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淅沥,君思颍从临街的窗口不经意间向下一看,行人已是颇为寥落,偶尔有赶路的匆匆而过。
此时她与袁恒匿身在一处小小客栈,专一打探讯息,伺机而动。
门外“笃笃笃”几声敲门声响起,前三声,后四声,清晰入耳。
君思颍点一点头,坐于对面的袁恒便扬声道:“进来。”
来人开门入内,除下犹自沥沥滴水的斗笠蓑衣,向君袁二人施礼毕,将浮云门掌门继任大典事由一一道出,末了道:“冯继尧暗中策反唐门第一高手唐珏及其义弟余绰,趁陆远航旧伤未愈之机出其不意将其重创,余绰死于陆之反击;唐珏则重伤脱身,并掳走洛无垠派去照料陆远航的独女洛小绣。”略略停顿一瞬,续道:“后听闻陆明轩于距陆家庄三里处遭遇埋伏……”。
君思颍一直蹙眉不语,听得最后一句,冷笑一声,道:“这个时机拿捏得倒准,叫人好生佩服。”话锋一转,忽问:“那么陆明轩如何了?”
来人迟疑道:“属下只知似有人暗中相助,是以激战不久陆明轩便即脱身。这隐身暗处之人,属下却是查了两日也毫无结果。”
君思颍闻言看向袁恒:“你怎么看?”。
“就目下时局看来,”袁恒低头沉吟,“相助陆明轩之人应当既非陆远航一脉亦非浮云青城君山一脉,因为他们都没有必要藏头露尾。向来或是局外人或是……亦想于乱局中获利之人。”
君思颍点点头,皱眉叹道:“去年我与师姐曾应孙云溪之邀造访点苍,竟是不曾看出冯继尧有偌大野心,如今他这一插手,事情可就要复杂多了。”说罢轻轻一摆手,温言道:“你先下去休息吧。顺道告诉冯朗,要他小心注意冯继尧的动静。”。
来人应了一声,躬身退出,轻轻带上了房门……
袁恒沉默一瞬,忽道:“虽然复杂,倒也未必是件坏事。”他缓缓站起身来,取过两只茶盅遥遥对峙,“如今陆远航与冯继尧势同火,想必已无暇针对我们有什么大的举动。而我们倒可趁此机会……”说到此处,他转头望向君思颍,见她犹自怔怔不语,不由轻声问道:“想到什么了?”
“你说的不错,如今确实机会难得,我只是有些担心,”君思颍抬头看着他,皱眉道:“我们能想到的,陆远航与冯继尧也一定会想到。值此乱局,倘或一着不慎,必致满盘皆输。”
袁恒垂目思索,缓缓点了点头,“若我是冯继尧,会认为断情崖不失为一支可利用的力量,也绝不会让‘渔翁’有得利之机。”。
“嗯。”君思颍心事重重地应了声,见窗外雨势愈发大了,便起身欲要关窗,手指才一触到窗扇,忽生异警,急急闪身,一物冲破雨帘如离弦之箭从窗外射入,“夺”的一声钉在墙上,是一支包裹了油纸的钢镖。
君思颍向外看去,只见一个人影一闪而没,迅即隐入对面重重屋檐。
袁恒已走过去拔下了那支钢镖,拆开油纸,卷在钢镖上的是一纸素笺,笔墨纵横,上书九字,无头无尾:“二更时分,城外绿柳坡。”。
君思颍接过看了,脱口道:“冯继尧……”。
“也有可能是暗中相助陆明轩之人。”袁恒沉思一瞬,问道:“方才那人的身法你看清楚没有?”
“正是这一点奇怪,竟似崆峒派的功夫。”君思颍想了想,续道:“洛无垠一向以陆远航马首是瞻,按常理并不会与我们有什么话说;若说只是请君入瓮,也不是时候,没道理放下对自己威胁最大的对手,除非……”
“除非洛无垠见势不好背叛了陆远航,另谋他路。”袁恒微微颔首,“那么今晚……”
君思颍淡淡道:“自然要去,总要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才好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袁恒叹了口气,“也罢,我陪你一起去。”。
君思颍摇摇头,“倘若是最不可能的陆远航呢?难道还要再给他一次剿魔立威的机会?”
袁恒脸色一变,迟疑一瞬,上前紧紧攥住她的双肩,“你要我眼看着你涉险?”
君思颍低眉笑笑:“有十个人跟着我就够了,你得坐镇调度以防不测。”说着眸子一黯,“这可是愔姐姐的职守,现下你责无旁贷的。”
袁恒手一僵,叹道:“你是少主,我听你的便是。”放手退开一步,“天色还早,我下去让厨房备些酒菜送来。”。
君思颍看着他默默离去,忽地扬首微微一笑,心底尽是浓浓的暖意。
一更时分,君思颍带了从飞鹰组选出的十名高手匆匆出发,命他们蹑在身约莫百米,不疾不徐,缓缓跟上。一时到了绿柳坡,距二更尚有一刻。细雨早歇,柳荫婆娑,忽而微风徐徐,掠过一丝寒意。
“君姑娘当真守时,只是未免早了些。”树后一人一人长笑转出,抚掌道:“不过也好,早些谈妥,对大家都有好处。”
借着月光依稀看出,来人正是冯继尧。君思颍不由微一皱眉,“冯掌门不去继续筹谋逐鹿大计,与我又有什么好谈的?”
冯继尧笑道:“冯某所要谈的,自是两利之事。现如今江湖的局势,想来君姑娘也是心知肚明了?”
君思颍淡淡一笑,“那又如何?”
“冯某人自不讳言,是要夺取武林盟主之位,浮云青城君山三派则痴心妄想要陆远航作出一个什么交代;而君姑娘你,要的是陆远航的命。”冯继尧笑笑,“无论所求如何,都是针对陆远航一人,是以我等三路人马本可以同气连枝,先将陆远航逼下盟主位再论其他,只可惜……”
君思颍漫不经心道:“只可惜冯掌门在浮云青城君山三派面前碰了钉子,便来找我了?”
“不错,”冯继尧正色道:“虽说君姑娘出身浮云门,此刻令师死因亦已真相大白,香火之情犹在;但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到时必定还要为是否杀陆远航陡起争端,难道君姑娘就为着一个本不属于自身的同门之义放弃血海深仇?”
君思颍默不作声,心下似有所动。
“所以就目下局势来说,君姑娘不妨与冯某人合作,到时各取所需,岂不比孤军奋战来得强些?”
君思颍沉默半晌,“那么各取所需之后呢?”
冯继尧笑声朗朗,语意流畅,“这点冯某也不讳言,正邪不两立,陆远航一死,合作便即结束,冯某自去众望所归地担任盟主;君姑娘也大可早正教位,扩充实力,以待日后正邪交战时重振令外祖声威。”
君思颍淡淡接口:“现在便谈到日后,只怕为时过早了吧。”
冯继尧一笑,“那么便说点实际的。几日前陆远航再受重伤,只他本人早已不足为虑,所忌的不过是陆明轩及以洛无垠为首的效忠现任盟主的一些人,虽经冯某人各方拉拢离析,仍有不少忠贞之士死命相护,要动陆远航颇为不易。所幸洛小绣已在掌控之中,洛无垠不免畏首畏尾;若能再将陆明轩引出……”说着手掌一竖,直直向下一斩,语声戛止,只看着君思颍,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
君思颍默然良久,唇边掠过一丝冷笑,“冯掌门上回派出偌多高手尚且无功而返,此刻又打算如何埋伏下手?”。
冯继尧笑意微沉,“若有君姑娘相助,当日的神秘高手就是二度前来,也必会与陆明轩同时纳命。”
“哦?冯掌门可真是高抬我了。”
“不说别的,只今夜君姑娘带来的这十人,便可算得一流高手了,想来除去留守断情崖之人,随姑娘与袁护法下山的教众实力必不可小觑。如今以君姑娘之前与陆明轩
的交情,引他出陆家庄应当不是难事吧?”
见君思颍只是静静思索,半晌不曾言语,冯继尧面上亦无焦虑之色,只含笑徐徐道出最后一句:“事成之后,陆远航便交由姑娘处置。”
君思颍微微一震,忽而笑道:“之后冯掌门便可打着为前盟主复仇的旗号登高一呼,轻而易举成为陆远航的接班人,若再除去洛无垠,这武林盟主之位便是冯掌门的囊中之物了。”
冯继尧盯了她半晌,呵呵一笑,“浮云门掌门继任大典那日,冯某见识到了第二代掌门的但是能力;不想今夜发现君姑娘亦不遑多让。葛女侠当真不愧一代英杰,只择徒授徒一道,便足令冯某人汗颜,”说着目露惋惜之色,“只叹如此名侠,偏生陷于情关,以致香消玉殒,实乃武林一大损失。”
“是么?”君思颍目色微寒,淡淡道:“只怕冯掌门身处陆远航之位,亦会如此选择吧?纵有千万般好处,也抵不过一朝权位在握。”
冯继尧神色不变,抬手轻拍身侧垂柳,枝干微微晃动几下,倏尔一静,柳叶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君思颍微微一惊,足下一点向右掠出三丈,尚未落地便听“咔嚓”一声,树干齐根而裂,轰然倒下,击得尘土飞扬。
“君姑娘好身手。若是这柳树下落之势再快几分,不知姑娘能否躲过?”
君思颍眼神扫过横陈于地的粗大树干,冷然道:“冯掌门可要一试?”
“暂时不必。”冯继尧抚掌一笑,目中却殊无暖意,“冯某只问姑娘一句,合作与否?”
“恐怕要让冯掌门失望了。”君思颍淡淡一笑,“冯掌门今夜所言,确实颇有道理,于我亦不无其利……只可惜冯掌门既知我同门之义尚存,更不该鼓动我去杀陆明轩;再者,与人联手不免顾此失彼,只怕到头来反误大事。”
冯继尧许久不语,脸色渐渐变了。
君思颍恍若未觉,微笑道:“冯掌门,那么晚辈便告辞了。”转身欲行,忽听四周风声响动,十几人翻身落在前方,孙云溪与骆成然俱在其内;与此同时,她带来的十名飞鹰组高手亦已现身,齐齐列在她身后。
“冯掌门这是何意?”。
冯继尧缓缓踱过来,含笑道:“既然君姑娘不肯合作,就怪不得冯某了。方才君姑娘的问题,冯某现在到可做出一个回答。若冯某人身处陆远航之位,必会用尽一切手段使得葛女侠与冯某完全同心同德,对于心爱的女子,冯某可下不了狠心让她从世间消失。”
君思颍微一沉默,淡淡道:“只是同心同德之后,她也不再是原来的她了。”
冯继尧叹道:“那也无法。”四字出口,忽地一挥手,孙骆两人便当先出手攻向君思颍,招招夺命毫不留情;余下十几人也与飞鹰组众人乒乒乓乓动上了手。一时兵刃纵横,在月下熠熠生辉。
原本孙云溪、骆成然两人合力尚且逊君思颍一筹,但骆成然近日为博佳人欢心练功不辍,大有进境,此刻又是只攻不守,威力更胜。虽不免迭遇险招,却总得孙云溪从旁相助。是以三人站至后来渐渐相平,君思颍更有隐落下风之势。更兼冯继尧一直在旁掠阵,时而出声指点几招,帮助己方众人挽回颓势。
君思颍心内暗叹,这已是二度使用离别钩法全力对敌了,却仍有凝滞之感,终是火候未到。若是……若是改用自幼习练的红袖刀……
她深吸一口气,将这个突然涌起的念头强制压下。
又过十招,孙云溪忽然向她递来一个眼色。
君思颍正自一怔,孙云溪足下一个踉跄,不偏不倚将身侧的骆成然撞开,随即欺身直进,一剑刺来。君思颍银钩轻挑,长剑疾被弹开,左手趁势点出,封了孙云溪几处穴道,拉过身旁,低叱一声,“全部住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