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残梦(1 / 1)

冷月当空,北风萧瑟,密林如织,流水湍急。

一条瘦长的人影出现在这路途难辨的密林之中,拔腿盲逃,纵使轻功高超,也还是气喘难当。

尽管累得大汗淋漓,他依然不敢有丝毫松懈,生怕一放慢脚步,就会被俘于羁网,他天生就有着狼一般对危险事物的预知感和警觉感。

当他只顾埋头潜逃的时候,却完全没注意到前方的两棵大树之间已经张开了一张网,一张等着猎物自己投奔进来的网。只不过织网的并不是蜘蛛,却是一个人。

“啊——”,他大叫一声,待想要退避开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乃至四肢已经牢固地粘附在这张丝网之上,当他使出看家本领——分筋缩骨功的时候,却发现还是动弹不得,他已经完全成了别人的猎物。

“不用挣扎了,这张网是完全针对你的‘神功’特制而成,也就是说,眼下你绝无逃生的机会。”身边的树杈上坐着个人,看样子早已恭候多时,月光正打在他半边微扬的嘴角上,显得格外生动。

“我没见过你,与你也无怨仇,为何要囚缚于我?”

树杈上的人苦笑道:“我从鬼方国一直追你到西州,期间穿越不归之森,再过迷失绝壁,前前后后用去三个月,你现在跟我说你没见过我?!”转而他又释然道:“不过也是,如你‘通天游龙’戚解忧这般有着通天彻地的本事,不仅轻功绝顶,而且还有一套随时可以用于逃命的脱缚之术,自然潇洒一方,哪里还须理会身后的人。还好,我总算还是捉到你了。”

戚解忧惊道:“你、你到底是何人?”

“我——?”这人终于从树上一跃而下,进而把整张脸的都曝露出来,“绝天冥狱狱使秋残梦,幸会了!”

“是你。”

当知道对方的身份时,戚解忧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再无求生的希望,他自信落在任何一个人手里都绝对可以逃脱,但唯有这绝天冥狱,他却从没设想过能从哪一个狱使的手上逃脱,因为据他所知,自古以来,还没有这样的人存在。如果落在冥狱之人的手上,唯一要做的就是做好准备——在暗无天日的冥狱之地牢里面终老。

戚解忧这个时候甚至都盼望自己的罪行在狱主的判决下属于罪大恶极的那一类,这样他反而会被送交中州朝廷,以求一刀速死之快,不用面对那无尽的黑暗与凄苦。

秋残梦仿佛已经读懂对方的心思,道:“你的罪行还算轻,就算判决的话也只会到第七或第八层狱牢。”看着对方面如死灰的脸,又略带同情道,“有的时候死不了也是件痛苦的事啊!”

他收起丝网,随手搓成一根长绳,缚住戚解怜的双手道:“你也别寻思着逃跑,先不说你根本跑不掉,就算跑掉了我也还是会抓到你,”他靠近他一步,放低声音道:“到时我再向狱主上报你一条拒捕罪,你可能就会去第十层狱牢,那里连我都没去过,会面临怎样的黑暗和怎样恐怖的狱友,就是我都说不准的了……”

戚解忧堂堂一条大汉,吓得冷汗直冒,齿唇相战,连连摆手道:“小的绝不敢寻思逃跑。”

十天之后,秋残梦押解大盗戚解忧回到江都——中州的皇城。

皇城被砌魂江成环围绕,唯一的通道就是明日斋,明日斋底就是绝天冥狱,一共有十八层狱牢,至于第十八层狱牢到底恐怖到何种程度,只有狱主一个人知道,里面到底有关押着怎样穷凶极恶的犯人,也是常人不敢也无法想象的。

秋残梦

站在明日斋的门口,被这张灯结彩的喜庆之气惊得目瞪口呆,要知道明日斋向来是很少有人造访的。

转念估算一下日子,才知今天是十月二十三日,正是那个人的生辰,那个一直被他视为劲敌,却总是对他爱护有嘉的大师兄。

大师兄霍沉汐兴致勃勃地亲自出来迎接他,满脸都是和善的笑容,但就是这种笑容最让秋残梦不爽。

“师弟,你可回来了,大家都等你呢!”

“等我?”秋残梦难看地笑笑,再打量一下对方:只见他身穿一件质地良好,剪裁极为精细的墨绿绸袍,头发梳得贴顺和规整,头顶还系着一顶莹润清透的玉冠。这身打扮让并不算英俊的大师兄看起来精神抖擞,神采出众。相反,秋残梦看看自己,这几日来急着赶路都不曾饱眠,现在不仅衣衫褴褛,满面尘灰,身旁还牵着个面目可憎的江洋大盗,马上便自惭形秽起来。

“师叔一向好清静,如此大张旗鼓地举办生辰筵席,只怕他老人家会不高兴。”秋残梦暗暗做着隐晦的对抗。

霍沉汐轻快地笑道:“可是小师妹喜欢热闹嘛!”一提起小师妹红雪伊,两人的神色都为之一变。

不由分说,霍沉汐就拉着秋残梦连带戚解忧进入明日斋。

一进大厅,本来还哗然起哄的二十六桌宾客全部寂然,纷纷把目光投向本来就难堪以及的秋残梦,这些人都趾高气扬,衣着光鲜,其中不乏位高权重的朝廷高官和富可敌国的巨贾,他甚至还发现右丞相竟然也来贺辰。

“师叔,我回来了。”秋残梦低下头来。

“二师兄,你可回来了。”小师妹欢呼雀跃着跑上来拉住秋残梦。她今天穿着一身淡粉色的纱裙,梳着可爱的双花髻,美得就像从天而降的仙子。

秋残梦却自惭形秽地躲了躲。

狱主红虞翰微微皱了皱眉头,略有不满道:“只是抓戚解忧这么个盗贼,竟然就一去三个月……要知道你师兄当年缉拿‘千面郎君’柳画桥的时候,只用了半个月,看来你跟他还差得很远啊!”

“爹——,二师兄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你就少训几句吧!”红雪伊跺着脚为秋残梦鸣不平,红虞翰只好不再多说什么。

马上,就有两个狱卒上前来押走戚解忧,秋残梦也只好硬着头皮坐下来,红雪伊则兴冲冲地把座位挪到他身边。

“令公子年少英雄,意气风发,霍老真是好福气,生子如此,夫复何求啊!”一个肥头大耳的富商连忙巴结霍父。

霍父却也并不谦虚,以子为荣的骄傲之情尽显面上,包括狱主红虞翰也大感脸上有光。

接着,在座的无论什么人也都你一言我一语的奉承起霍氏一门,霍沉汐虽然听得极不耐烦,终因父亲跟两个叔叔包括一向不苟言笑的师傅都十分受用,只好耐着性子在席上做下去。

终于,吏部尚书岳玄光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对霍父道:“下官见令公子文武双全,德才兼备,实在喜欢不已,想来世侄已到婚配之龄,特此厚颜为小女晴湖许下这一门亲事,不知霍老意下如何。”

霍父哈哈大笑道:“承蒙侍郎大人不弃抬举,我等自是荣幸之至……”坐在一旁的霍沉汐惊得差点把酒都喷出来,忙去掖父亲的衣襟,默默示意,霍父领会其意,便道:“不过犬子还想一心一意地为国效力,所以婚配之事还暂不想提……”“是啊!”狱主红虞翰也心领神会地附和道,“现在正是他刻苦修业,大展宏图的好时光,不该被这婚姻之事分了

心思。”其实他早已把这个得意门生内定为乘龙快婿,又怎舍得把他让给别人。御史大人虽然大感脸上无光,但是碍于红虞翰在朝中的威慑力,也只好不再说什么。

霍沉汐再看红雪伊的时候,却见她正嘟着小嘴拉秋残梦出去。“难道她生气了?”霍沉汐此时真恨不得把那个侍郎大人扔进砌魂江里去。

明日斋的**园里。

红雪伊心不在焉地打着秋千。

秋残梦强笑着说道:“怎么?为了你大师兄的事不开心?”

红雪伊愣道:“他会有什么事令我不开心?”接着又撇起嘴,“倒是你,每次都惹我不高兴。”

秋残梦无辜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道:“我又能做什么令你不高兴呢!”他的声音低下来,“我做什么你又怎么会在意。”

红雪伊像是根本没听到,只是娇嗔地说道:“听说你这次还去了鬼方国,结果什么礼物都不给人家带,大师兄每次出去都会给人家带礼物的……”

秋残梦道:“礼物是带了,但是跟你大师兄的比,只怕寒碜了点儿……”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把怀中的那支珠钗掏出来,“鬼方的珍珠素来天下闻名,所以就给你带了这个……”

“好漂亮。”红雪伊简直是一把夺过来,高兴地反复转看一番,就把它插进自己的发髻里,然后又摆了个很妩媚的姿势,问道:“我美吗?”

这时,正有一丛鲜艳的蝴蝶兰开在她的身旁,却也不如她娇媚可爱,秋残梦几乎看得出神:“简直美得像个仙子。”

红雪伊“嘤咛”一声,随即转过身去,笑盈盈地跑开了。

“这样的美,能够属于我么,我有资格拥有这样的美吗?”秋残梦惆怅地自言自语着。

“你跟他还差得很远啊!”师叔这句话又响在耳边,还有大厅中那些人看他的眼光,他们奉承的话语和驴子一般的笑声,这些都使秋残梦极为不爽,他尤其反感大师兄的那张平和无公害的笑脸,明明是在掠夺,却总好像在无限地施舍一样。

秋残梦突然血液沸腾,变得极为躁动不安:“为什么?就因为他生来就是大富大贵的天之骄子,而我却是到现在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过梁小丑么?这就注定了我的失败?”他愤怒地拔出剑来乱削一气,满园的鲜花顷刻间就剩残枝败叶,终于,他的双手也紧握在锋利的剑刃上,鲜血顿时瀑了一地,活着花枝碎瓣混进泥土里面。

只有疼痛才能令他暂时冷静。

他轻蔑扫视着面前这几座历代狱主的雕像,看到自己的师叔的时候,他竟然气恼地把剑掷出,正钉在雕像的额头上,按理他已经做了大为不敬的事情。往日里,他都是十分顺从的,只是他已经忍耐得太久。

“我在这里呆下去的话,是永远都要被他踩在脚下了,因为他叫你师傅,我去叫你师叔,是么?”秋残梦和无声的雕像对话,“更何况他还有如此牢靠的家世,那么……”突然有一丝莫以名状的笑意浮在他的嘴角,“索性我跟你对抗到底,我现在就去入伙中州第一大邪派,届时我以楼主的身份昭告天下武林的时候,看你最重要的面子是要往哪里搁?”他长笑一声,腾起身来,跃出那堵束缚他多年的高墙。

“二师兄,你要去哪里?”红雪伊闻声赶来,失落的声音飘荡在空气之中。

他没敢回过脸去,只敢在心里道:“小师妹,你可知,我在这里做的,和我现在将要去做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