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思颍引着二人沿着蜿蜒的山道转了几转,拨开树丛,迎面出现一幢小巧精致的石屋,淡淡开口:“我就不领你们上山了。连日劳累,你们便在此歇息一万,明日下山。既然你们想知道的都已知晓,日后也不要再来了。与正派眼中的魔教牵连太多,有害无益。”
颜舒闻言淡淡一笑,“你我入门相差不过几日,自幼一起长大,要说牵连,怕是断不开了。”
石清涟也笑一笑,“本就份属同门,姐妹之情岂是说断就能断的了的?”
君思颍猛然转身,摞下一句,“石屋里一应俱全,明早我来相送。”语声方落,只听足音沙沙,已去得远了。
颜舒将石清涟扶至石屋倚榻而坐,自己也坐在石桌边,怔怔出神。
石清涟望着石壁发呆一阵,低声开口,“大师姐,我们这一趟是不是来错了?师仇不报不可,倘若要报,那……”
“要寻个真相,总是没有错的。”颜舒转头笑了笑,“既然事实如此,解决应对之法总会有的。”
屋内渐渐暗了下来,颜舒取过火刀火石点亮了灯。又倒了杯热茶递与石清涟,自己随后也喝了杯。
门外传来一两声轻微的响动,颜舒起身开了门,见是端着一壶酒与几样精致小菜的君思颍。
颜舒看着她一笑,“原来走那么急是找厨子去了。”
“不是的。”君思颍低头拿过酒杯,注满三杯,“我想过了,既然已经将事实真相告诉你们,你们总要有所应对的,不如将我所知道的往事一并说出,以便你们更好地明了三家实情,这样也不至于日后被人所乘。”
“可是,”石清涟轻声开口,“如今时过境迁,三大武林世家除陆家外均已易主,姬夫人和慕容大小姐不致与当年的事有所联系吧?”
君思颍将一杯酒递与颜舒,又取一杯置于石清涟手中,“茯苓丸以酒送服,功效更佳。你有伤在身,只饮这一杯就好。”
石清涟点头,依言照做。
颜舒将酒杯送至唇边,细细一品,莞尔而笑,“这是一年前我们在逸仙楼喝过的竹叶青,可是难得的好酒。”
君思颍也是一笑,举杯一饮而尽。“这几月我都在练功,偶尔想起来,便让他们下山买了两坛存着。”
颜舒忽地想起一事,放下酒杯道:“那夜与你交手,觉出不到半年时间,你的身法招式隐现诡谲一路,与本门路数大不相同,再练下去只怕伤身。”
“不碍事,我有分寸。”君思颍淡淡笑一笑,又斟满两杯,“其实这也算不得邪派武功,与陆、姬、慕容三家的家传武功,原本是同出一脉的。只是年深日久,又经历了诸
多变化,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颜舒看着眼前映在酒杯里跃动的烛光,沉吟着开口,“记得师傅曾说过,大约五十年前,江湖上有四大武林世家,俱是备受尊崇。只是二十年后为首的祁家,家主背叛四兄弟结义誓言,背弃天下武林同道,入了魔教,并得教主器重,立为传人……”
“这些话想来是陆远航告诉她的。”君思颍轻轻转动手里的杯子,唇角噙着一抹冷笑,“倒真是天衣无缝。所幸我还知道另一个故事。”
“开头没有什么不同,四个出身武林世家的年轻人意气风发,立志行侠江湖,是以盟誓结义。可是日子久了,几人都不复当年纯真……慕容好财,开了几十家钱庄仍嫌不足,渐渐在江上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陆家与姬家则多年处心积虑欲登上武林盟主的宝座,合纵连横玩得不亦乐乎,最终还是陆家更胜一筹,陆远航完成了他父亲的遗愿;至于祁家家主,亦即使我的外祖父,在家中养了不少伶人舞姬,常年莺歌燕舞,以致强抢民女、夺人妻女,都是做过的。没多久他发现其他三人的所作所为,大为光火,要他们收手。可是他忘了自己,也早不是当初的大侠了。于是被激怒的三家联合起来,昭示祁家家主背盟,一场混战,祁家族人死伤过半,逼得外祖父带着剩余的家人投身魔教。这,便是三十年前那件事的真相。”
屋内一片沉寂。良久,颜舒喟然道:“不想竟是这个样子。江湖,真的已经无可救药了么?”
君思颍淡淡道:“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的。外祖父当了教主之后,矢志复仇,与中原武林几次大战,互有胜败。十七年前,他一病不起,由于膝下儿女众多,有心继任的,都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于是教中大乱,一直总领教务的大护法弹压不住,被杀。我母亲祁剑屏自幼不被外祖父所喜,常年见不到他一面,也正以为如此,她从未奢望自己能成为下一任教主。变乱发生时,她已与我父亲君乔山隐居三年了。两人相识与颍水边,我也是在那里出生的。如果不是三家趁乱攻入,如果不是他们定要斩草除根,我们一家三口还会继续平淡生活下去。”她眼里的光芒一点一点狠厉起来,“甚至当我母亲求见陆远航,希望他放过我父亲及当时才不过两岁的我,他也只敷衍几句,一面将我母亲关押一面继续派人搜寻。陆明扬私下放了母亲,并护着她逃走。陆远航不久得知,认定他一手**的儿子‘惑于美色’,背叛了他。为了表现自己的宽宏大度,他派心腹告知陆明扬,只要亲手杀了魔女,便既往不咎,否则休怪他断绝父子情义。陆明扬不愿动手,又不愿背叛父亲,以他的性子,只有一死。母亲被擒,她不再求陆远航放过自己的丈夫女儿
,因为俨然中原武林领袖的他,为了所谓的‘除魔卫道’,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可以逼死。陆明扬死了,他是‘剿魔行动’中以身殉道的少年英雄,是陆远航的骄傲。他是这么说的吧?只是除了陆明扬和我母亲,没有人知道,他是真的因为爱她才铤而走险,还是仅仅出自恻隐之心。后来母亲的死讯被父亲得知,他便将我的名字改作‘思颍’,身为一介书生的他不通武艺,是大护法的夫人督率余部找到了他,想要扶持我这个唯一的幼主。混乱之中他们还是失散了,父亲被杀,我也落到了陆远航手中。师傅一时心软便收了我为徒。也是巧,那时候我大病一场,待愈后什么都不记得了,陆远航这才同意。不过他对我的戒心从未消除,半年前发现‘魔教余孽’的踪迹,就要师傅派我去那一带查探姬家家主姬封的死因。其实他们早已知晓,这件事便是当年的大护法夫人所遗一女一子率残部所为。我查出了些端倪,就发觉已被魔教诸人跟踪了。”
“在他们出现的那一刻,我忽然想到临行前师傅的眼神,她不想我死,却又不得不将我置于死地。不过我倒是感激陆远航,九死一生中,我想起了幼年那一场大病之前的一些片段,我记得一家三口的其乐融融,记得母亲的离去,记得父亲抱着我连日奔波,记得短短几日中被当年亦是孩童的左右护法疼爱呵护……”
君思颍冷冷一笑,“陆远航失算了,我不仅未被当年的旧部灭口,反而将流散的教众聚拢在一起,成为他又一个心腹之患。他一定后悔,这十几年来,他有太多的机会杀了我,可又总想等一个最好的机会,让我的死使魔教彻底烟消云散,整个武林彻底使他的天下。”
她静静看着颜舒,笑容淡漠却温暖,“陆明轩爱你是对的,我不争也是对的。否则,他也许会和自己的兄长一样,死在自己最敬爱的父亲手中。”
“倘或这些事不是从你口中说出,我是绝不会信的。”颜舒握住她的手,怔怔一叹,“我一直想要阻止这场浩劫,可现下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了。”
石清涟看着二人,低声道:“当年参与剿魔之战的,现在就只有陆……陆盟主与卧病在床的慕容老爷子在世,二师姐作何打算?”
“陆远航不会给我很多时间。不过至少应在是借接任掌门之后,这样他便可以以盟主的身份命令师姐……清理门户,做他的除魔先锋。若不遵盟主令,他正好借机公示天下武林,浮云门与魔教沆瀣一气,不念师仇,留之,贻害江湖。”
颜舒抬头看她:“所以你决定先发制人?”
君思颍淡淡一笑,举杯。
两只酒杯“铮”地一声相碰,杯里的**微微晃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