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一场剿魔之战,葛巾事后回想,能概括它的,就只有两个词。
惨烈,茫然。
她本以为既称之为魔教,必是个个无恶不作,令人发指,就如她一直以来听闻的那个教主的所作所为。久已想除了这个为祸江湖的恶徒,只是一套红袖刀法尚未精研透彻,待得大成之时,他却一病而亡。适逢查出三大武林世家欲趁魔教内乱攻入,她便执意同去。
当真是混乱到了不堪的地步,前教主的几个儿女各有支持者,那个所谓的大护法袁傲一意弥合裂痕,反而死在自己人手里。
依了几人原定的计划,由葛巾引了三家子弟中擅长轻身功夫的十几人趁夜色先行潜上断情崖。
是夜无星无月,众人借着山林暗影隐蔽身形,一路悄然蹑上。原本号称戒备森严的断情崖,如今却只有稀稀落落几个守卫立于要道左右探看,众人仗着轻功高妙险险避开,在山林中左穿右绕,终于在夜色将阑时安全抵达了崖顶。
倘若线报属实,如今在断情崖上的就只有大护法袁傲之妻孟絮与右护法程晋炫督率七名堂主、二十九名令使、六十七名飞鹰组护卫及百余教众,前教主所遗子女尚在几十里外的青草坪斗法比武,只怕没有几日是分不出胜负的,若然趁此攻下了断情崖,再回头一举剿灭早已数败俱伤的夺位者,此役便算大功告成了。
葛巾抬眼一扫黑漆漆的夜空,深吸了一口气,虽说方才毛遂自荐直挑孟絮居所,此时仍是由不得一阵紧张。
毕竟,这尚是她首次面对恶战。
纵然据传言判断,孟絮的武功并不如何高明,至少,是一定在她之下的。
可葛巾不能不顾忌她的身份,沉吟一瞬,依照事先的安排,无声地做了几个手势,身后众人立时散入夜色之中,潜至各处要地以为内应。
一切安置妥当,葛巾身形一纵,锁定方位,恍如轻烟一般掠向孟絮所居之处。
幸得此前三家已获知断情崖几个重要人物的大致方位,倒也省了搜索之功。
眼前果有一处灯火通明的小院,葛巾悄悄蹑近,避于床下。
只听房内一个倦倦的女声道:“……罢了,咱们做好分内事即可,谁赢了谁就来做教主吧,要是都回不来……”
“恕属下直言,莫非当真……当真只能由教主的子女……”
语声戛然而止,却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另一个女子“啊”了一声,“屈令使,你疯了么?”
房内一时响
起了几人的声音,或支持或反对,闹成一团。
那语声倦怠的女子想来便是孟絮,过得一瞬,她方再度淡淡开口道:“不要吵了。”
她声音虽不甚高,房内诸人却似颇为尊崇她,俱匆匆住了口。
孟絮低低咳了几声,“屈令使所言有理,只是教主威信极著,又未指定由何人接任,膝下几位公子小姐已然争得不可开交,怎经得起再添争位之人?若是……若是拙夫尚在,或可一试,如今,我等只有静观其变为妙。好在,要不了几日也就有结果了。”
房内静了片刻,众人呼吸之声清晰可闻,葛巾在心里默数一时,连上孟絮共有十人,其中一人呼吸细微,一直未曾开口,似乎只是一个孩子。
心念电转,这几人虽俱算得好手,自己虽胜不了他们合力相攻,但想来亦可拖住一时,只要乘隙发出讯号,大队人马即可掩至。
这是忽听孟絮低声道:“天要亮了,大伙儿都散了吧,也该歇歇儿了。”
随后便是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葛巾心下一凛,知道再不可拖延,当即长身而起,破窗而入,短刀瞬时已擎握在手,一刀便向方当欠身的孟絮划去。
孟絮素素淡淡的脸在刀光下显出几分别样的明媚来,她不及躲避,抓起身侧桌上的一只茶盅掷向葛巾。
凛冽刀风之下,茶盅立时碎为齑粉,只是孟絮的掷盅手法颇为奇异,瓷粉一兜一转,竟不散开,反而凝若实体,顺着刀锋磕向她的手腕。
葛巾亦不得不向后一退,这一退便退入了正欲离开的八人包围之中。
百忙中她犹有余暇向孟絮身边扫了一眼。
果然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
年虽尚幼,却已生得粉妆玉琢,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亦是略带好奇的打量着她。
葛巾忍不住微微一笑,头一次夜行刺探,竟也判断得丝毫无误。
孟絮却也在静静地望着她,眉头微蹙。
一眼瞟见,葛巾心下微沉,已知她欲招人前来将自己一举擒获,不由轻轻咬牙,拼着受伤,不顾划向小腿处的一剑,又从残破的窗子穿出,扬手抛出一支烟花,一霎那间,十几支烟花竞相升起,瞬间璀璨了整个夜空。
远处衣袂拂动声、兵刃交击声、喝斥回应声忽然就夹杂在一起响了起来。
屋内众人却也追了出来,一惊之下,人人面上俱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葛巾默算着时辰,堪堪斗了二十余招,一转转到树后,仰面避过孟絮一支疾疾飞
来的袖箭。
身后一道劲风却在此刻突袭而至。
她闪避不及,只得一掌向上迎去,登时胸口一窒,几乎站立不稳。
那人见她面露不甘之色,冷笑道:“这一掌的的确确算得上偷袭了,可是,难道你们便是正大光明摆开阵势邀战的么?还不是一样鬼鬼祟祟?”
葛巾缓过一口气来,怒道:“手段便是一样,我等也是为了除魔卫道,岂与尔等目的相同?”
“除魔卫道?”那人冷冷重复一句,手上用力,压得她的腰肢一点点向后弯去,“倒是许久未见当真把这四个字挂在心头当回事的人了,也算难得。记住了,本人乃是右护法程晋炫,见了阎王好告一声状的。”
葛巾哼了一声,咬牙催动内息,竟又一点点直起身来。
程晋炫目露诧色,吸一口气,真气蓬勃涌出。
正在此时,方才与葛巾相斗的八人中却有两个年轻男子面露狠色,手中一抹寒光便向葛巾腰间斩来。
孟絮眉头一皱,扬手掷出两支袖箭,打偏了刀锋,口中疾喝道:“留活口!”
一人急道:“赶紧料理她才是,外面的弟兄们要撑不住了。”
孟絮不语,似亦在踌躇。
几人却等不得她下决断,除了三人略略老成持重的,各出兵刃,齐齐向葛巾斩下。
葛巾一抬眼,见程晋炫面上亦颇有不豫之色,然而似想到了什么,动了动口,终未开声阻拦。
勉力避过了刺向喉间、心口、小腹三处要害的利刃,肩头、手臂、腿上却俱受了几处不轻的伤,尤其右臂上一剑,深可见骨。
最重的伤却还不是肢体上的,利刃袭来之时,她再无余力相抗程晋炫加催的内息,顿时只觉眼前一黑,被一股气浪击飞了几丈之远。
葛巾吐出一口淤血,左手握紧了短刀,茫茫然地想,最后的夜,竟是无星无月的……
低低叹了口气,她并不站起,只是向后挪了一挪,勉力坐起靠在树上,轻轻浅浅地一笑,“不管是要拿活口还是要拿了我这条命去,都一起上来吧。”
衣袂飘动之声适时响起,夹着一个女子语含责备的声音:“都说了不要逞强,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葛巾心下一松,侧头笑道:“我不逞强哪里有你们表现的机会?”一语未完,忽敛容疾道:“小心!”
颜慕峤侧身避过一钩,苦笑答道:“我们可没有你葛女侠这般好功夫,几年来又都生疏了,经不起喊打喊杀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