罐厂做

些零工,当夜阑人静的时候,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去宿歇。

这是汉子一天至晚劳作的时间和安排。

这是汉子一年到头劳作的时间和安排。

灶神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他以为汉子的一生是朴实而恬淡的,即使清苦了一些,只要一家人健康平安,这样的生活在芸芸众生中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然而事实上汉子的浩劫在不经意的那一点一滴的累积中逐渐彰显,到后来,已完全如滔滔江河般不可遏止。那是灶神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的事实。

汉子在一次从瓦罐厂的劳作中回来之后发现双腿肿胀,一连若干个星期都没有好转的迹象。于是他来到医院做了一个腿部检查,结果显示汉子的双腿血管呈现大面积淤塞,需要立即进行手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手术的费用需要数十万,这对于一个普通的庄稼汉子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当头棒喝。汉子一听,望而却步,在这个关头悄然退避。回到家中,买最廉价的草药再加以保守治疗以期待病患能够延缓不至于不要如洪水与猛兽般汹涌而泛滥。

保守治疗无济于事,汉子的双腿开始恶化,皮肤开始溃烂,脓血开始毫无间歇地溢出,直到被褥狼藉一片,直到汉子再也下不了床。

灶神在暗中静静地看着一切,泪流满面。

每天,每夜,汉子惨痛的嘶鸣都在圹埌的田间、山谷间回荡,伴着鸱鸮的低低的“咕咕”声,更显得凄惨而令人发瘆。

汉子的双腿恶化得更加严重,皮肤已经完全溃烂发黑发臭脓水不断流淌,一只只乳白色的蛆虫更是肆无忌惮随心所欲在其腐烂的经脉中来回穿梭。汉子颤抖着拿着镊子将蛆虫一只只挑出,然后用力夹死,扔向墙角,在不断摇曳的烛火和惨白的墙壁的阴影的掩映下,汉子做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举动!

用锯子锯掉自己的双腿!

“你疯了!”汉子的妻子哭喊着,大声吼道。

“这里没有你的事,你给我出去!”汉子背转身子,沉声命令道。

妻子出去了,在另一间房中抽泣不已。

汉子拿着放着床头的毛巾,紧紧塞在口中,然后拿出用乙醇淋湿的锯子从膝盖处缓缓开始。

像在锯一块顽固的椋木,“咯吱咯吱”声不绝于耳。

像在绷子**绷一床再普通不过的棉花,“吱嘎吱嘎”,过路人却并不知晓这一栋简陋的屋中上演的触目惊心的惊魂事件。

整整十五分钟,汉子的“手术”结束。两条已经完全腐烂的腿被扔在了床下,然后大声呼唤妻子的名字,之后,便晕了过去。

妻子在目瞪口呆的那一瞬间,险些魂飞魄散,在紧要当头,听到了汉子在昏迷前最后一句话:“给我缠上绷带……”

妻子哆嗦着颤抖的手在泪水如倾中将所有的绷带尽数牢牢缠在汉子的断掉的骱骨上,然后静静守着汉子,直到他悠然醒来。

血,终于凝固在绷带紧紧缠绕的那一刻,长满蛆虫、污秽不堪的脓血终于流尽在烂腿被锯掉的那一刻。汉子活了下来,在妻子泪眼迷蒙的深情款款的注视中,在与牛头马面激烈的搏斗中,活了下来。

还有,灶神的那一丝眷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