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回 留灵武储君即位 陷长安逆贼肆凶(1 / 1)

隋唐演义 褚人获[清] 2823 字 7个月前

正文第92回留灵武储君即位陷长安逆贼肆凶词曰:西土忽来大驾,朔方顿耀前星。

共言人事随天意,急难岂忘亲?独恨轻抛骨肉,致教并受囗囗。

权奸女宠多贻祸,不止自家门。

调寄“乌夜啼”国家当太平有道之时,朝廷之上,既能君君臣臣,则宫闱之间,自然父父子子。

由是从一本之亲,推而至于九族之众,凡属天潢,无不安享尊荣,共被一人惇叙之德。

流及既衰,为君者不能正其身,为臣者专务惑其主,因而内宠太甚,外寇滋生。

一旦变起仓猝,遂至流离播迁,犹幸天命未改,人心未去,天子虽不免蒙尘,储君却已得践柞;然而事势已成,仓皇内禅,毕竟授者不能正其终,受者不能正其始。

何况势当危迫,匆匆出奔,宗庙社稷,都不复顾。

其所顾恋不舍者,惟是一二劈幸之人,其余骨肉之戚,俱弃之如遗,遂使王孙公子,都至飘零,玉叶金枝,悉遭贼戕。

如唐朝天宝末年之事,真思之痛心,言之发指者也。

且说玄宗驾至马嵬,众将诛杀杨国忠及韩、貌二夫人,玄宗没奈何,只得把杨妃赐死,陈元礼方才约饬众军,请旨启行。

众人以杨国忠部下将吏,俱在蜀中,不肯西行;或请往河陇,或请往太原,或请复还京师,众论纷纷不一。

玄宗意在入蜀,却又恐拂众人之意,只顾低头沉吟,不即明言所向。

韦愕奏道:“太原河陇,俱非驻跸之地。

若还京师,必须有御贼之备。

今士马甚少,未易为计;以臣愚见,不如且至扶风,徐图进止。”

玄宗闻言首肯,命以此意传谕众人,众皆从命,即日从马嵬发驾起行。

及临行之时,有许多百姓父老,遮道挽留,纷纷扰攘,都道:“宫阙是陛下家居,陵寝是陛下坟墓,今日舍此,将欲何往?”玄宗用好言抚慰,一面宣谕,一面前行,百姓却越聚得多了。

玄宗乃命太子于车驾之后,谕止众百姓。

于是众百姓拥住太子的马说道:“皇爷既不肯留驾,我等愿率子弟,从太子东向去破贼,保守长安。”

太子道:“至尊冒险而行,我为子者,岂忍一日暂离左右?”众百姓道:“若皇太子与至尊都往蜀中去了,中原百姓谁为之主?”太子道:“尔等众百姓即欲留我,奈何尚未面辞,亦须还白至尊,更禀进止。”

说罢,策马欲行,却被众百姓簇拥住了,不得行动。

那时太子之子广平王淑、建宁王亻炎,俱乘马随后。

此二王都是极有智勇的,当下建宁王见人情如此,乃前执太子之鞍进谏道:“逆贼犯阙,四海分崩,不因人情,何以兴复?今殿下若从至尊入蜀,倘贼兵烧绝栈道,则中原土地,拱手授贼;人情既高,岂能复合,他日虽欲复至此,不可得矣!为今之计,不如收集西北守边之兵,召郭子仪、李光弼于河北,与之并力东对逆贼,克复二京,削平四海,扫除官禁,以迎至尊,使社稷危而复安,宗庙毁而复存,此岂非孝之大者?何必徒事区区温情定省之文,为儿女子之慕恋乎?”广平王亦从旁赞言道:“人心不可失,亻炎之言甚善,愿殿下审思之。”

东宫侍卫李辅国至皇太子马前,叩首请留。

众百姓又喧呼不止。

太子乃使广平王亻叔,驰马往驾前启奏,请旨定夺。

此时玄宗方势辔停车,以待太子,久不见至,正欲使人侦探,恰好广平王来见驾,具述百姓遮留之状。

玄宗道:“人心如此,即是天意。

朕不使焚绝便桥,朕与百姓同奔,正为人心不可失耳!今人心属太子,是朕之幸也。”

遂命将后军二干人,及飞龙厩马匹,分与太子,且传谕将士云:“太子仁孝,可奉宗庙,汝等直善辅之。”

又传语太子道:“西北诸部落,吾抚之素厚,今必得其用,汝勉图之,吾即当传位于汝也。”

太子闻诏,西向号泣。

广平王即宣谕众百姓道:“太子已奉诏留后抚安尔等。”

于是众百姓都呼万岁,欢然而散。

太子既留,莫知所适。

李辅国道:“日已晏矣,此地非可久驻,今众意将欲往何处?”众皆莫对。

建宁王道:“殿下昔日曾为朔方节度使,彼处将吏,岁时致启,亻炎略识其姓名;今河陇之众多败降于贼,其父兄于弟,多在贼中,恐生异志。

朔方道近,士马全盛,河西行军司马裴冕在彼,此人乃衣冠名族,必无二心,可往就之,徐图大举。

贼初入长安,未暇徇地,乘此急行,乃为上策。”

众皆以为然,遂向朔方一路而行。

至渭水之滨,遇着潼关来的败残人马,误认为贼兵,与之厮杀,死伤甚众。

及收聚余卒,欲渡渭水,苦无舟揖,乃择水浅之处,策马涉水而渡。

步卒无马者,都涕泣而返。

太子至新平,连夜驰三百余里,士卒器械失亡过半,所存军众不过数百而已。

正是:从来太子堪监国,若使行军号抚军。

此日流离国难守,无军可抚愧储君。

话分两头。

且说玄宗既留下太子,车驾向西而进,来至歧山,讹传贼兵前锋将至。

玄宗催趱众军,星夜驰至扶凤郡宿歇。

众士卒因连日饥疲,都潜怀去就之志,流言频兴,语多不逊。

陈元礼不能挟制,玄宗甚以为忧。

秦国桢奏道:“众心汹汹之际,非可以威驱势迫,当以情意感动之。”

玄宗然其说。

适成都守臣贡常例春彩十万余匹至扶风,玄宗命陈列于庭,召众将士入至庭下,亲自临轩宣谕道:“朕年来昏耄,任托失人,以致逆贼作乱,势甚披猖,不得不暂避其锋。

卿等仓猝从行,不及别父母妻子,跋涉至此,劳苦已极,此由朕政之不德所致,心甚愧之。

今将入蜀,道路阻长,人马疲瘁,远行不易,卿等可各自还家,朕自与子孙及中宫内人辈,勉力前往。

今日与卿等别,可共分此春彩,以助资粮。

归见父母妻子及长安父老,为朕致意,幸好自爱,无烦相念也。”

言罢,涕泪沾襟。

众人闻言伤感,亦都涕泣,叩头奏道:“臣等死生,原从陛下,不敢有贰。”

玄宗亦挥泪不止,良久起身入内,犹回顾众人道:“去留听卿,不忍相强。”

秦国模在后宣言道:“天子仁爱如此,众心岂不知感?”于是众人大哭而出。

玄宗命陈元礼,将春彩尽数给赏于军士,流言自此顿息。

正是:三军一时忽欲变,谁说威尊命必贱?不用势迫与刑驱,仁心入人心可转。

军心既定,玄宗即于次日起驾,望蜀中进发。

行至河池地方,蜀郡长史崔圆前来迎驾,且说蜀土丰捻,甲士全备。

玄宗欢喜,即令于驾前为引道,即入蜀境。

路过一大桥,玄宗问是何桥,崔圆道:“此名万里桥。”

玄宗闻言,恍然点首道:“一行僧之言验矣,朕可无忧矣!”你道什么一行僧之言?原来唐朝有一神僧,法名一行,精通天文历法,曾造浑天仪覆矩图,极为神妙,其数学与袁天罡、李淳风不相上下。

玄宗尝幸东都,与他同登天宫寺西楼,徘徊瞻眺,慨然发叹道:“朕抚有此山川,必得长享无虞方好。”

因问一行道:“朕得终无祸患否?”一行道:“陛下游行万里,圣寿无疆。”

玄宗当时闻此言,只道是祝颂之语。

谁知今日远行西川,所过此桥,恰名万里。

因想一行之言,至今始验。

又想他说圣寿无疆,可知朕躬无恙。

所以心中欣喜说道:“朕可无忧矣!”正是:万里桥名应远游,神僧妙语好推求。

幸然圣寿还无量,珍重前途可免忧。

当下玄宗催趱军士前行,不则一日,来至成都驻跸;其殿宇宫室,与一切供御之物,虽都草创,不甚齐整。

却喜山川险峻,城郭完固,贼氛已远,且暂安居。

只是眼前少了一个最宠爱的人,想起前日马嵬驿之事,时时悲叹。

高力士再三宽解。

韦见素、韦谔、秦国模、秦国桢等,俱上表请亟为讨贼之计。

玄宗降诏,以皇太子分总节制,然都不即使出镇,特敕永王磷充山南东道岭南黔中江南西道节度都使,以少府西监窦绍为之傅。

以长沙太守李岘为副都大使,即日同赴江陵坐镇。

又诏以太子充天下兵马大元帅,领朔方、河北、平卢节度都使,收复长安、雒阳。

那知此诏未下之先,太子已正位为天子了。

你道如何便正位为天子?原来太子当日渡过渭水,来到彭城,太守李遵出迎,以衣粮奉献,至平凉阅监牧马,得几万匹。

又召募得勇士三千余人,军势稍振。

时有朔方留后杜鸿渐、六城水陆运使魏少游、节度判官崔漪、度支判官卢简金、监池判官李涵等五人,相与谋议道:“太子今在平凉,然平凉散地,非屯兵之所。

灵武地方,兵食完富,若迎请太子至此,北收诸城兵,西发河陇劲骑,南向以定中原,此万世一时也。”

谋议即定,李涵上笺于太子,且籍朔方士马甲兵栗帛军需之数以献。

杜鸿渐、崔漪亲至平凉,面启太子道:“朔方乃天下劲兵之处,今吐蕃请和,回给内附,四方郡县俱坚守拒贼,以俟兴复。

殿下若治兵于灵武,移檄四方,收揽忠义,按辔长驱,逆喊不足屠也。

臣等已使魏少游、卢简金,在彼葺治宫室,整备资粮,端候殿下驾幸。”

广平王、建宁王,俱以两人之言为然,于是太子遂率众至灵武驻扎。

过了数日,适河西司马裴冕奉诏入为御史中丞,因至灵武参谒太子,乃与杜鸿渐等定议,上太子笺,请遵大驾发马嵬时欲即传位之命,早正大位,以安人心。

太子不许道:“至尊方驰驱途道,我何得擅袭尊位?”裴冕等奏道:“将士皆关中人,岂不日夜思归?其所以不惮崎岖,远涉沙塞者,亦冀攀龙附凤,以建尺寸之功耳,若殿下守经而不达权,使人心一朝离散,大勋不可复集矣!愿即勉徇众情,为社稷计。”

太子犹未许允,笺凡五上,方准所奏。

天宝十五载秋七月,太子即位于灵武,是为肃宗皇帝,即改本年为至德元载,遥尊玄宗为上皇天帝。

裴冕、杜鸿渐等,俱加官进秩。

正欲表奏玄宗,恰好玄宗命太子为元帅的诏到了。

肃宗那时方知玄宗车驾已驻晔蜀中,随即遣使赍表入蜀,将即位之事奏闻。

玄宗览表喜道:“吾儿应天顺人,吾更何忧?”遂下诏:“自今章奏,俱改称太上皇。

军国重事,行请皇帝旨,仍奏闻朕。

俟克复两京之后,朕不预事矣。”

又命文部侍郎平章事房琯与韦见素、秦国模、秦国桢资玉册玉玺赴灵武传位。

且谕诸臣不必复命,即留行在,听新君任用。

肃宗涕泣拜领册宝,供奉于别殿,未敢即受。

正是:宝位已先即,宝册然后传。

授受原非误,只差在后先。

后来宋儒多以肃宗未奉父命,遽自称尊,谓是乘危篡位,以子叛父。

说便这等说,但危急存亡之时,欲维系人心,不得已而出此。

况玄宗屡欲内禅传位之说,已曾宣之于口。

今日肃宗灵武即位之事,只说恪遵前命,理犹可恕。

篡叛之说,似乎太过。

若论他差处,在即位之后,宠嬖张良娣,当军务倥偬之际,与之博戏取乐,此真可笑耳。

正是:若能不以位为乐,便是真心干蛊人。

然虽如此,即位可也,本年便改元,是真无父矣;若使此时邺侯李泌早在左右,必不令其至此。

后人有诗叹云:灵武遽称尊,犹日遭多故。

本岁即改元,此举真大错。

当时定策者,无能正其误。

念彼李邺侯,咄哉来何暮?闲话少说。

且说当日天子西狩,太子北行,那些时为何没有贼兵来追袭?原来安禄山,不意车驾即出,戒约潼关军士勿得轻进。

贼将崔乾祐顿兵观望,及军驾已出数日之后,禄山闻报,方遣其部将孙孝哲,督兵入京。

贼众既入京城,见左藏充盈,便争取财宝,日夜纵酒为乐,一面遣人往雒阳报捷,专候禄山到来。

因此无暇遣兵追袭,所以车驾得安行入蜀,太子往朔方亦无阻虞,此亦天意也。

正是:左藏不焚留饵贼,道教今日免追兵。

禄山至长安,闻马嵬兵变,杀了杨国忠,又闻杨妃赐死了,韩、虢二夫人被杀,大哭道:“杨国忠是该杀的,却如何又害我阿环姊妹?我此来正欲与他们欢聚,今已绝望,此恨怎消!”又想起其子安庆宗夫妇,被朝廷赐死,一发忿怒。

乃命孙孝哲大索在京宗室皇亲,无论皇子皇孙,郡主县主,及驸马郡马等国戚,尽行杀戮。

又命将宗室男妇,被杀者悉刳去其心,以祭安庆宗。

禄山亲临设祭,那日于崇仁坊高挂锦帐,排下安庆宗的灵座,行刑刽子聚集众尸,方待动手剖心。

说也奇怪,一霎时天昏地暗,雷电交加,狂风大作。

刽子手中的刀,都被狂风刮去,城垛儿上插着。

霹雳一声,把安庆宗的灵位击得粉碎,锦帐尽被雷火焚烧。

禄山大惧,向天叩头请罪,于是不敢设祭,命将众尸一一埋葬。

正是:治乱虽由天意,凶残大拂天心。

不意雷霆警戒,这番惨痛难禁。

看官听说,前日玄宗出奔时,原要与众宗室皇亲同行的,因杨国忠谏阻而止。

今日众人尽遭屠戮,皆国忠害之也,此贼真死有余辜矣。

正是:一言遗大害,万剐不蔽辜。

当日众尸虽免剖心之惨,然几禄山平日所怨恶之人,都被杀戮,还道:“李太白当日乘醉骂我,今日若在此,定当杀之!”又凡杨国忠、高力士所亲信的人,也都杀戮。

朝官从驾而出者,其家眷在京,亦都被杀。

只有秦国模、秦国桢的家眷,俱先期远避,未遭其害。

内侍边令诚投降,以六宫锁钥奉献禄山,遣人遍搜各宫。

搜到梅妃江采苹的宫畔,获一腐败女人之尸,便错认梅妃已死,更不追求。

天幸梅妃不曾被贼人搜去,上皇归后,因得团圆偕老。

可笑杨妃子怆惶被难之时,犹怀嫉妒,谏阻天子,不使梅妃同行。

那知马嵬变起,自己的性命倒先断送了。

后人有诗云:自家姊妹要同行,天子嫔妃反教弃。

马嵬聚族而歼旃,笑杀当初空妒忌。

禄山下令,凡在京官员,有不即来投顺者,悉皆处死。

于是京兆尹崔光远、故相陈希烈,与刑部尚书张均、太常卿张(土自)等,俱降于贼。

那张均、张(土自),乃燕国公张说之子也。

张(土自)又尚帝女宁亲公主,身为国戚,世受国恩,名臣后裔,不意败坏家声,一至于此!父爵燕国公,子事伪燕帝。

辱没燕世家,可称难兄弟。

禄山以陈希烈、张(土自)为相,仍以崔光远为京兆尹,其余朝士朝授以伪官,其势甚炽。

然贼将俱粗猛贪暴,全无远略。

既克长安,志得意满,纵酒婪财,无复西出之意。

禄山亦心恋范阳与东京,不喜居西京。

正是:贪残恋土贼人态,妄窃燕皇圣武名。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亦凡图书馆扫校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