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的话已渐渐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一众点苍弟子与“台”下方才力推冯继尧继任盟主的各门派诸人面色亦是颇为不愉,不知是谁当先嚷了出来,“那么依诸位看,又有谁适合接任?是青城掌门?君山掌门?还是……崆峒掌门?”
正与人对峙的洛无垠闻言忽地冷冷一笑,沉声道:“既然冯掌门都算得有资格的,那么洛某亦不必退让了。”
话虽如此说,他仍是不敢有丝毫放松,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面前那人,全身上下俱是戒备之态。
立于他对面的人四十余岁年纪,气度闲散,正是冯继尧的师弟,亦即为前任掌门之子于千岩。
只听他笑道:“那么洛掌门就去与于某的师兄争个高下好了。”
洛无垠哼了一声,不理会他的调侃。两人虽未动手,但彼此对峙良久,对体力、精力、内力俱是相当大的考验,心细的人已可看到他们额上渗出的点滴汗珠。
一个五湖帮弟子奔了过来,压低声音在龙千峰耳边说了句什么。
龙千峰面色一喜,挥手命那弟子退下,随即低声笑道:“探子回报,黄山和华山两派的十几位少侠已到了山下。”
季连峰捋须一笑,“松谷居士可也随同来了?”
龙千峰点了点头,一翘大拇指,“季掌门原来还会算命啊?这能掐会算的本事龙某最是佩服了。”
一言未了,罗苒一手指着龙千峰,已笑得直不起腰来。
木湲馨与应语然亦是掩了唇,咯咯而笑。
季连峰忍俊不禁,摇头道:“这倒不是。只是秦掌门说起过他曾邀松谷居士出山罢了。既然秦兄上过点苍,那么松谷居士想来亦不远了,与其弟子一道前来,自是最好。”
龙千峰一拍脑袋,急声道:“他们就这样上来难保不遇着埋伏,我们要不要去接应一下?”
“这也是,”应语然侧头想了想,“不如我与四师兄去一趟吧。”
季连峰沉吟片刻,点头道:“为师与你们一道去好了。”转头看向木家兄妹二人,“这里便交给你们了。”
木湲磬起身一揖,“前辈放心。”
季连峰当即与曾、应二人一道出席,临走前看了一眼意态寥落的贺谨然,又向郑斐然的方向望了一眼,摇头叹息一声,径自去了。
颜舒已回席坐下,江绿馨却执意留在原地,垂首默默思索着。
君思颍将插在柱上的短刀拔下交还给她,“你这么一走,这世上用红袖刀的可只有三人了。”
江绿馨接过短刀笼入袖中,恍惚一笑,“总要有人做出选择的,四师妹资质远在我之上,五师妹小师弟功力又不够……”
君思颍转过头去,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拍拍她的肩,沉沉一叹。
归根究底,她是脱不了干系的。
如果不是她当初执意与袁恒分道上路,八名飞鹰组护卫不致枉死,袁恒亦不致定要取陆明轩的性命……
她叹了一声,轻轻一摆银钩,望定陆远航,一字字道:“大仇暂且记下,待你告罪天下之后再行结算。”
陆远航微微冷笑,“老夫等着你就是。”
陆明轩微松了口气,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把事情做绝以致同门相残的。”
袁恒原本听到君思颍的决定神色间便颇为复杂,此刻听闻“同门”两字,眼底倏地一寒。然而过得片刻,终是无奈转身,怅然一叹。
这个时候,或许他已不得不退让一步了。
君思颍侧目看他一眼,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良久才道:“我这几日已想得很明白,你并没有错。我也曾试图与浮云门划清界限,可是,最终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我毕竟做不到让十七年间的一切化为乌有。”
“如果,如果你不能接受,那么……”
袁
恒转头看她,“你可是要回去?”
君思颍摇了摇头,“至少我自己都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若能有幸报了仇,便将少主之位传了你,之后……”她忽地淡淡一笑,“……海阔天空吧,或许有缘重会。”
袁恒目光凝定,身子却微微颤抖起来,半晌没有说话。
冯继尧环视场中一周,忽道:“也罢,既是武林大会,便该以武会友。冯某适才相斗前任盟主,一战而胜,故此有了继任盟主的资格。现下既有人提出冯某不应为之,那么只好手底下见真章了。不知哪几位愿上来赐教?”
“不过冯某尚有个提议以供诸位斟酌,身为武林盟主,武功自然必须不凡,但武功一道亦不是惟一的标准,所以纵使有人艺压群雄,亦只是有了一部分的资格,尚需经历其他考验才是。”
罗苒低低哼了一声,“这个台阶铺得倒好,万一他冯掌门输了,仍是大有机会。”
颜舒轻轻一叹,“无论如何,这个提议对我们也不无其利。”
贺谨然目视场中,亦是缓缓点了点头。
冯继尧所言自是得了场中各派一致赞同。然而隔了半晌,仍不见有人上前。毕竟对于盟主之位动心的不少,却都被方才冯陆一战震慑住了,自忖并无与冯继尧一争之力,故而只是远远望着,静待他人——虽说武功一道并非选定盟主的唯一标准,却也是颇为重要的条件。有冯继尧在旁虎视眈眈,即使侥幸做了盟主又如何?充其量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罢了。
洛无垠额上滴下的汗珠已愈来愈多,几次欲提气纵起俱难以脱身。陆远航远远看着,忽叹了口气,自袖中掣出一支响箭,“嗖”地直上云霄。
冯继尧眉峰一挑,“哦?陆家主尚有援手未至?”
陆远航不答,注目洛无垠,扬声道:“此时不退,更待何时?”语声微颤,说到后来已渐渐低了下去,似是勉力聚起了残余内力以求使洛无垠清晰听闻。只话音方落便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全赖陆远航在一旁扶住才不致跌倒。
一面将父亲扶至一边坐下,一面默察他体内伤势,陆明轩心中惊痛。原本就已受创极重的经脉此时更是一片紊乱,然而陆远航却仍生生阻住了陆明轩内息的缓缓输入,唇边笑意冷冷,“为父又死不了,你拼命救个什么?”随后看了看儿子的脸色,语声放缓,叹口气续道:“自己的伤也不轻,为父年轻时便不似你这般不知字样,只怕到得为父这般年纪你就得病魔缠身了,到时候有的受的。”
陆明轩低头默默不语。
洛无垠方自闻言便浑身一震,眼中不舍与不甘之色交替闪过,迟疑片刻,重重叹了口气,脚下微错,引开于千岩的注意,陡然一剑疾出,斜刺他咽喉要害。于千岩折身一避,一手便向剑上拂来。洛无垠剑势一沉又一挑,指尖按下剑上机簧,剑身“唰”地一声长了三寸,于千岩未料此变,急急缩手,衣袖却被划开了一缝。
洛无垠一剑不停,又解了九华派与泰山派两派掌门之围,回头望一眼洛小绣,见她睁大了眼紧紧张张看向这边,长笑一声,目光又自贺谨然身上扫过,最后冲陆远航遥遥一揖,带了属下诸人一径去了。
冯继尧微笑而视,“陆家主方才所发信号是要人接应洛掌门吧?只怕他们未必能顺利回合了。”
陆远航淡淡看他一眼,“那便试试。”
场中各派原本颇为担心洛无垠遁去伏下将来之患,此刻见冯继尧早有后手,不免大是佩服,一时颂扬之声又起,不少人大为皱眉,罗苒更是被逼得捂住了耳朵,忿恨不已。
冯继尧眼见时机成熟,飘身立于“台”边一块巨石之上,正待开口,已有人朗声道:“冯掌门且慢。”
此番开言的却是木湲磬,只见他与木湲馨一道出席,缓缓道:“既是如此,我兄妹不才,领教冯掌门高招。”
冯继尧微
微一怔,笑道:“说破了天你们仍是来争这盟主之位的,当真可笑。也罢,久闻你兄妹双剑合璧之利,今日正巧一见。只是冯某毕竟有伤在身,且看二位能否趁机将冯某除了,以绝后患……”
他一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二人,续道:“或者刀剑无眼,二位如有意外,岂不是青城一派莫大的损失?”
木湲馨弯眉轻笑,“前辈虑事果真周详,这番好意我兄妹先行谢过。”说着已微微福了一福,以尽晚辈之礼。
木湲磬亦在同时抱剑一礼,两人随即齐齐弹剑出鞘,以一招松风剑法的起手式静待冯继尧先行递招。
罗苒一皱眉,“跟冯继尧有什么客气的,占了先机要紧。”
贺谨然微微一笑,开言答道:“冯掌门既身为前辈,一些礼数还是必不可少的。”
“可是你……”罗苒一句话未出口便被颜舒拉住,登时知机,却见贺谨然的眸子已经黯了下去,淡然笑道:“纵使他有不是,亦不应由我们这些小辈轻言定论。”
沈枫颔首道:“贺兄所言甚是……”听得罗苒嘟囔出一句“迂腐”,便笑笑续道:“若不依着些礼数,莫非我等应当一齐动手将他拿下处置?”
此时身形交错,剑影纵横,着实堪为激战。众人一时俱屏息默视,而江绿馨与石清涟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几乎连心跳都已停止。
木家兄妹天资卓颖,自幼便在秦知奇教导下一同练功不辍,更兼心灵相通,一人如露破绽,另一人立时补上,剑势堪称天衣无缝,较之陆明轩、颜舒二人的刀剑合璧威力虽尚有不及,但绵密醇厚之处则犹有过之。
而冯继尧一身功力亦以攻守相间、后劲悠长为要,论及内力深厚更在二人之上,虽与陆远航倾力一搏,但瞧来功力固有损耗,伤势却不甚重,全然不似被一掌击落背心的结果,想来他与陆远航一战必是大有蹊跷。
颜舒与贺谨然对望一眼,俱是微微点头,肯定了心中猜疑。由此更担心木家兄妹的成败生死。虽说冯继尧一向对自己所认为尚有利用价值的人不致赶尽杀绝,此刻又是在天下群雄面前,连陆远航都能在激斗中得保性命……可是一旦落败,在冯继尧蓄势一击之下,自不免身负重伤,何况冯继尧未必现下仍能如方才一般将掌力收发自如……
颜舒摇了摇头,暗自苦笑一番,怎的三人尚且势均力敌,她便开始一味向坏处想?无论如何,这一站并非单一比拼内力,木家兄妹两人俱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或许两人的内力修为合起来尚不及冯继尧七成,但论及剑术造诣,只怕冯继尧未必高过他们。
却见冯继尧足尖点地飘退几步,伸手接过乐东桥递来的长剑,松松挽了个剑花,手腕忽地一沉,然后又是一收一送,众人便见他一剑矫若游龙,堪堪敌住了木家兄妹双剑交织而成的密密剑网。
罗苒侧头看了半天,奇道:“怎么还是持平?冯继尧与陆远航相斗也未用剑,怎的与木大哥木姐姐他们比武倒不能用掌法了?”
颜舒微微一笑,沉吟道:“若陆远航亦是用剑,想必冯继尧一开始就会以剑对敌吧。至于……”她顿了一顿,续道:“至于为何用剑前后俱是持平,或许冯继尧已觉出自己轻敌了,若然再晚一步弃掌用剑,只怕难保颓势不显,他这种步步为营、惟求一击必中的人,想必
只愿选择最为稳妥的法子。”
正说着,只见木家兄妹剑尖相抵,身形一错,剑影漫天撒出。冯继尧仰身递剑,直击木湲馨心口。
木湲馨长剑已在外门,不及回格,身子轻轻纵起,足尖在冯继尧剑上一点,翻身落在他身后,一剑由下至上挑起。木湲磬紧随其后提气掠起,于半空中长剑下击,两人剑尖所指,俱是冯继尧肩头锁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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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终于赶在零点之前码完这一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