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代价(1 / 1)

疏影流年 绿筠 2187 字 9个月前

仅仅半年,君思颍所练离别钩法远未到炉火纯青的地步,纵有袁恒相助,也只是初期尚能持平,渐渐便处至下风。陆远航剑势绵密,仍是一派沉稳浑厚,间或一两招杀招,却是又狠又准。

酒楼里早已空无一人,楼外亦是半晌不见有人经过,想必陆远航来时便命心腹清了场,以免二人说出什么不利于他的事被传扬出去。

——毕竟,总是会有人愿意相信的。陆远航的盟主之位当年虽是众望所归,如今十七年过去,早有人开始觊觎了。

君思颍与袁恒对视一眼,心下大悔,自己事先未曾虑的周详,不想陆远航出手如此之快,更是不惜亲自上阵。

她所料的一切,竟是错了一大半。

一念及此。君思颍忽生退意。袁恒看向她的那眼亦是要她先一步离开,与率众前来接应的姐姐会和。

她心下一沉,轻轻摇了摇头。

袁恒双眸中透出些微喜色,随即被焦虑之色笼罩。斜斜上前一步,挡在君思颍身前,剑势忽变迅疾,只攻不守,接下了陆远航大部分攻势。

“你……”君思颍狠狠咬唇,只觉眼眶酸涩,“你听着,我们要一起生,一起死。”

说话间银钩转了几转,已乘隙划到了陆远航胸前。

陆远航恍若未觉,觑到破绽,一指弹飞袁恒的长剑。手中长剑几乎同时回转,划向他的咽喉。袁恒侧身险险避过,只在肩头留下一道伤口,深及两寸。

如此一来,君思颍钩势已尽,只划破了陆远航的衣服。陆远航剑势不停,一个偏转,疾速刺向她的心口。君思颍一闪身,几乎是贴着剑锋旋至一边。陆远航一掌从剑底穿出,君思颍距他甚近,躲避不及,银钩掠起,划向他的手腕。陆远航却不躲不闪,去势更急,狠狠一掌击中君思颍的胸口,与此同时,君思颍的银钩亦在他小臂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君思颍呼吸一窒,随着陆远航运足十成内力的掌势身子撞断了围栏,直直跌下街心。

袁恒又惊又痛,亦从缺口跃下。耳听得背后风声响动,却不管不顾,“砰”地一声闷响,陆远航身在半空,一掌击在他背上。幸得袁恒下落之势甚急,化去不少掌力,若在平地上硬接这一掌,怕是难保性命。

袁恒勉力一个翻身,踉跄着落到君思颍身边。只见她呼吸微弱,面如金纸,顿觉心痛如绞,俯身将她轻轻抱起,低声道:“好,我们便一起死。”

君思颍慢慢抬起眼帘,微弱一笑。

陆远航立在不远处,冷冷一笑,长剑脱手飞出,直刺向已毫无还手之力的两人。

白色绸带倏地卷来,牢牢套住长剑,只听叮叮几声,剑刃一寸寸掉落。

陆远航神神色一动,却见一个素衣素裙的云髻丽人正取出两颗药丸让君袁二人服下。眼光掠过碎落的剑刃,陆远航缓缓开口,“早听闻当年袁护法长女武艺高强,今日一见,果然不简单。你与他们任何一人联手俱可胜得老夫。只是现下,凭你一人要带他们走,怕是没有可能的吧?”

袁愔转身,微微一笑,“陆盟主不愧是饱经世事的高人,心思缜密,令我等三人防不胜防。只是,陆盟主怎知只我一人前来?”

陆远航看着她,“外围防范严密以袁姑娘的本事进来不难,至于你带来的那些人,总是高手,也未必……”

陆远航的话尚未说完,半空中十几个身着黑衣的人翻身落下,看身法只较君思颍袁恒二人略逊。不由得一怔,淡淡道:“进易出难。你们既然行险出手,就把命留下吧。”

长街尽头涌出数以百计的各门派高手,远远将君袁三人及十数黑衣人围住。

陆远航续道:“你们说得动慕容、姬家作壁上观,说得动这些人么?即便能说得动,也没有时间了。”

袁愔环视一周,微微沉吟,已下定决心,向袁恒道:“你们与程中几个先走,我和他们断后。”

袁恒急道:“姐……”

袁愔摇了摇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你记得爹为何抛却性命,娘

临终前又是如何嘱咐我们的么?”

袁恒点头,又道:“可是……”

袁愔不再多言,一掌将他推开。袁恒跄踉推开,几个黑衣人立时上前,护着君袁二人冲出。一路上厮杀惨烈,待得杀出重温,遇上前来接应的大队教众,黑衣人已悉数战死。

君袁二人回到断情崖,教医立即分头救治。

袁恒伤势较轻,不几日便可下床行动,日日前去探望君思颍。见她虽是伤势沉重,却也在一天天好转,心下略略放心。然而迟迟没有袁愔的消息,二人心中已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下山打探消息的教众俱不见归来,袁恒只得派出一名武艺经验颇为出众的堂主前往。

十日后,袁恒服了药便又至君思颍房中,见侍女端来一碗汤药,上前接过,服侍她喝下。

君思颍低下头去,只望着地面不说话。过了一瞬,担忧道:“冯堂主也该回来了。我们知晓了愔姐姐的去处,赶紧接应才是。”

袁恒点点头,“我的伤势已基本痊愈,就由我带人去吧。”

二人正说着,一人匆匆闯了进来,是派下山的冯朗。“禀少主,右护法,事态紧急,属下等不得通报了。”

袁恒一惊,站起身来,“无妨。姐姐和飞鹰组的人怎么样了?”

“属下探知,当日左护法不敌陆远航,负伤突出重围,只七人与她同去,其余尽皆战死。陆远航又在各处设下埋伏,将左护法一行逼至朝阳谷,围困至今。”

“啪”地一声,袁恒的手抓裂了椅背,不及多言,只向君思颍一偮,急急向外走去。

君思颍凝视着他的背影,怔怔出神。

袁恒督率飞鹰组余下的十数成员沿偏僻小道日夜兼程,终于在第四日日出时分赶到潮阳谷。谷内却是静谧异常,竟不见一丝一毫打斗痕迹。

袁恒知是中计,便不进谷,带领众人推开。

却听一声长笑,一个身着葛布长衫的中年男子慢悠悠走了过来,“右护法伤势大好,可喜可贺。”

袁恒抚剑冷笑,“原来是崆峒掌门洛无垠洛大侠。你不在崆峒山山上约束门人,倒与陆远航作马前卒,实在是大有前途。”

洛无垠一笑,正色道:“陆盟主的手段你也见识到了,即便左护法你不惧一死,跟你来的这么些人,你难道忍心将他们一一送入死地?”

袁恒微作沉吟:“洛掌门请直言。”

洛无垠右手一扬,将一物抛向他。

袁恒伸手接住,只看得一眼,手一抖,几乎拿不住。

那是一只杜鹃形貌的银钗。

洛无垠笑道:“这样宝贝看来右护法是认得了。陆盟主有话,只要右护法将叶凝霜送交浮云门处置,盟主自会让你们姐弟团圆。”

袁恒身后的黑衣人目中隐现怒色,齐齐向前一步。袁恒挥手止住众人,冷冷道:“只怕这‘团圆’是在黄泉之下吧?“

“右护法说笑了。”洛无垠踱着步子,“倘若右护法交出叶凝霜,并与令姐一起脱离魔教,盟主自会厚待二位。”

袁恒紧紧握住银钗,浑不知手心已扎血来。良久抬头,冷然回道:“即使如此,告辞。”

洛无垠笑道:“盟主耐心不多,十天吧,倘或右护法还不下定决心,可就要追悔一生了。”

袁恒不语,率众离去。

君思颍听得袁恒说完,沉默一瞬,“事到如今,只好行险一试了。你送我去付云山,我和师姐商量个法子。”

“这一点陆远航岂会料不到?”袁恒只怔怔看着手里的银钗,“稍有不慎,姐姐永远不会原谅我的。”

“而且,你也不想连累浮云门的吧?”

君思颍默默起身,寻出银钩便向外走去。

袁恒一惊,忙唤道:“少主……”

君思颍头也不回,“我说过别叫我少主。”眼前人影一晃,袁恒已挡在她面前将她拉住,“不叫便不叫。你……是要下山?”

君思颍微一迟疑,冷笑道:“他想要我的

命,我更想要他的命。我还要他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上回被他突袭成功,这笔账,非算不可。”

袁恒摇摇头,“你不能去。”

君思颍一咬唇,甩开他的手,“我不要你叫我少主不代表你可以干涉我的行动。你舍身救我,我很感激,可你……也该记住自己的身份。”袁恒的手僵在半空,半晌凄然一笑,低声开口,“我会记得。”

君思颍一步步从袁恒身旁走过,勉强让自己不去看他失落的眼神。

沿着石阶向山下走去,君思颍用手按住依旧气血翻腾的胸口,淡淡一笑。山风一吹,只觉脸颊冰凉,手指轻触,原来不知何时,一滴泪轻轻从眼眶里滑出。

行至半山,忽听得草丛里有响动。上前拨开一看,见是袁愔带去的十几个飞鹰组成员中的一个,名叫符元标。此刻他浑身是血,伤势甚重。

君思颍脑中一时转过了几个年头,想了想,先取出药来喂他服下。

符元标睁开眼,看清了是君思颍,吃力开口,“少主,少主……”

君思颍摇头,“你先别说话,我叫人请教医来。”

“没……没用了……”符元标抬起右手,止住她,“属下……属下无能,所有人悉数……悉数被围杀,左护法……最终还是……还是惨遭陆远航的毒手……”

“愔姐姐她……”君思颍大惊,“他不是被陆远航所擒么?”

符元标摇摇头,“不是的……当时陆远航攻杀甚紧,左护法眼见无幸,拼尽全身功力伤了……陆远航,被……被他的反震之力重伤无救……我们余下几人突出重围,各派高手追了上来,他们都没能逃过,只有……只有追杀我的那人不知为何手下留情……我醒来后便向总坛来,却……却再无气力……如今……如今见到少主,我已无憾……”一口气说完前事,他再也支持不住,昏厥过去。

君思颍木然跪着,狠狠咬住下唇,双拳紧紧相握。缓缓立起身来,在原地放了一只红色的烟火弹,那是救急讯号。以茯苓丸的药力,符元标应该能支持到来人救援。

沿着山路下了断情崖,君思颍立住了,回首一望。

一次料敌失误,再不会有第二次。

如此代价,她再也承受不起。

这一回,她已预先想好退路。倘或当真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就与陆远航同归于尽也罢。

眼见得走出了断情崖的势力范围,君思颍淡淡一笑。却听风声响动,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落在身前一丈之处。

袁恒低着头不看她,忽然一撩袍襟,跪在地上,一字字开口,“右护法袁恒恳请少主勿要轻动。”

君思颍怔住。

两人一战一跪,僵持良久,君思颍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为什么一定要拦住我?愔姐姐……是我害死的……”一言方出,泪水汹涌而下,侧身不语。

袁恒摇头,“不是那样。陆远航身居武林盟主多年屹立不倒,自是深谋远虑之人。少主与属下等此一役就输在历练,毕竟本教上下一心,远比陆远航的人心稳固的多。如今有多一笔血债,报应只在眼前。”

“少主若孤身轻动,便是再次中了陆远航的圈套。隐瞒姐姐死讯,我们设法相救是中计,倘若得知真相,一怒寻仇亦是中计。当下,唯有按兵不动方是上策。”

“若少主深入险地,再有不测,本教危殆。袁恒如何对得住九泉之下的前教主、小姐姑爷以及父母长姐?”

君思颍闭了眼又睁开,转身将他扶起,“我……听你的便是。日后再不许行此大礼,不许自称属下,也不许……称我少主。”微微一顿,续道:“方才我的话说重了,你……能原谅我么?”

袁恒缓缓抬头,面上虽隐有沉痛之色,却是愈加坚毅。“无论在少主心中我是身边么,袁恒永远不会背弃少主……”

“说了不许叫少主。”君思颍伸手掩住他的嘴,却是一触即分,脸色微微泛红,“我们先回去吧。符元标的伤怎么样了?”“已传了教医诊治,料来性命无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