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巾只觉这姿势极不自在,摆了一下头,笑道:“那么你是答应我了?”
陆远航一叹缩手,“罢了,我知道你能处理好的。毕竟若让她知晓身世,不提别的,对她自己也不好。”
葛巾点点头,迟疑一下又道:“让人把他们都葬了吧。还有祁剑屏与她丈夫君乔山,不管怎么说,单独合葬可好?”
陆远航眼神一凝,“别的也罢了,祁剑屏我就偏生要她与夫君不得同归。”
葛巾叹了口气。
所幸劝了几天后,陆远航终于不再坚持,还是照她的意思办了。
或许,他也是为了使陆明扬稍稍瞑目吧?毕竟陆明扬当时本就是要将祁剑屏护送回去与家人团聚的。如果他曾对祁剑屏动心,那么这只是一种成全;如果他同情祁剑屏的遭遇,那么他只是践行了侠义之道。
然而事实究竟如何,却已无从得知。
倘或那几日她不曾在小琴家中养伤,也许,能够阻止这一场悲剧的发生。
直到很多年之后,她依然清清楚楚记得初见时那个少年端谨严肃的神韵,记得他恭敬得恰到好处的眼神。
自君乔山死后,孟絮便已销声匿迹,陆远航与慕容长青接连搜寻月余仍不得见,后江湖中其他门派亦有人加入搜寻,却只发现了零星教众,只得无奈而返。
由于此次剿魔之战中,陆远航已是实际的领头人,统领调度有方,最终令武林风气为之一清,深得敬服。故此各门派商榷议定联合召开武林大会,推举陆远航担任了久已空置的武林盟主。
葛巾在台下静静远望,心下只觉恍惚。陆远航立于正中拱手作揖,那一刻,他的眼神凝定而深沉,仿佛武林盟主此位,天然便是为他而设。
也的的确确是他想要握在手中的真实。
葛巾微微苦笑一下,回顾四周,发现只派姬天佑了一个同宗兄弟前来;慕容长青亦是推辞年高体虚,自一到便歪在椅中,只偶尔与人略略推杯换盏一番。
原来三家果不如表面上那般配合无间,自那日誓师大会上她便已有所察觉,不像如今魔教诸事尘埃落定之后,慕容长青与姬天佑已开始公然表露不满之意,只是碍着无从相抗,方才维持了最基本的一点颜面。
只是,此番剿魔之战受创最深的应属姬家,葛巾沉吟着,或许姬天佑当真是重伤难愈,毕竟缺席武林
大会非同儿戏,不是对一人一派不满就能解释的了的。
武林大会闭幕后,她未作过多停留,带了两个弟子回到浮云山住下。为纪念颜慕峤与舒云屏,取了二人之姓,将姝儿的大名改作颜舒;祁剑屏之女则是她与陆远航商议后,定名叶凝霜。
就这般一日日过去,颜舒与叶凝霜俱是资质上佳,且又肯下苦功,倒也不曾枉费她一番苦心教导。
只是有些事,仍是不可逆转的发生了改变。
做了武林盟主之后的陆远航,行事愈发谨小慎微,极力隐瞒着与她之间的关系,她也曾亲耳听到他拒绝他人提起的续弦之意,那般冷定决绝地将他私下里在亡妻墓前所发誓言一字一句明白道出——他是要给天下人树立一个重情重义的武林盟主的形象吧?
可,他又将她置于何地?
然而他只是静静看着她,目中若有所失,“名分两个字,你当真这般在意?”
她微微仰首,笑意苍凉落寞,“是,我真的很在意这两个字。可是,我更在意的,却是一个是否光明正大的身份……纵然这一世也只能如此,我要的,不过是一个明明白白。”
陆远航叹了口气,错开目光道:“这个明明白白,我给不了你。”
葛巾不由退了一步,语声丝丝冰凉,“那么,你当我是什么?在你心中,我究竟是什么?”
短暂的沉默之后,陆远航极其平缓地开口:“你是我此生所爱的第二个女子,亦是最后一个。”
葛巾茫然道:“当初你难道不是认定青薷姐姐已是此生唯一?否则……又何必发下那样的誓言……”
陆远航定定看了她片刻,只道:“那是不一样的。”
“我欠她良多,也欠你良多。欠她,是为了陆家的江湖地位;欠你,却是为了她。”
葛巾望着他的眼睛,刹那间读懂了他的未尽之言。
他已然为了青薷欠她一个清楚明了的身份,又怎能再为一个不知今后是否会出现的女子而去负她?
她沉沉叹息一声。
或许,她并不如自己所认为的那般脱略洒然,竟真的一年年沉沦下去,沉沦在举目望去不见光明不见救赎的黑暗中。
三弟子江绿馨入门的第二年孟春,她交待好门中事宜,独自一人潜入人迹罕至的远山密洞住了几月,生下了可能已是她此生唯一的一个孩子
。陆远航不久得信赶来,紧紧抱着她与出世未久的男婴,眼神瞬息万变。
“便叫陆明函吧。”他语声低沉,说出了他的决定。
他们只能将这个孩子寄养在不为江湖中人所熟悉的乡下小村,以免有朝一日被世人发现端倪。
待她身子渐愈,他终是抱走了方自两月有余的男婴。
——他的第三子,也是她身为母亲仅有的一个孩子。
***
回浮云山的路上,她出手为身陷敌困的几个君山弟子解了围,一向相交不错的君山掌门便送来了拜帖,亲自上门谢过她相救师侄之恩。
颜舒与叶凝霜上前奉茶。
季连峰笑谈了几句,忽迟疑道:“葛掌门可是有什么心事?”
葛巾一怔,摇头笑道:“说来惭愧,此番郴州之行并未创得什么新招,不免略略烦闷。”
季连峰望她一眼,似掩饰着什么一般,亦摇了摇头,“葛掌门对武学一道痴狂若此,我辈不及……更遑论天分之高明了。”
葛巾轻轻一叹,“季掌门何必拿在下取笑?”
她心思敏锐,怎会看不出季连峰看似矜持客套的外表下蕴藏着怎样一番痴情……可,或许连他自己也清清楚楚知道,无论多深的感情,终其一生,也只能任其静静埋葬了。
季连峰不会感觉不到,有一个人,早已牢牢停驻在她心中,容不得第二人插足。是以一向只是交深言浅,不过问亦不探究。
“葛掌门自谦了。”季连峰笑笑,“这世上论及武功,或许除了陆盟主之外,仍有不少人可胜得葛掌门,只是,恐怕并无第二任敢言临阵对敌当真稳赢不输的。”
葛巾一笑,“季掌门可是功力又深了一层,先用这些个不着边际的浮夸之言使得在下忘乎所以,以便从容胜之?”
季连峰尴尬道:“季某确有切磋之意,葛掌门愿意赐教自是最妙。只是……季某方才所言,虽不一定是公论,倒也相差无几了。”
只是比试终究未成,因了门中忽有要务,季连峰不得不临时返回,言定日后葛巾有暇,便往君山盘桓数日。
葛巾送客回来,怅然一叹。
人人常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她与季连峰,大概就是如此吧?
也只能如此了。
毕竟,那一场身不由己的沉沦,她已无力止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