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掌教提出这个考校,是有别的深意吗”
商和仰头望着银发如雪的掌教,有些困惑地询问道。
“商和,你觉得呢”掌教并不回答他的问题,甚至还反过来询问他。
商和知道掌教虽与自己并无师徒之名,但掌教将他带在身边就是为了磨炼他,平日里也会询问他对一些事的看法。很多时候,掌教并不会直白地告诉他答案,而是会引导他去探寻事情背后的真相。这种独特的教导方式,也是独属于掌教的温柔了。
“嗯,我觉得,掌教是想借举荐之事考察三人的品行与立场吧。”商和斟酌了一下语句,道,“能过长老那一关的奉剑者候补,能力肯定无可指摘。但要论品行,那便得日久见人心了。举荐是一个不错的途径,若三人立场有别、各自有各自的私心,恐怕会为了举荐的名额而争论不休。但奉剑者同进同退,即便不能合作默契,也必须求同存异。若是忽视这一点,只为自己的利益相争,这就已经不适合奉剑者的位置了。”
商和并没有因为认识方衡而将其视作例外,思考时的立场也十分中肯客观。
“经过了查漏补缺,三人自会思考自身的不足,同时也意识到其他奉剑者存在的必要。商谈的过程中,也能鲜明地看出几位的统筹、言辩之能,更有益于确认划分他们日后司属的职务范围。而作为被三人同时选择的第四位奉剑者,其人也能以最快的速度融入群体,不必再经历额外的磨合。”商和将自己的想法阐述一通,随即仰头望向宋从心,眼神清亮道,“掌教,商和拙见,这便是全部了。”
宋从心“不错,商和很聪明。”
商和再如何少年老成,到底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被自己从小仰慕的道君夸赞,面上也不由得露出几分羞赧欢喜之色。
但事实上,脑门一拍做出这个决定的宋从心并没有思考这么多。她纯粹是对奉剑者的择捡感到头疼,加上经司长老突然提出“考校”一事。宋从心想着既然奉剑者是帮忙分担琐事杂务的职位,而她对第四位奉剑者的名额又实在没有头绪,那不妨便让别人头疼去吧。
至于将考校地点安排在白玉京,那是因为宋从心继任掌教之后重心必然要放在宗门这一边。但宋从心白玉京城主的身份已经在上清界过了明路,白玉京需要保证自身立场而不是成为无极道门的附庸,但日后双方建立联系与合作也是必然之事。宋从心提出考校的目的是为了让三名奉剑者提前熟悉白玉京的运作,方便日后与高黎师兄他们进行接洽,彼此互通有无。
宋从心没想到商和会解读出这么多。但连商和这个小脑袋瓜子都想了这么多,那三名聪敏的奉剑者只会想得更多。
希望这次考校能够顺顺利利,而不节外生枝应该不会吧
宋从心所料不错,她亲手抉择出来的三名奉剑者确实思虑了许多。
拂雪道君的行事作风与明尘上仙不同,其奉剑者也不再是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事
情就可以那么简单了。众所周知,要跟上拂雪道君的脚步,走一步看一步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走一步算百步,才不会被拂雪道君抛下太多。
考校正式开始之前,宋从心替三位奉剑者授予三叶金印。有些意外的是,方衡与半夏居然已经留有白玉京的印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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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迟迟入门很早,宗门内部藏书可谓是海纳百川,她对白玉京虽有好奇但不强求,因此没被白玉京选中。方衡的三叶金印是白玉京亲授的,但按照方衡的说法,他以往不清楚白玉京的来历,只去过一次便没有再去了。不过许是因为他从不怠惰学习,所以三叶金印始终没有消失。而半夏手中的三叶金印,则是向别人要来的。
被白玉京授予三叶金印的人都拥有两次授予他人金印的机会,只不过授予的金印最初是虚叶。被授予虚叶的人需要在白玉京内完成考核任务,持续学习或进行交易长达三个月,虚叶才会变为实叶。拥有实叶之后,此人便也拥有两次授予他人金印的机会了。
白玉京能在短时间内发展出这么庞大的规模,单靠织梦随即打捞自然是不够的。三叶金印的虚叶相授便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从这方面来看,半夏的人脉确实挺广,她敌人多,朋友却更多。甚至连珍贵的虚叶相授机会都让渡给了她,要知道如今一片虚叶在暗市中都能卖出高价。
半夏与方衡都拥有三叶金印,宋从心便只单独授予了云迟迟金印,并将白玉京的规则告知三人。
“为期一个月,将你们的观察所得整理成文书,同时决定好第四位奉剑者的名额,可有疑问”
三人表示没有,宋从心便也颔首道“既然如此,去吧。”
三人继续商讨后续之事,宋从心则分出分灵进入苦刹。身为苦刹之主,她能随心所欲地前往这片天地的任何地方而不必经历濯世池。宋从心直接出现在白玉京太虚宫的最高宫阙之上,与维持着白玉京运转的天书撞了个正着。
“天书,有事找你帮忙。”担着虚名的白玉京城主向真正意义上的白玉京城主打了个招呼,毫无负担地抓书当苦力,“你有事在忙吗”
悬浮在巨大的光柱之中,书页纷扬如星环般环绕大殿流转。天书并不接话,祂似乎在计算着什么,书页翻得哗哗作响。
好一会儿,天书好像终于算出了结果,祂唰地一下收回了满殿乱飞的书页,飞至宋从心近前什么事
“你忙的话就算了,我让暗门帮忙督查也行。”宋从心身体微微后仰,她在大殿一旁的书架前坐下,好奇道,“你在忙什么看上去怒气冲冲的。”
不知道是不是与天书缔结过契约的缘故,宋从心时常觉得天书是有灵性的。虽然与人的感性有所不同,但天书给她的感觉却十分亲切。初次相遇时,宋从心便对天书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任感。即便那种信任只是一种没有由来的直觉,但事实证明,天书并没有辜负她。
白玉京里出了一些事故,正在追查。天书道。
宋从心纳闷道“需要帮
忙吗”
天书知道宋从心刚刚继位,眼下也忙得脚不沾地,便也没拿别的事情烦她不用,你要做什么
“宗门内在为我选拔奉剑者,目前已经确定了三个名额。为了方便以后白玉京和无极道门的事务接洽,我将他们的考核地点定在了白玉京内。”宋从心取出记载了三名奉剑者身份履历的卷轴放在桌案上,道,“想说你如果方便的话就帮我监督一下,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我让高黎师兄找人帮忙观察一下也不碍事的。”
天书并不吭声,只是默默地“吃”掉了三分文宗卷轴。浮动的金光内传来书页翻动时的沙沙声与余韵悠长的墨香,熏得人昏昏欲眠。
宋从心忍不住眯了眯眼,她自继位后便忙碌不停,虽说分神期修士的神魂强度完全经受得起,但累还是会累的。宋从心一手撑着额头,正准备就着书香小憩片刻,却突然听见“咚”的一声,天书竟将一个卷轴“吐”在了桌案上。
“怎么了”宋从心有些惊讶,她伸手准备拿过那个卷轴。天书却又突然将卷轴吞了回去,只是那浮动的金光泛起层层涟漪,似有暗潮汹涌。不稍片刻,那卷轴竟又被天书“吐”了出来。
宋从心这回是真的好奇了,她探头倾身,只见那翻开一角的卷轴露出了半张画像。那是记载了“方衡”身份履历的卷轴。
宋从心心中一沉,问道“方衡有什么问题吗”
天书并不说话,金色的光球悬停在桌案边上,安静如死,宛如一条撒盐的鱼干。
天书不肯开口,宋从心只能自己瞎猜“内鬼,探子,外道,邪修还是说,方衡不是方衡,有人顶替了他的身份”
这倒不是宋从心疑心病重,而是九州列宿链结地脉网后,上清界开始根治内部毒瘤时挖出来的种种惨痛案例。为了渗透上清界,外道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要知道在此之前,天书可从未对任何人流露出这般态度,这让宋从心不由得也紧张了起来。
天书将自己铺在书案上,书页有气无力地翻了翻。过了一会儿,祂又慢吞吞地起身吞掉方衡的卷轴,然后又吐了出来
天书如此矛盾的作态,宋从心再如何迟钝也隐约咂摸出不对味了,她默然道“天书你是不是吃坏肚子了,有病治病,有药吃药,千万不要讳疾忌医啊。”
天书闻言,顿时暴躁了。祂将书页翻得哗哗作响,情绪十分激烈。宋从心从未见过天书如此情绪化的模样,但天书表现出来的感觉更像是怨气而非仇恨,这让宋从心越发好奇起方衡的来历了。她故作严肃,直板板地问道“方衡是外道”
天书沉默,过了好一会后,祂才自书页上浮现出一个金字否。
“他是其他势力派来的探子”
否。
“他为人品性有所不妥”
否。
“他曾行差踏错,残害无辜”
否。
宋从心将所有涉及底线原则的可能都问了一
遍,但天书来来回回只回答一个“否”字,这越发显得方衡为人清廉、品性高洁。天书的态度实在诡异,宋从心忍不住捞起天书在手中晃了两下,语重心长道“天书,咱们有话好好说。方衡如果真的有问题,我不用他就是了。但你这态度诡异的,总不能是他得罪过你吧”
天书躺在宋从心掌中奄奄一息,这回连“否”字都懒得说了。
宋从心“他还真是得罪过你啊不然跟我说说,实在很过分的话我帮你讨个公道”
天书烦了,氤氲着金光的书册从宋从心的掌心翻了下去,啪嗒一下掉落在桌案上。祂的书页有气无力地拍打着桌案,像条离水的胖鲤鱼将尾鳍甩出声响。
宋从心有些想笑,但又怕真笑出来后天书会恼羞成怒,只能强行摁捺着,一本正经道“好吧,你不说,他人又不错,那我还是会重用他的。这三人在白玉京中四处走动时还劳你多加督促,我回头会和巡查的居民们交代一声你如果不反对,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天书没有回应,祂不答话,宋从心便默认祂是接受了。宋从心放心离去,准备知会高黎师兄一声,免得巡逻的苦刹居民将三位奉剑者视作不轨之徒。
宋从心离开之后,太虚宫顶层再次恢复了原有的寂静。天书安静地翻了翻书页,须臾,祂从桌案上飞起,再次来到方衡的卷轴之前。
缘分是一种奇妙的东西,跨过山川,越过湖海,本该相遇的人依旧会再次相遇。
天书翻动的书页停在周天列宿录的某一页上,书页上绘制着一张老者的小像,画中人面容沧桑,却依旧神光作目,风骨清癯。
天书吞掉了方衡的卷轴,书页也燃起了灼灼的火光。老者的小像逐渐被气质凌厉的青年替代,就像那些岁月书就的褶皱,被无形的手一点点地抚平。
做完这一切后,天书安静地躺在书案上,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