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不着,展云弈的突然出现让我措手不及。
那些甜蜜,那些悲伤,他的温柔,他的深情,他的霸道,我都挥之不去。
一大早醒来,阳光从窗户透进来。
冲了杯速溶咖啡站在窗户边上,整座城市在朝阳里焕发着勃勃生机。
我眯着眼想,B市最好的就是冬天的阳光了,除了路边光着枝杈的树在提醒冬季到了。
只要待在室内,完全感觉不到冬天的清冷凉意。
以前在这里读书的时候,一个冬天几乎都不出校门。
室友阿华有次硬拉我去逛街,回来后形容说:“子琦,冬天出门跟鸵鸟似的,脑袋都恨不得全缩进衣领子里去。”
我怕冷,南方的人总不习惯北方的冬天。
唯一感觉舒适的是待在室内,享受着暖气,把冬天挡在窗户外面。
没来的时候,看弈盘腿坐在冰上的照片,就担心去了会不会冻死在那里。
弈总是安慰我说:“习惯了就会喜欢这里的冬天了。”
他生怕我不来,特意又寄来了春天的照片,他坐在花海里冲我微笑。
他说:“你看,这里也有苏河山上春天的灿烂。”
我几乎是从照片和弈的字里行间了解B市的。
春天的鲜花,秋天的红叶,夏季杨树的苍绿,冬季白茫茫的大雪。
还有与照片一同寄来的一句话:我在这里等你。
只可惜,清灯苦读之后我与他并肩齐立的时间却是这样短。
古人写诗说:早知半路应相失,不如从来本独飞。
写的是我的心情。
心里盼着早点拍完那该死的片子,早点回去。
这座城,不该来,也不想多留。
这个广告片选的场景是胡同和古玩街。
厂方不知道哪根筋扭了,非得用这样的背景打洗面奶广告。
我不由得想起多年前周润发打百年润发的广告。
一分钟的长广告,演绎了场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
大海和请来的女明星聊得热火朝天,用大海的话说,他就一个本事,能把死的吹成活的,加上帅气的外表,十个女明星九个买账,和他搭档事半功倍。
要知道同性相斥。
同样是工作,遇上难缠摆大牌的主,我就没啥好耐性。
等他哄好了,明星也都很配合,工作上的事情也好说得多。
今天的工作还算顺利,收工早。
大海想逛逛古玩街,看能否给小若买件古董首饰。
我兴致来了,对大海说:“你知道我刚来B市逛古玩街时想买什么?”大海说:“不外是那些钗环首饰呗,女孩子就喜欢这些?”我笑:“不是呢,我想买三寸金莲。”
话一出口就闷住了。
弈的脸又出现在眼前,我和他一起来古玩街时有过这一模一样的对话。
记忆如此清晰,我仿佛又看到那个晃荡着两根拨浪鼓似的辫子,有着滴溜溜眼珠子的小女孩在古玩街上四处乱窜,身后一个清俊青年正紧张地跟着她。
我说:“弈,我要买双金莲搁在博古架上。”
弈想了想问我:“你确定要旧的?”我固执地说:“当然,新鞋子有什么意思?”弈只是微笑着不答。
等我尴尬地发现琉璃厂的三寸金莲全是又破又旧,不带丝毫**旖旎色彩时,呆了半晌。
弈拉着我的辫子宠溺地说:“想象的总是美的。”
我有些下不来台,低头不看他:“你早就知道是这样子了是吧?”弈呵呵笑了,他认真对我说:“子琦,知道又如何?我喜欢看你的好奇劲儿,我喜欢这样陪着你。”
他目光里闪动着宠爱,只要是我喜欢的,他都跟着喜欢似的。
沉在回忆中的我都忘了大海还在旁边,直到他大喊一声:“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你到底买到没?不会想回家裹脚吧?”我勉强回答:“没呢,没买,全是以前那些小脚女人穿过的,又旧又破,看着就恶心,哪还有买的欲望。”
大海摇着头说:“女人就是奇怪,好好的非要把脚弄成畸形。
还有你这种现代女子好奇想买三寸金莲。”
我冷笑:“还不是你们这帮臭男人想出来的歪点子。
有喜欢看小脚女人穿软底子鞋站在黄豆上跳舞的,还赞美说是风摆杨柳,花枝微颤,女子之美莫过于此。
据说黄庭坚还喜欢拿裹脚布去煮汤喝。”
大海说:“唐子琦,我又哪惹你了?转眼就变脸。”
我不知不觉中把气往大海身上撒了,赶紧转移话题:“今晚和同学吃饭,你要吃回来不?”大海马上被吸引住,连声说要去。
我们宿舍八个人,有六个都留在B市,今晚全到齐了。
我带大海去时引来阵阵惊呼。
郁儿首先发难:“你的拖油瓶儿?”我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么大个头的拖油瓶我可不敢要。”
还没等我正式介绍。
大海就本能地发挥了他在女士面前的特长。
他一本正经地对她们说:“我是子琦的哥儿们,当然,今天各位可以把我当姐儿们看。
我家子琦当年在学校颇受各位照顾,今儿个带我来,一是叫我养养眼,二来是为大家当好小二做好服务,你们随意使唤就是了。”
一席话说得那几个色女们眉开眼笑,立马就和大海打成一片,敢情她们看到大海比见到我还亲热?我拿出一根烟点上。
田华笑着说:“看你点烟想起去年遇见一个校友。
她问我,你们屋叫唐子琦的可够忧郁的。
是不是有事想不开啊?我每次下晚自习都看着她一个人站在走廊尽头吸烟,一站就小半天,哪天晚上没见她在那儿吸烟,还觉得走廊上少了点啥。”
大海凑过好奇的脑袋:“唐子琦,原来你也有忧郁的时候啊?”我一巴掌把他的头拍开,没好气地说:“还不是你眼前这些姐姐,硬是闻不来烟味,不要我在屋里吸烟就赶我出去,还给误会成这样!”大海呵呵一笑:“我就说嘛,你活蹦乱跳的,会懂得伤心?你们不知道吧?她可是铁石心肠,有人苦苦追了她三年她都不感动半点。”
刘京若无其事地训他:“小子,你哪知道当年追她的人……”话说了半句就看到我用眼瞪她忙咽了回去。
大海狐疑地说:“据我的情报,唐子琦身家清白,没任何交友记录。
子琦,你早坦白早解脱啊。”
我笑着说:“好,我坦白,刘京下半句是,当年的唐子琦倾倒众生,裙下死尸无数,偏偏她还没开窍,眼下正后悔浪费了大好的学生生涯,虚度了青春年华,这下可以回去交差了吧?”大海呵呵笑着:“那是,宁清就想弄明白,你心里是不是住了个人,他总觉得挤不进来呢。”
众女马上给大海口中的宁清吸引住,围住他侃八卦。
郁儿偷偷把我拉到一边问我:“子琦,你干嘛不考虑那个宁清?你都二十七岁的人了。
你要真是放不下展云弈,就找他去。”
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仍忍不住心慌,我说:“郁儿,你千万不要让他知道我在C城。”
郁儿叹了口气说:“你躲他那么紧,我不会说的。”
郁儿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事想告诉我又不知道怎么说,我忍下好奇,她也就住了口。
吃过饭回宾馆,我一路无语。
走到门口,大海突然对我说:“子琦,自从你来B市,不,来之前就不对劲。
我们早点拍完回去吧。”
我怔了怔。
还有两三天工夫就能拍完片子,回去就好了。
希望不要有什么意外。
我问自已,你是想有意外呢还是不想?想了半天还是没有答案。
也罢,走了四年了,有无意外都应该没有多大影响吧?我宽自已的心。
拍完在胡同里的戏就可以收工了。
我还是第一次逛B市的胡同。
在B市有钱人住别墅不稀奇,要住进胡同里的四合院,身份非富即贵。
闹中取静不说,单就这份宁静与古风就值上千万两银子。
眼前这条胡同是新整修过的,沿着高高的青砖院墙,胡同里时不时闪过朱漆门脸儿。
石鼓石狮立在窄门口,大门紧闭,不用进去也能知道照壁后必是抄手游廊与天井。
院子里的树伸出了围墙,有麻雀在叽喳。
胡同里散布着祥和的气息。
大海看了半天,感叹说:“C城不是也有这样的胡同,就是地价及不上这里而已,租这儿一天拍东西,给钱人家都不肯呢。”
我一愣:“怎么这么难?”大海说:“当然难了,说是会打扰到住户。
我还动用了公司客户的关系托熟人办下来的。”
正说着,剧组那边声音大了起来,似乎遇上麻烦了。
我和大海赶紧过去。
只见导演一张脸黑得像包公,女明星的助理说:“明天再拍吧,租金损失我们负责。”
脑袋一下子膨胀,这叫什么事儿?这叫什么话?还这么牛?导演有些着急地看着我们。
这种临时改通告的行为除非有特别原因,否则一般不会出现。
我冷冷地问助理:“出什么事了?这样可是违约。”
女助理抱歉地说:“这不在商量嘛,梅子中午有个饭局。”
“饭局?她是圈内人吧?知不知道艺人要有艺德!剧组十来号人就为了她要去个饭局说不开工就不开工?”女助理低着头道歉:“说了损失我们负责。”
靠!这可不是单单用钱就能解决的事。
想拍就拍,说走就要走,当别人是地上的泥可以随便踩啊?我还不信搞不平这丫头,一个二线女星,年轻刚红就敢这样?从业四年,见的明星多了,没见过这种刚红就敢撂牌子要价的!我转头一看,那个女明星跟没事人似的坐在椅子上发短信呢。
我大步走过去,站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对她说:“饭可以再吃,这事要传出去,以后想找你拍也会掂量掂量,自个儿想清楚!”梅子头也不抬地看着我:“就凭你能封杀我?”我没给气晕过去那是我大度。
我死盯着她对大海说:“给公司打电话,换人!”大海扯住我就往外拉,走开了,我没好气摔开他:“你干嘛?真想抽那小丫的!”大海急道:“你冷静点,这次女主角是出资方指定的,换了她这片子公司接不了!”没等我开口,大海赶紧报上情况:“广告方属于云天集团,就是娱乐界有名的那个云天!据说是集团高层指定的人选,云天集团一向和我们公司合作很融洽。”
我再次晕,有钱的就是大爷!我无奈地对导演说:“收工,明天拍,我请大家吃饭去。”
导演明了情况,松了口气,制片方不计较,他着急个P.我转头对大海说:“拟好这次损失的单子,给公司汇报情况。”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丫头带着助理翩然而去。
大海望着她们不屑地说:“不知道是云天哪个高层的玩物,一顿饭就跟投胎似的跑那么急,等腻了还不跟丢垃圾一样,有丫哭的时候。”
我沉着脸招呼着大家:“走,今天吃水上江南,大海,记得发票寄云天买单!”一顿饭吃了七千多,总算胸口不那么堵了。
大海笑道:“在剧组吃这么多钱的工作餐,我可是第一次。”
是啊,平时进剧组,不外是十元,二十元的盒饭,今天这个算得上超豪华了。
下午公司传真过来,老总很满意今天的处理。
他满意的原因不外是没有得罪金主罢了。
除了拍片,又多了项任务,去云天集团把损失报了,四万多块钱啊,生性节俭的老总可不放过能到手的一两银子。
大海和云天接洽后,神情古怪地说:“今天和梅子共进午餐的那个是云天的执行董事长,他的秘书说传真过去就行了,同时为表歉意今晚请我们吃饭。”
“不去!账报了就成了,我气还没消呢,还这么没骨气地和他握手言和?”我想都没想直接回绝。
大海为难地说:“老总来电,这个片子拍不了都无所谓,饭一定要去吃。”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真不是乱说的。
我悲愤得心里发闷。
大海马上又来了一句浇灭了我心中的冲天火焰,他说:“老总说,要是印象好了,能争取到云天明年在C城的单子,年底花红翻倍。”
跟什么过不去,千万不能和银子过不去。
吃饭事大,生气事小,为五斗米折腰的人中绝对少不了我唐子琦。
当晚我特意还打扮了一番。
选了套翻领小西服,头发盘了松松的半髻,散了几丝在耳边,对着镜子看了看,标准干练妩媚白领。
大海围着我走了几圈说:“我知道宁清迷你什么了,你穿什么衣服像什么人,除了情商为零,真正的百变妖姬,说你清纯吧,也有成熟的时候。
说你老练吧,沉不住气的时候比我还多,不说话女人味十足,骂起人来跟男人一样粗鲁。
你骨子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我得意地笑:“想抛了小若追姐姐我了?”大海撇撇嘴说:“我消受不起,俺就喜欢小若这份单纯,省心!”我忙接口:“是啊是啊,所以我嫁不出去。”
大海笑道:“是人家想娶你不想嫁吧?宁清蛮好的,你怎么就和他对不上眼呢,啧啧。”
我举拳打去:“臭小子,你是想说我是绿豆呢还是宁清是王八?”说完也跟着笑了。
和大海在一起就这点好,几句玩笑下来,天气就**转晴。
小姐推开包间门的瞬间,我条件反射般转头想跑,正撞上大海的胸,鼻子都撞痛了。
大海奇怪地看着我的举动。
没等他问,房间里传出一个声音,我听了千百万回,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是天地娱乐的两位吧?请进。”
我急急对大海说:“我去卫生间,你先进。”
不敢回头,径直往卫生间走。
我不知道我的背是否挺直,不知道那双眼睛是否在看我的身影,我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清脆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的声音,还有我的心,如擂鼓般“咚咚”直响。
卫生间的镜子里照出一张苍白的脸,眼神游离。
我小口喘着气,脑子里迷糊地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
我没想到这般的相遇,没想到我竟然胆小得会直接开跑。
可是,由不得我落荒而逃,由不得我躲在这里不露面。
我定了下神,打开皮包取出化妆品,想了想,抹上了深玫瑰色的口红。
再看看镜子,镜子忠实地告诉我,这种艳红色让我看上去不再苍白,使劲拍拍脸,效果更好。
深吸一口气,我苦笑,我不是去吃饭,是去打仗。
踩着优雅的步子走进去,我微笑着说:“抱歉,久等了。”
大海忙介绍:“这位是我们公司制作部的唐经理,这位是云天集团的展董。”
我笑着说:“我认识的,展董风采如昔。”
展云弈嘴角略往上弯,似笑非笑:“子琦,还能在B市遇到你,还是工作关系。
咱们真有缘,说起来还得谢谢梅子才是。”
他身边坐着上午那个我想动手抽的小明星。
梅子娇柔地低头嗔道:“原来是一家人呢,上午起了这么大误会,让唐小姐气得不轻呢。”
展云弈搂了搂她笑着说:“所以晚上带你赔罪来了不是?”就成一家人了?展云弈,你包养小明星也犯不上这么大动静吧?我心里犯着恶心,脸上却还是带着笑说:“都是误会,叫你梅子好吧?以后还有更多的合作机会,想必一家人合作会更愉快的。
我先干为敬了。”
我把一家人咬得清清楚楚,抬手就把杯里酒干了。
大海忙起身说:“我也敬展总一杯,老总专门交待,云天是大客户,以后要多多帮忙了。”
展云弈笑着说:“今天算是私宴,梅子年轻不懂事,两位多多包涵。”
接下来气氛倒还融洽,我从没想过再见到他时会是这样平静地同桌吃饭,而且能举箸不抖,谈笑风生。
只是,总觉得展云弈看我的眼神跟看餐桌上的剁椒鱼头一样,我不会已成了那条快要放他嘴里的死鱼吧?想着心里就发寒。
他对小明星很绅士,布菜总是及时到位,对我们摆出了客气的主人面孔。
我又想,我是不是看错了。
一个四年没见的前男友,我要还想着他对我有情意,就应了那句话:老孔雀开屏——自作多情!大海以公司花红为终极目标,十句九句围着公事打转。
然后就是一个劲儿吹嘘C城好,风景赛江南。
逗得小明星连连扯着展云弈要去C城拍片。
展云弈转动着酒杯,略想了想就笑着说:“你们天地娱乐在C城也算数一数二的大公司了,有时间我会去。”
大海喜上眉梢,只要展云弈肯去C城,就算得上为公司立上了大功一件。
我心里不禁起疑,他究竟是为工作,为迎合小明星欢心还是别有目的?看今天的场景,他波澜不惊。
或许真是我想多了,已经分开四年了,我和他再无瓜葛。
时间是最好的杀情剂,再深的感情也会被时间一分一秒侵蚀消融。
突然想,我真是傻,早知道会是这般,我躲那么厉害干嘛?想定了,有些轻松,也有些失落。
转眼萧郎是路人,他不过是公司的金主之一。
这样再好不过。
心思百转千回间,小明星已向我敬了好几杯酒,我喝得很痛快。
大海笑着说:“还是梅子厉害,子琦少有这样高兴呢。”
小明星说:“琦姐酒量过人,人也漂亮,穿着打扮够品味,我特别喜欢你今天的唇膏颜色。”
从唐小姐升为姐了!我马屁紧跟着拍上:“还是梅子这样天生丽质的好,少女如花,不化妆也漂亮,我都老了。”
展云弈坐在一旁,含笑不语,然后低头对着小明星说了几句,小明星眼睛里就冒出了众多星星。
饭局终于结束。
我快步往外走,耳边突然响起展云弈的声音:“该不是见到我脸吓白了才化这么艳的妆吧?”我呆住,他大笑着走开。
我双手紧紧地握着,心又悲凉,原来他一早就看穿我。
只能安慰自己说,不怕不怕,反正以后再无交集,今天不是顺利吃完,没有状况么?回去的路上大海感叹:“我原以为宁清是一流人物,要金有金,要才有才,今天才见到比他更风流的。
这个展云弈怕是那种迷死人不偿命的。
镶钻的金龟!子琦,你发现没有,你清纯装扮的时候和那个小明星颇有几分相似。”
脑子“嗡”的一声就大了。
我但愿不是,但愿他对我不再念念不忘。
当年他说的话我还没敢忘,他淡淡地对我说:“子琦,你要是跑掉,就一定跑得远远的,不要让我找到。
不然,你知道的,我脾气不好。”
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来。
以他的性子,哪会这么平安地吃完饭就放过我?一定不会了,四年不都安然度过么?我睡不着,展云弈的突然出现让我措手不及。
那些甜蜜,那些悲伤,他的温柔,他的深情,他的霸道,我都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