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就信?”
“你说,我就信!”……
只要你说,我就会相信你,只要你说!
“厉南星!”陆小凤倏地睁开眼,吼着人的名字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首先看见的人不是那个有着黑白分明眼睛的男子,而是——
“花想容?”
花想容从旁边丫鬟的手上端过一碗药汤,淡淡地问:“能坐起来吗?”
陆小凤轻吸了口气,手肘用力翻身坐起来,“还行吧……”
“那就先把这碗药喝了。”花想容径直把药汤递过来,“你睡了三日,过会儿,我会叫丫鬟送些粥点过来的。”
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在床前流了一道金色的光影,陆小凤只觉得花想容端着药汤的手,纤细白皙,大拇指上那枚嵌了祖母绿的板指衬得肌肤更是晶莹剔透一样的漂亮。不过,这板指还真是眼熟!
“庄主,曾少侠求见。”门外有人在说。
花想容想了想,“请卓管家代为相送吧,我不去见他们了。”
却又听见一人道:“曾少侠并非只是前来辞行,他还想多谢庄主的救命之恩。”
花想容把药汤搁到陆小凤的手里,“我有什么好谢的?真的救了他的人是他自己,我却……”眼睛突然一红,身躯都颤抖起来,“我不要见他!”
那卓管家叹息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却突然听见一阵刀剑相击的声音,而后是下人们惊怒交加地一起叫道:“曾少侠!”
卓管家也大怒:“曾庆山,你这是欺我碧云山庄无人耶?!”
曾庆山?什么东西?!陆小凤脑中木了好一会儿才猛然省起,这就是曾老爷子托花家找的,他那个不成器的孙子嘛!然后就听一把阴柔的声音道:“在下绝不敢小觑了碧云山庄,只是不曾得见庄主一面,终究不愿就此下山。”
庄主?!陆小凤眨了眨眼睛,终于想起那个班指哪里见过了——在李曼青的手上。但是……他甩甩头,开始捏着鼻子喝药。
就听花想容忍着怒气道:“想容母丧在身,不宜见客,曾少侠请回。”
那曾庆山却犹不放弃,“庄主心中伤痛,在下不是不明。令慈亡故,惭愧,说来都是在下的过错,若非那天魔教主撒下了迷魂香,令得大家功力尽失,在下的匕首也未必能够伤到令慈,那么令慈更不会因为这匕首上的毒而……唉!”长叹一声后又连忙道,“所以在下深感愧疚,尤其想为庄主一尽心力。嘿!那天魔教主好生大言不惭,竟敢公开向领导江南武林的碧云山庄下战帖,在下不才愿为庄主迎战此獠!”
代表碧云山庄出战,什么意思?天魔教主下战帖约战碧云山庄?这什么跟什么啊?简直乱七八糟!陆小凤竭力忽视自己心口那扯动般的疼痛,努力转移思路。
曾庆山想替碧云山庄出头,先不说他是不是那块料,不过他的目的倒是明确得很,能替碧云山庄出头那就是碧云山庄庄主的夫婿了——原来是想癞蛤蟆吃天鹅肉,陆小凤一边喝着药,一边摇了摇头。
花想容气得身躯都微微颤抖,好不容易忍耐住了,恨声道:“如此还真要多谢了曾少侠,只可惜曾少侠的武艺上还欠缺了些,就怕没有替我们碧云山庄出头,自己就先遭了殃,如此我们碧云山庄可就罪孽深重了!”
陆小凤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人脸色忽红忽白的样子,不过却连半点想同情的心思都奉欠。他自己要烦恼的事情一堆,只是稍微想想就忍不住头痛得要仰天长啸了。
听门外的那个卓管家好不容易打发走了曾庆山,陆小凤慢慢又躺回**,花想容坐在床沿沉默了半晌,终于问:“你,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陆小凤的视线落在她青葱玉指间的板指上,忽而自嘲地一笑,道:“贵教上下一心,贵教主策算无遗,我陆小凤这次能得以逃脱性命已经是邀天之幸,嘿!若要再问出些什么不合适的来,岂非辜负了厉教主的一番美意?”
花想容沉默下来,转头看着从窗棂间射进来的阳光,淡淡的灰尘飞舞在其间,趁得旁边没有阳光照射的地方越发阴暗。
“你果然知道了。是,我是天魔教右护法,也是风不言李曼青的女儿。”她叹口气,“表姨……不,娘亲已经过世了,所以由我继任碧云山庄庄主。”
陆小凤一愣,“李曼青死了?”
“是!”花想容站起来,“那天香房里的香毒渗漏,娘亲本来正在跟我说我的身世,闻到味道不对匆匆赶到的时候,那里除了厉南星以外都神智失常了。”她慢慢地道,“娘亲让我吞了解药后正要去救你们,谁知厉南星突然发难,点燃了‘二月回潮’。‘二月回潮’这种毒,越是武功高的越是中得毒深,所以曾庆山活蹦乱跳了,你却刚刚才能起身,而娘亲,则当场被曾庆山手里的匕首伤到……”
“都是我咎由自取,那匕首还是我给他的,而且上面还涂了一层鹤顶红。”花想容虽然竭力克制,但哽咽声还是泄漏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那时候我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把匕首给他,为什么?!”
陆小凤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再也躺不下去只能坐起身来叹息道:“这自然不能怪你……”话音未落,却见那个眼睛红红的美女神医一个转身就扎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哇”一声,委屈的疲惫的辛苦的眼泪,还有鼻涕都抹在了自己身上。
其实!陆小凤想,其实……他妈的,我才想哭啊!
就在一边美女入怀的呜咽,一边烦恼自己的衣服又要买新的这种煎熬当中,陆小凤睡意上涌,几乎就要睡着的时候,花想容却终于哭得差不多了。
轻轻推开那人宽阔的怀抱,女神医的俏面上泪痕犹在,“陆小凤,谢谢你。”
“哦,嗯,不客气……”陆小凤忍着呵欠忍得都要流泪了,连忙略转过头去把眼睛里的湿润眨掉。但一转头就看见自己原来那件外套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想起原本这件衣服是自己脱下来盖在李芸娘身上的,于是便问道:“是了,那其它那些人呢?嗯,李曼芬和李芸娘呢?”
花想容有些不自在地站起来转过身去,“那些男人大多是没有武功的,所以反而没有事。小表姨和芸娘姐姐……”她轻叹一声,“娘在临死前已经结果了她们。”
“啊!”陆小凤反倒吃了一惊,“杀了?”
“是,我拦也拦不住。”花想容黯然道,“娘说,她要把一个没有负担的碧云山庄留给我。小表姨和芸娘姐姐的事儿既然已经发了,就断不能再让她们活着成为碧云山庄的污点。”又哽咽了一下,“娘说,反正她要下去陪爹的了,她替我杀了她们,又让那些男子感谢我救了他们的恩德,这也算是她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
陆小凤怔怔的,他本来就是为了解救那些男子而来的,却没想到那些人是被救了,而掳劫他们的“坏人”却竟然是这样的下场。
“……陆小凤,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似乎又是过了很久,花想容的声音才远远地传入陆小凤的耳朵里,“我想请你代我碧云山庄,七日后与厉南星决战。”
陆小凤有点不怎么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想请你代我碧云山庄跟天魔教主厉南星决战!”
“……”陆小凤猛然抬起头来,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花想容,“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跟厉南星决战?为什么你自己是他的师妹却要我来当枪手?
被那眼神逼视着,花想容不自禁地转过身去,“我知道你怎么看我。认为我当了碧云山庄的庄主,就想脱离天魔教……”顿了顿,“但是这有什么错?”她问,“难道我就应该顶着天魔教的名头终身不见天日吗?这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机会!”修长的眉峰微蹙,眼睛却亮起来,“我原以为我是花家旁支的女儿,这一辈子也不可能爬到花家家主的位子。于是我加入天魔教,学医学毒,成就我江南第一女神医的名头,这才让花家嫡系的那些人正视我的存在。这不是老天爷给的,陆小凤,这是我自己去争来的!是我流了血流了泪自己去拼命赚回来的。可是现在呢,我有机会了,我原来是碧云山庄的庄主呢,我本来就是这世上高人一等的女人!”她豁然转身,目光炯炯地看着陆小凤,“难道我不应该得到本就该属于我的地位吗?”
陆小凤静静地看着她,道:“既然如此,庄主何不自己去应对天魔教教主的挑战?”
花想容脸色微微发青,好半晌才从牙齿逢里挤出一句话:“我还以为你是个男人!”
是个男人就该承担自己的错误,是个男人就该去找欺骗了自己的人混蛋报仇,是个男人就该替弱女子出头!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总得让我先好好洗个澡,睡一觉,休息一下考虑清楚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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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的月色真好。
花想容提着灯笼慢慢地走进后院那个月洞门,清透的月光照在人身上就像给人涂了一层银粉似的。周遭都是宁宁静静的,偶有风掠过竹林,沙沙作响倒更显出这夜的温柔。
真是杀人一样的温柔!她突然有些克制不住恶意地想,这便是温柔杀人的夜。
“吱呀。”门扉轻响,有人从厢房里走了出来,“噢,你来了。”
月光很亮,看得出说话那人年纪应在中年,但眉目俊朗身材挺拔,若非脸色太过苍白几乎就可以称得上是个美男子。
“百毒真经找到了吗?”中年男子问道,声音虽然已经压低了,但在这夜里还是听得很清楚。
花想容也不应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唉……”中年男子喟叹一声,又问,“厉南星有没有把解毒的方子写出来?”
花想容反而笑了,声音里都有些嘲讽的意味,“阿爹,就算他写出来,您敢信吗?”
中年男子一愣,怒道:“他还是不肯听话吗?哼!白养了他那么多年!”
花想容精致的面容浮起一抹无奈,“他的倔脾气您又不是今天第一天才晓得。”
狠厉之色在中年男子的眼中一闪而过,“好,那就让他倔,反正如今百毒真经也不在他的手上,我看他还有什么依凭!”顿了顿,“明天开始,一日三次给他放血,我就不信我不能用他的血试出解毒的法子!嘿!就连幽冥鬼爪的毒我都能破解了,区区混毒还真的就能难倒我?!”
他甩了甩袖子转开话题,“是了,陆小凤答应七日后的决斗了吗?”
“他说要休息好了想清楚了再给我答复。”
“嗯,”中年男子点了点头,忽而笑道:“其实他答不答应都无所谓了,你尽管把这个消息给我广泛地传播出去,让想来观战的江湖人士越多越好,多多益善!”一转身,他看着远处鹿山上因为入夜香气凝结而显出的莹莹紫色光华,“碧云山庄,嘿嘿,碧云山庄!世人都以为碧云山庄最珍贵的莫过于碧云香的配方,哈,其实大好的宝藏就在他们眼前却没有人看得明白……想容,你说他们蠢不蠢?”
花想容却低下头去,“阿爹说他们蠢,他们自然便是蠢的。”
中年男子胸怀大畅,“待到十天后碧云香花期一到,天底下还有谁是我们的对手?别人用毒需药,我们的毒却是这天底下的风。届时,我倒想知道还有谁敢说我天魔教不是正教,还有谁敢小看我风不言?!”
想到开心处正要长笑一声,却听花想容问道:“娘亲现在怎么样?我可以进去看看她吗?”
笑容当时就凝结在风不言的脸上,好半晌才干巴巴地道:“你娘如今还昏睡着,哎,你进去看看她吧。”
花想容应了一声,走到厢房门口的时候却又突然回头:“阿爹,您既然明明是爱着娘亲的,为什么还要使尽手段把她害成这样?”她轻轻地问:“如果预先知道是这样的一个结局,您还会不会那么做?”
风不言不由怔住,嘴张了几次却吐不出任何一个字眼。
花想容叹了口气,推开门走进了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