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刻了一大半的木鸳鸯(1 / 1)

疏影流年 绿筠 1419 字 9个月前

所幸随后急报传来,孟絮与程晋炫只得前去坐镇抵御,仅留下四人继续与颜、舒二人相斗。过得片刻,一个使蛾眉刺的眉眼秀丽的少女虚晃一招,折身一刺便向葛巾刺去。

与此同时,她三个同伴亦加紧抢攻,迫得颜慕峤与舒云屏一时无暇分身相救。

那一刺来得甚急,葛巾重伤之下只来得及一侧身,让过咽喉要害,随即早已痛得麻木的肩上又是一阵剧痛传来,不由一咬唇,心下隐隐约约闪过一个念头,倒是……倒是也没有淬毒啊……

那少女一张素净的瓜子脸近在咫尺,却是用力过度,蛾眉刺深深没入树干中,一时颇难拔出。

葛巾不假思索,一刀下意识就向她颈边划去。

蛾眉刺拔出的瞬间,她已割断了少女颈上血脉,鲜血霎时飞溅开来,有几滴溅到了她的脸上、身上。

那少女的衣衫上亦溅上了一蓬鲜血,却是自葛巾肩上喷涌而出的。她似不置信地看了一眼葛巾手里的短刀,眼神空茫而无措。直到她终于无力倒地之后,一双秀丽清澈的眼依旧那么茫茫然地睁着,至死都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在她倒地的一瞬,一物忽自她袖中滚了出来。葛巾迟疑了一瞬,用刀拨到身侧细细打量。

竟是一只尚未雕好的木鸳鸯,轮廓已显,只是眼睛与翅膀还在混沌之中。然而鸟身、鸟爪俱是纤毫毕现,惟妙惟肖,颇颇得显露出少女的蕙质兰心来。

她该只有十六七岁吧?葛巾心头一迷,短刀怆然落地。

那边一个少年已撇下颜、舒二人,嘶吼着冲了过来,刀锋如电,直直斩下。

他眼中有泪。

葛巾一眼瞥见挂于他腰间的一块鸳鸯玉佩,玉质虽非上好,却也莹润可观,方才恍惚间见那少女身上亦配了一块,此时当是压在身下了。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一时间,脑海中忽定定地忆起了这两句。

迎面刀锋寒意迫人,她却怔怔地低下头去,望向那个未曾完工也永远无法完工的木鸳鸯。

舒云屏恨恨地一跺脚,无暇多想,长剑脱手而出,只听“锵”地一声,将运足气力的一刀击飞斜插于地,随即纵身掠去,一指点中疯了一般空手掐向葛巾的少年。

“你不要命了?眼睁睁就看着刀落下?”舒云屏瞪着葛巾,没好气道:“若是劈实了,堂堂葛女侠可就成了两片了。”

葛巾恍惚一笑,“这会子不是好好的么?”

舒云屏懒得跟她多话,眼见天色熹明,俯身一抄平落于地的佩剑,剑光起处,

已将余下的两人周身要害笼罩在剑尖所及之地。

那两人衣着富丽,看来似是堂主一级的人物,出手之间果较那一双少男少女多了几分镇定从容,只是毕竟敌不过颜、舒二人合力之击,对望一眼,斜斜侧身避开,分头抱起委顿于地的少女尸身以及被点中穴道木然伫立的少年,无奈纵身远去。

颜、舒二人不欲追赶,当下颜慕峤叹了一声,俯身将葛巾横抱而起,舒云屏则将三人的兵刃拿在手中。

“啊,还有那个。”葛巾蓦然叫了一声,伸手直指草间一个的淡黄色的物事。

舒云屏奇道:“那是什么?”蹲下身细细拨开草丛,将那个木鸳鸯托在掌心左右打量,眼睛霎时瞪圆了:“你你你……什么时候刻的?”

***

葛巾身上的几处外伤已悉数上药包扎完毕,所受内伤虽重,好在她内力颇为精深,又有颜慕峤、舒云屏二人相助,想来不几日便可无甚大碍。

只是,身上的伤易于痊愈,那些烙刻于心上的痕迹,是不是也能随着一处处疤痕掉落而消逝不见?

她默默地看着手中的木鸳鸯,忽然没头没尾说了一句:“她的眼神,其实是没有一点渣滓的。”

舒云屏诧异地望来,一眼看到她手里的物事,目中现出一抹了然之色,叹道:“只可惜她是魔教的人……再者,那时你若不杀她,死的可就是你自己了。”

葛巾摇了摇头,木然道:“魔教?魔教的人就一定该死么?我原也是这般想,可是……可是在那一刻,我是真的希望那一刀把一切都结束的。”

舒云屏又叹了口气,低声道:“就如正派中人必有害群之马一般,所谓‘魔教’倒也不一定是无恶不作,只是……只是行事不依常理罢了。”

“只不过,正邪之争由来已久,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颜慕峤在一旁微微点头,“我们既然已卷入了这个正邪相争的局面,所能做的也不过‘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葛巾怔怔不语,有一顷才道:“无论何时何地,你们切切不可落单,就只程晋炫一人的功力已不可小觑了。”说着微一闭眼,喃喃:“同是偷袭,同是取人性命,这其中……又有什么不同呢?”

“自然有所不同。”

三人目下所处是一个隐秘狭窄的石洞,语声传来的同时,一人缓缓走了进来。夕阳斜照,丝丝缕缕的碎金洒在他身后,越发显得他一身气度雍容沉定。

葛巾不由自主向后缩了缩,将脸上不期然升起的一抹嫣红悄悄隐在暗影里。

颜慕峤与舒云屏已

起身道:“陆家主。”

陆远航微微颔首。葛巾本也要站起,却被他以眼神止住。

几人当下在洞内随意围坐。

葛巾偷眼打量仍旧气凝神定的陆远航,却见他略显风尘仆仆,一身原本颇为洁净从容的衣履已微有几处破损,衣摆下点点滴滴溅了不少血迹。以他的功力尚且如此,可知这一仗该是何等激烈艰难。

却听陆远航缓缓道:“你三人虽只拖了孟絮与程晋炫一时,却已助益三家良多。待他们匆匆赶到正堂之时,早已大势去矣。这一趟我等趁其不备,能一举攻陷魔教总坛,实是不易。只有一件颇为遗憾,”他面上忽现黯然之色,“程晋炫舍却一命,终使孟絮得率残部突围而去,未得全歼,来日必成大患。然而,现下也只得听之任之了。”

轻轻一眼扫过三人,陆远航顿了一顿,方说出了此行目的,“陆某此来,是代三家子弟向三位致谢,而葛女侠孤身只挑魔教要人,更是足令众人感佩。如今我三家子弟欲往青草坪扫除余孽,却不知三位是要留守断情崖,抑或是与陆某等同走青草坪?”

颜慕峤与舒云屏谦逊几句,倒也无可无不可,只拿眼看着怔怔发呆的葛巾。

葛巾却不敢抬头,只顾盯着陆远航的衣摆出神,一时脑中只有两个念头交替涌现,本已恢复些许红晕的脸上亦是明灭不定。

他们胜了……他们当真将断情崖上的人都杀了,无论什么样的人……却不知他们伤亡几何,断情崖上又是怎样一种尸横遍地的惨景?

他这一回,是来看她的。无论为着什么原因,无论他说了什么话,他的的确确是听闻自己受伤后独自赶来的……

陆远航亦低头看了看她的脸色,微一沉吟,“葛女侠伤势未愈,三位不妨便留下吧。”

“我……我去青草坪……”葛巾轻轻一咬唇,蓦然开口,抬眼期期然望着陆远航。

她不要,不要留在这里面对如昨晚那小姑娘一般的眼神,不要让自己同样的茫然无措。

他总有一种让她心定的力量,或许,或许离他近一些,她就不用那么茫然了吧?

很多年后,葛巾回想起这一刻的抉择,面上只剩下疲惫而倦怠的苦笑。

倘若她事先得知此去青草坪的后果,一定一定不会拉着颜、舒二人参加什么“剿魔之战”,那一夜就让自己死在程晋炫手里也好,也免得今后承受十七年无边无际缠绵入骨的苦楚;至少,一定一定会坚决阻止他们与自己同往青草坪赴那一场命里的生死之约……

然而,一切,一切终归是那么毫无预兆的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