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焚(1 / 1)

九州缥缈录 江南 1323 字 7个月前

燕子焚“尘土……随风而逝的尘土;马蹄,敲打着外面的世界;寂静……最深处的寂静;孩子,余烬中的微红。”

一袭黑袍裹着瘦小的身子,蜷缩着坐在牛皮帐篷下阴暗的角落中。

前方简单的土路上,骑士们纵马奔驰来往,暴烈的马蹄声似乎要敲碎整个世界。

马后的烟尘高高扬起而复落下,细细的黄土积淀在那个陌生人的黑袍上。

这是燮敬德王二年,燮朝旧主姬野驾崩的第二个年头,新君姬昌夜撕毁前盟,再次陈兵海峡。

浪花滔滔的百里海峡两侧,蛮族青阳国驻扎殇州的十万雄兵和大燮朝天驱军团的精锐隔水对峙,烽烟再次弥漫在多灾多难的九州大陆上。

星相师们茫然地仰望星辰:“这一次星辰的主宰们将把胜利赐予哪一方呢?”青阳主吕归尘已经把诸部贵族和三军将领从国都北都城迁到了毗邻海峡的离都归望城。

归望城中忽然聚集了十万精兵铁骑,整日都有戎装整齐的骑兵奔驰在城内外的道路上交换岗哨,富裕的人家早已驾着牛马远离了是非之地。

留下来的住户如果不是为了追随青阳主吕归尘大战燮朝,那么就是因为穷困了。

蛮族民风豪烈,可是平静了很长时间后再次嗅到战争的气息,那些血淋淋的往事又从他们的记忆中苏醒,暗地里人心也有些慌乱了。

这就是乱世,远没有结束的乱世。

在这乱世中,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隐藏在黑袍下的人。

她悄悄地来,默默地停留,像一只流浪的小猫。

谁都可以践踏她的生命。

一双脚停在了那袭黑袍的前方,脚上是未曾硝过的粗牛皮靴,再往上则是最简单的粗麻布衣服,来人用一根鼠尾草茎搓制的细绳束发。

他身上所有的衣饰都是他亲手制作的,除了胸前的一面铁镜。

那面光亮的铁镜标志了他镜武士的身份,来自青阳主吕归尘的恩赐。

蛮族的镜武士或许不少,可是在所有的镜武士中颜静龙依然饰独一无二的。

因为颜静龙根本就不会武术。

在格斗上他甚至比不过一个最低等的革甲战士,但是他却拥有一个镜武士的身份地位。

颜静龙是个星相师。

蛮族诸部的星相学远不如燮朝发达,可是太古流传的星相典籍中依然包含了很多高深的智慧。

可惜蛮族尚武的风气使年轻人不喜欢花费时间在智慧术上,所以蛮族的星相师也是逐年地没落,直到颜静龙的出世。

颜静龙从小就表现了对自然的热爱,他喜欢凝视着一根花草去沉思,也喜欢仰望天空的星辰。

在他十三岁的时候他夜观星相的变化,脱口说出了一句话——“兵灾到了”!仅仅三个月后,燮羽烈王姬野挥军北上,战吕归尘于归望城。

……片刻,武士小心地捧着孩子走回了内帐。

“怎么?”吕归尘挑了挑眉锋。

“殿下说她和大王成婚两年,自己还没有生育,不能抚养别人的孩子。”

“请殿下来。”

吕归尘沉思片刻才说。

稍顷,貂裘曳地的美貌少女踏着轻缓的步伐走进了吕归尘的内帐。

像她这样娇美而弱不胜衣的蛮族少女极其罕见,分明王母在为吕归尘挑选妻子的时候也费了很多的心思,照顾了他的喜好和性格。

可惜,毕竟有些东西是无法弥补的。

吕归尘的正妃远比他小了十多岁,可是她也是蛮族贵族的后代,蛮族少女性格又刚硬,所以明知道吕归尘是因为不满她的无礼而召唤她前来,可是王妃依然满脸倔强的神色,很不情愿地跪在那里。

出乎意料,吕归尘只是笑了笑,挥手让她起身。

王妃这才有些诧异,她记忆中的吕归尘素来寡言,而且很少会笑,偏偏吕归尘现在不但在笑,而且笑得有些凄凉。

她这才发现成婚两年来,她并不真正了解自己的丈夫。

“王妃,”吕归尘亲手把孩子放进了她的怀抱里,“我让你抚养这个孩子,并不是想给你一个负担。

我也知道作为女子,你想有自己的孩子,可是我希望你能帮我。”

王妃不解地看着吕归尘。

“我要为这个孩子找最好的母亲,”吕归尘说,“身边的人,我只能相信你。”

“他是大王的骨肉么?”“不是,”吕归尘缓缓说道,“可是我爱这个孩子,希望你也能爱他。”

“是……”吕归尘轻轻把孩子放回了妃子的怀抱中,他的手指拈起孩子脖子上的指套,那枚苍青色的铁指套被一根银链悬挂在孩子尚且稚嫩的脖子上。

“这个指套,对你太沉重了吧?”吕归尘的手指点了点孩子的小脸。

最终他没有摘下那枚指套,虽然他并不想把那个过于沉重的使命留给睡梦中憨笑的婴儿,可是总是要有人继承勇士的理想。

“在我有生之年,我将用我的剑与血捍卫你的幸福。

从今天起,你是我的女儿!”瀚州的海崖上,烈风如刀一样割着吕归尘的脸。

火云静静地站在海风里,背上是青阳国主和黑色斗篷里小小的身躯。

面纱后那双黯淡的翠绿色眼睛眺望着大海的对面,看不见陆地,只有低飞折回的海鸥。

“对面就是中州,”吕归尘说,“虽然我们看不见,可是中州就在那里。”

“他说,很多年以前,他在这片大海上漂流了三天三夜,为了看一个朋友。”

“是啊,”吕归尘说,“那时候我们还是朋友,而且是最要好的朋友……”“曾经我们都是朋友……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你恨我么?”“曾经我们都是朋友……”吕归尘低声说。

滔天的巨浪以摧毁一切的力量拍击在山岩上,无数水花飞升而起去冲击阴霾的天空。

水丝和泡沫迷乱了她的视线,她忽然伸出手指着大海上空的虚无说:“看啊,看啊,我又看见他了。”

不知道是什么力量点燃了她的精神,已经衰老的身体挣脱了吕归尘的控制。

黑色斗篷裹着的小小身躯向那片虚空中跃出,她说:“等一等我啊!”吕归尘没有阻止,他静静地看着一袭黑色的斗篷落进了雪白的浪花和泡沫中,就像一只投水的黑燕子。

海浪的力量卷着她不断地捶击礁石,吕归尘策马的手微微颤抖。

“火油!”吕归尘喝道。

“大王,”远处的精骑急忙驰近,“我们没有带,大营中或许有……”“火油。”

没有迟疑的余地,青阳主的号令一路传了下去。

五里外的大营开始,上千袋的火油被骑兵们肩扛着运输到海崖上,又被倾入大海,巨大的油斑覆盖了周围一片的海面,乌黑的油层随着波浪滚动。

吕归尘将火把掷入了大海,冲天而起的烈火中,他策马转身而去,再也不回头一顾。

水与火之间的黑燕子最终化为灰烬。

来于虚无,归于虚无。

那是燮敬德王二年,后世传说星相圣典《天野分皇卷》在那一年被悄悄传入蛮族。

在蛮族一代星相大师颜静龙的努力下,后来蛮族星相术的发达竟然远远超过东陆,隐约证明了传言的真实。

不过后人关心的只是那本神秘的古籍,故事中的人物和他们的悲欢却已经被埋葬在历史的烟尘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