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到了兵马司,发现顾南箫前脚刚走,他赶紧上马追了过去。
装着蟹黄面的食盒用厚布层层包裹,被铁甲背在身上,生怕有一点闪失。
主子好不容易想吃点什么,他可要把食盒护好了。
好在目的地并不远,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到了。
南城史宅里,此刻已经是一片兵荒马乱。
史大太太鬓发散乱,坐在院子中间的地上,怀里紧紧地搂着年幼的儿子,母子两人都是浑身发抖,一脸地惊慌失措。
“求大人高抬贵手,我们家里的两位老爷现在都不在家,家中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求大人容我们把人找回来再说……”
史大太太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一个兵士厉声打断。
“你说的什么胡话?我们是奉命办差,难道还要等你家里人回来?你以为你们史家是什么东西!?呸!”
史家在南城算是中产,虽然有些家底,可到底不过是个商户,这些当兵的哪里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骂完史大太太,领头的兵士向其他人招招手。
“大人有令,今日搜查史宅,一定要找到赃物!”
“我们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哪里有什么赃物啊……”史大太太微弱的哭声很快就淹没在兵士们的脚步和呼喝声中,几若不闻。
闻声出来的史二太太见此情形,只觉得眼前一黑。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比史大太太镇定些,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连忙推身边的丫鬟,低声说道:“快去让人叫老爷回来,快!”
丫鬟吓得腿软,情急之下直接就往大门跑,却被守门的兵士当场拦住。
得知丫鬟是要出去找史家两个老爷,兵士冷笑道:“不必麻烦了,我们大人已经派人去请了,你们很快就能看到自家主子了!”
丫鬟吓得连哭都不敢哭,连滚带爬地回来向史二太太报信。
史二太太听了这话,只觉得浑身如堕冰窟。
这是全家都跑不掉了吗?
官差们守住史家前后门,在史家各个房间里翻箱倒柜,只要看到可疑的东西就通通搬到院子中间。
史家两位太太看到自己攒下的金银细软全被找了出来,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都是心如刀割,却谁也不敢出声。
那些官差被史家折腾了好几个月,这会儿恨不能把史家翻个底朝天,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来之前,顾大人吩咐过了,叫他们要细细地搜,连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有了顾大人的话,他们当然就放开手脚,连史家的墙壁和地砖都不错过,一律检查了个遍。
顾南箫坐在前厅,几个史家的管事想上前求情,却被那些凶神恶煞的兵士直接推了出去。
铁甲一路进了史宅,就看到这热火朝天的一幕。
他不过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快步进了前厅。
“大人,午饭已经得了,您趁热吃吧。”
看外头的样子,还要在搜查一会儿,顾南箫正好可以趁着这个空隙吃饭。
听说顾大人要用饭,一个机灵些的年轻管事赶紧凑到门口。
“大人,我们史家就是开酒楼的,不管什么山珍海味,无论大人想吃什么,我们都会做——”
铁甲转过头去,喝道:“谁要吃你们家的东西,还不快滚!”
那管事本想借机搭话,被铁甲骂了也不愿轻易放弃。
“那……大人要不要用些酒?我们有极好的状元红……”
铁甲嫌他啰嗦,给身边的人一个眼色,立刻有兵士上前将那管事推了出去,连房门都关上了。
杂乱聒噪的声音被房门隔绝在外,屋子里便清净了许多。
铁甲把食盒打开,还没看到里面是什么,一阵鲜美异常的气味就飘散出来。
闻到这奇异的香味,顾南箫冷硬的俊脸不由得缓和了几分。
不过是一大一小两个盖碗而已,铁甲把碗拿出来,端了盆清水请顾南箫洗手,然后便打开了碗盖。
盖子一掀开,鲜香的气味越发变得浓郁而强烈,令人食指大动。
顾南箫垂眸看去,面前是一个八寸见方的大红缠枝花面碗,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面条,只见那面条呈淡淡的乳白色,粗细均匀,细滑无比。
另一个小碗则装满了金黄色的酱汁,鲜美的香味就是从这碗里散发出来的。
“这是……蟹肉?”顾南箫闻到熟悉的蟹香味,便问道。
铁甲忙说道:“是蟹肉和蟹黄熬成的蟹黄酱,梅姑娘说,这是用来拌面吃的。”
听了这话,顾南箫的唇角微微扬起。
螃蟹竟然还有这样的吃法,也就只有梅娘能想得出来。
见顾南箫似是笑了,铁甲先是一惊,随即便是满心欢喜。
不枉他快马加鞭地送来,主子最喜欢的就是梅姑娘做的吃食了!
他怕面条凉了不好吃,连忙动手把蟹黄酱倒在面条上,再搅拌均匀,端到顾南箫面前。
被面条的热气一激,再这么一搅拌,香味越发变得浓烈,铁甲需要紧紧咬住牙关,才能忍住口水不流出来。
真香啊!
顾南箫接过筷子,挑起一根面条,慢条斯理地放入口中。
面条爽滑劲道,外面裹满了蟹黄酱,入口只要微微一抿,浓郁鲜美的蟹肉香味就在口腔中爆裂开来。
第一口才吃下去,顾南箫就不禁加快了速度。
他又挑起一大筷子面条,直接塞入口中。
铁甲已经站在不远处悄悄咽口水,一抬头看到顾南箫的吃相,心里说不出来是惊还是喜。
主子自持身份,无论做什么一向稳重又优雅,可自从遇到了梅姑娘做的饭食,这吃相就越来越无法控制了。
此刻他无比庆幸房门已经关上了,要是被底下人看到主子这么大快朵颐,只怕顾南箫的形象就要完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一大碗蟹黄面就被顾南箫风卷残云般吃了个一干二净。
顾南箫放下筷子,一脸地意犹未尽。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铁甲一脸复杂的表情。
铁甲看到顾南箫望向自己,赶紧移开了视线。
但是他马上意识到自己这动作简直是欲盖弥彰,忙赔笑说道:“三爷,小人去瞧瞧外头怎么样了。”说着就要出去。
铁甲是自己的亲随,顾南箫并不怕他出去乱说,只是想起铁甲方才那难掩震惊的目光,顾南箫还是有些不大舒服。
他擦了擦嘴角,向铁甲说道:“你先把桌上收拾了。”
铁甲这才想到这一层,心里暗暗骂自己糊涂。
要是打开门,被人看到顾南箫办差的时候还在人家吃东西,那多不好。
他连忙过来,快手快脚地收起了碗筷。
看到那连酱汁都没剩下一滴的面碗,别说铁甲,连顾南箫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清了清嗓子,恢复了冷肃的面容。
“我这也是为了快点儿吃完,抓紧时间办差。”
铁甲深深低着头,生怕自己的脸色出卖了他真实的想法。
他还以为自己在努力掩饰呢,自家主子这才叫欲盖弥彰好吗?
铁甲只觉得自己的牙都快咬碎了,只能含糊说道:“是,是。”
他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食盒,匆匆出了门。
顾南箫喝了口温水,回味着蟹黄面的美妙滋味。
只是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一个高亢的声音就打破了他的好心情。
“大人,冤枉啊!”
天天在兵马司办案,这句话他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顾南箫放下水盏,看向刚刚进门的两个人。
史延富身上还带着几丝酒气,脸上红红的,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急的。
史延贵看起来比他大哥清醒一些,却是脸色煞白。
也难怪,在外头正好好的跟人说着话,忽然冲进来一群挎着刀拎着军棍的兵士“请”他们回家,然后一进门就看到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任谁都会被吓得不轻。
再看到顾南箫亲自坐镇,史延贵吓得腿都软了。
他一进门就扑通跪在地上,口中喊着:“冤枉啊,求顾大人明察啊!”
史延富则还不死心,一个劲想往前凑,被兵士拦住还在冲顾南箫喊着。
“顾大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刚才正跟兵部员外郎袁大人一起喝酒呢,不如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顾南箫微微皱眉,区区一个员外郎罢了,也就史家人把这些小官当靠山,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个人物。
他懒得废话,直接说道:“本官在调查你家的嫁妆失窃案,须得仔细搜检一番,还望你们配合。”
配合!?
望着已经把被翻了个底朝天的宅院,再看看一脸正义凛然的顾南箫,兄弟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还需要他们配合吗?家里早就被搜了个遍啊!
顾南箫能说出这句话,不过是走个过场,通知他们一声而已。
史延贵欲哭无泪,小声说道:“大人,明明是我们丢了东西,怎么大人却要来搜我家啊?”
史延富则喷着酒气嚷道:“大人明鉴啊,是小女的嫁妆丢了,这件事连谢老爷,崔内侍他们都是知道的啊……”
可不管史延富搬出哪个大人物来,顾南箫都不为所动。
他示意手下拿出那张失物单子来,拿在手中抖了抖。
“你们家丢东西也有一段时日了,外头一直没有查到赃物,本官想着许是你们自家里出了内贼,为着你们的安全着想,自然要好好搜上一搜,你们可是觉得本官做得不对?”
听了这番话,史延贵兄弟俩哑口无言。
史玉娘的嫁妆到底是怎么回事,没人比他俩更清楚。
可是当着顾南箫的话,他们当然无法说出真相。
史家东西丢了,在外头却一直查不到有价值的线索,顾南箫认为有可能是史家闹了内贼,这是很合理的推测。
再说,当初他们三番两次去衙门里闹,各种捕风捉影乱猜疑,见了路人头上的簪子也怀疑是自家丢的东西,早就惹得那些官差们满腹怨气。
可是他们只想把事情闹大一些,这样就更像真的了,反正他们有关系有靠山,那些官差能把他们怎么样?
谁知道却摊上顾南箫这个铁面无私的人物亲自出马,而且还油盐不进,他们就骑虎难下了。
事到如今,顾南箫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同样用查赃物的借口搜查史家,他们能说什么?
那些官差之前因为史家的事,把小半个南城都搜了个遍,更因此得罪了不少人,甚至还因为惊扰老百姓被顾大人惩治过,现在有这样的机会,一个个越发如狼似虎,对史家毫不留情。
史家兄弟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官差们在各个房间里进进出出,听着屋子里时不时传出瓷器破碎和桌椅推翻的叮咣声。
两个太太见自家男人回来,反应各不相同。
史大太太一手拉着史延富的衣角,一手拽着儿子,哭哭啼啼地抱怨个不停。
史二太太则冲着史延贵怒目而视,恨不能撕之而后快。
院子里除了搜查的声响,就只有史大太太伤心的哭声。
“大老爷,您可要为妾身做主啊,这些东西都是妾身自己辛辛苦苦,零零碎碎攒下的,真的不是玉娘的嫁妆啊……”
哭了一会儿,她又转向一旁脸色煞白的史玉娘。
“玉娘,我虽不是亲娘,这几年好歹不曾亏待你呀,当初我进了门,你说怕我占了你娘的东西,非要自己管着,你娘的嫁妆单子、房屋地契、金银细软,这些东西我连碰都没碰过呀,早就当着老爷的面交给你了!老爷,您说句话呀,您也是亲眼看见的呀!”
“呜呜呜,我连玉娘的嫁妆藏在哪儿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偷她的东西?她的嫁妆丢了,与我有什么好处?如今还要搜查我的东西……”
女人絮絮叨叨的哭泣声惹得人心烦,可是包括史延富和史玉娘,却都没人出声责骂她。
似是过了许久,官差们才从各个屋子里走了出来,将数十件东西放在顾南箫面前的地上。
“启禀大人,这些都是从史家内外院搜检出来的,其中有三四十件东西跟失单上的名单相符,都在这里了,还请大人示下。”
听到这话,还没等顾南箫说什么,两个太太就先炸了锅。
“那首饰匣子是我的,怎么就成了失单上的东西!”史大太太盯着自己的宝贝匣子,眼睛都红了。
史二太太则颤抖着指着其中的一些东西,说道:“这花瓶,这字画,都是我陪嫁带来的,跟大房有什么关系!”
听到两个太太撕心裂肺的声音,史延富兄弟俩交换了一个心虚的眼神。
史玉娘的嫁妆本就没丢,让他们两个男人编造一个嫁妆单子,他们能编出什么来?就只好把自家媳妇日常用的东西胡乱写上去凑数,想着左右都是用来应付衙门的,谁会追查,不料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顾南箫冷眼看着他们一家人,却不出声。
史二太太是个聪明的,愤怒焦灼过后,立刻就把矛头对准了罪魁祸首。
“史延贵,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我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玉娘的嫁妆单子里!”
史延贵愣了片刻,支吾道:“这……我也不知道啊!我一个做叔叔的,怎么知道侄女的嫁妆里有什么?兴许是管事的媳妇弄错了……”
史延富如获至宝,连连点头道:“定是管事媳妇出的错,玉娘的嫁妆是谁在管着?!”
史大太太心痛她的金银首饰,也忘了装柔弱,上去就去抓史延富的手。
“玉娘的东西一直都是她自己管着!她天天钥匙都不离身,防着我跟防贼一样!现在丢了就拿我的东西充数,我……我跟你们拼了!”
史延富猝不及防,手背被史大太太抓出几条血痕,又是痛又是怒,一把将史大太太掀倒在地。
“糊涂的婆娘,滚开!”
他又不傻,顾南箫都带着人来搜家了,定是查到了什么证据。
如果顾南箫查出了真相,那史家就完了!
他吓得酒都醒了,满脑子只想着一件事。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一定要护住史玉娘!
史玉娘跟谢姑娘是闺中密友,谢姑娘以后可是要攀龙附凤的,有了谢家的关系,他的玉娘以后也会嫁入高门大户,做贵夫人的!
他有史玉娘这样的女儿,就连儿子都不香了。
史延富眼神一冷,视线移到正搂着儿子嚎啕大哭的史大太太身上。
他咬了咬牙,厉声说道:“贱人!一定是你,是你偷了玉娘的嫁妆!”
史大太太正心疼着她的私房,听史延富这么一说,顿时愣住了。
“你、你说什么……”
那边史玉娘也反应过来,立刻说道:“爹,一定是她!她一直惦记我娘留下的东西,定是她趁我疏忽偷去了钥匙!”
她一把将史大太太的首饰盒拿起来,大声说道:“这本就是我的首饰盒,里面的首饰也都是我的!”史延富冷哼一声,骂道:“你个毒妇,玉娘没了亲娘已经够可怜了,你还要如此害她!”
史大太太看着眼前这一对毫无廉耻的父女,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你们……你们竟敢往我身上泼脏水!”史大太太睚眦欲裂,翻身就要往顾南箫面前冲,“大人明察,我是冤枉的,明明是他们父女——”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史延富一把抓住了头发,顿时痛呼出声。
史延富一脸的痛心疾首,对顾南箫说道:“真没想到小女的嫁妆竟然是被这个贱人偷去了,多亏大人英明,才帮小女找回了嫁妆!”
史延贵回过神来,连忙附和道:“是是是,幸好有大人帮忙,要不然还查不到这女人身上……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
史大太太被史延富拽得死死的,痛得眼泪都出来了,还在拼命挣扎,想要开口说话。
史延富却叫下人过来,将史大太太的嘴堵住,又拿绳子捆了个严严实实。
做完这些,他一脸愧疚地走到顾南箫面前跪下。
“大人,万万没想到这事竟然是家贼干的,我们史家出了这样的丑事,实在无颜面对大人,还请大人抬抬手,周全周全。”
顾南箫看了半天好戏,这会儿才抬眼看向史延富。
“你一句家丑,就想把这事儿揭过?你让本官如何结案?”
史延富肉痛不已,却知道顾南箫肯不追究,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
他只得说道:“草民这就去衙门撤了状子,这几个月大人和各位官差都辛苦了,草民愿意出一千两银子捐给衙门,铺桥修路,广做善事,算是草民的一点心意。”
话虽然说得漂亮,这一千两银子进了衙门,该怎么花就不知道了。
顾南箫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来。
“既如此,本官就不打扰史大老爷处理家事了。”
撂下这句话,顾南箫率先走出了大门,官差兵士们鱼贯而出。
关上大门,小厮上前问史延富,该如何处置史大太太。
史延富瞟了一眼双眼通红,却被堵着嘴无法出声的史大太太,皱紧了眉头。
“先扔到柴房关几天,过些日子再说。”
好不容易送走了顾南箫这尊大佛,他哪敢现在就放了史大太太。
没办法,只得暂时委屈史大太太了。
再说,他现在有更要紧的事要处理,哪里顾得上这个糊涂又小气的女人。
今天史家被官府搜查,嫁妆的事情差点儿就没瞒住,他还要倒贴一千两银子,这些都够他闹心的了。
看着史大太太被几个婆子拉去柴房,史延富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转身又走了,史二太太只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凉。
史玉娘丢嫁妆的事,她只是有所怀疑,但那是大房的事,她自认为与自己无关,她只想顾好自己的女儿就行了。
史大太太因为是继室,出身低,年纪轻,为人又十分小气,动不动就装哭,让史二太太十分厌烦。
尽管妯娌关系不好,可是看到史大太太就这么被史延富推出去当替罪羊,她还是有一种唇亡齿寒的悲凉之感。
史延富和史延贵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宁可把史大太太推出去领罪,也不愿意说出真相?
史玉娘的嫁妆应该没有丢,但是今天家里被官差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什么。
那些东西到底去哪儿了?
史延富为什么要这么拼命护着史玉娘,他们究竟在谋求些什么?
门外大街上,顾南箫骑着马缓缓而行,铁甲等人紧随其后。
铁甲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史家大门,忍不住问道:“大人,史家这案子……就这么结了?”
今天他在场观看了全程,却依旧没明白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连他都看得出来,史玉娘的嫁妆根本就不是史大太太偷的,史大太太不过是被史延富推出来的替罪羊而已。
顾南箫反问道:“那你觉得该当如何?”
一句话倒把铁甲给问得不会了,他抓耳挠腮了一番,小心地说道:“他们报假案,不该把他们抓起来吗?”
主子一向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性子,怎么对史家的事却如此含糊,问都不问几句,便轻轻揭过?
金戈在一旁做深思熟虑状,只是半天都没想出来主意,只好说道:“三爷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你跟着瞎出什么主意?”
铁甲有些不满,小声说道:“史家折腾咱们好几个月,就这么饶了他们,我觉得不解气嘛!”
顾南箫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半晌才悠悠说道:“只进来一条小鱼,何必急着收网呢?”
金戈铁甲都听不懂,看顾南箫的脸色却不敢再问,只得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
什么鱼,什么网?
难道史家只是一条小鱼?
那大鱼又是谁?
梅娘看着眼前一溜五个服饰整齐的女孩子,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要不怎么说还是要规范化管理,穿上工服,女孩子们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钱招娣手里捧着一个小木盆,低着头走上前来。
“梅姑娘,我……我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这是我在家里和的面团,我给您做一碗面吧……”
知道自己这份拜师礼实在是太过寒酸,钱招娣羞得耳朵都红透了。
梅娘打开上面的盖子,见里面是个甜瓜那么大的面团,虽然不大,却是用雪白的细面揉制而成。
她抬头看向钱招娣,问道:“你哪来的细面?”
钱招娣本来做好准备要迎接梅娘嫌弃的眼神,没想到她问出这句话来,不由得一怔。
“是我娘……跟人换的。”
她想起娘亲整夜未眠,在昏暗的油灯下一针一线地做活,天一亮就赶紧去跟人换了这四两细面,不由得眼眶一红。
时间实在是来不及了,她本该在家里做完面条送来的。
梅娘没有再追问,温声说道:“好,正好让我看看你的手艺。”
钱招娣越发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捧着木盆,跟着梅娘和其他人去了后院。
梅娘在决定收学徒的时候,就请瓦匠来在后院厨房外沿墙根处搭了一溜整齐划一的小炉灶,上面搭了油布棚子,算是学徒们练手的地方。
这地方虽然简陋,却紧挨着厨房,又在后院半露天的位置,不用担心烟熏火燎的。
而且她们每个人都可以单独使用一个炉灶,这样就方便多了。
梅娘领着大家到棚子下一个两米多长的案板前站下,说道:“招娣,你过来。”
钱招娣鼓起勇气,走到梅娘面前。
梅娘对她说道:“你就在这里做吧。”
众目睽睽之下,钱招娣十分紧张,伸出去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梅娘轻声说道:“不要紧的,就像你平日里在家那样做就可以了。”
钱招娣紧张地说不出话,只有点点头。
她定了定神,双手放在面团上,用力地按揉起来。
她在家里要做很多活,做饭也是会的,只见她揉完面,就拿过擀面杖擀了起来,接着又切成细长的面条。
起锅,烧水,下入面条,很快一碗白水煮面就做好了。
她忐忑不安地把面条端给梅娘,生怕梅娘会责备她。
梅娘接过面,说道:“你做得不错,这份礼物我收下了。”
听到梅娘温和的声音,钱招娣的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她用力把眼泪忍回去,退到了桌旁的位置。
梅娘把面碗放下,看向面前的五个女孩子。
“今天是第一天,我们就来学做炸酱面。”
炸酱面?
女孩子们听到这个词,都掩不住一脸的吃惊。
原以为来梅源记会学那些精致罕见的菜肴,谁知道梅娘居然要教她们做炸酱面?
几个女孩子都是会做饭的,也都做过炸酱面。
炸酱面本就是老百姓们的日常吃食,做法也很简单,擀好面条煮熟,再用肉末或者鸡蛋打成酱,拌在面条里就可以吃了。
这么简单的吃食,需要特意来学吗?
梅娘没有在意她们满脸的疑惑,而是叫云儿过来做示范。
和面,擀面,明明跟钱招娣是同样的动作,可是云儿做起来却是那样行云流水,又干脆又利索。
等到云儿拿起菜刀,随手一切就把面条切成跟棉线一般的粗细均匀,女孩子们差点儿惊掉了下巴。
同样是切面条,她们切的跟云儿做的,完全就是云泥之别。
等到梅娘开始做炸酱的时候,她们瞪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了一丝一毫。
肥瘦相间的猪肉丁放入锅中爆炒,不过一会儿就飘散出诱人的香味。
加黄豆酱小火咕嘟,再煎蛋饼,切菜码。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看到梅娘流畅无比的动作,驾轻就熟的姿态,随口指点着云儿帮忙调大小火,就连翻炒的姿势都是那么优美,几个女孩子全都被镇住了。
待到一碟碟精致的菜码和香飘四溢的肉酱端上桌,再看看碗中飘若游龙的精细面条,她们忽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压根就没吃过炸酱面。
跟眼前的炸酱面相比,她们平日里做的吃的都是什么鬼东西啊!
梅娘没有留意她们或是惊艳或是震撼的表情,先舀了两勺肉酱和几样菜,放入钱招娣做的那碗面条里。
这是钱招娣送她的拜师礼,意义是不同的,她自然是要吃的。
而在看到云儿做的面条之后,钱招娣只剩满脸羞愧。
“梅姑娘,这面条不好吃,您……您还是别吃了。”
梅娘挑了一筷子面条放入口中,慢慢嚼了咽下。
“挺好吃的,不过,我相信你以后会做得更好。”
望着梅娘鼓励的眼神,钱招娣感动地说不出话,重重地点头。
其他几个女孩子在尝过炸酱面以后,越发惊得说不出话来。
明明是早上吃过饭才来的,可是吃到这美味的炸酱面,她们仿佛又饿了,每个人都把面前的炸酱面吃了个精光。
梅娘简单考察过她们的手艺,心里就有数了。
“这几日你们先跟着云儿学基本功,练腕力、刀功、观察火候这些,打好基础再来学做菜。”
见识过云儿切面条的精湛刀功,五个女孩子无一不服,纷纷答应下来。
梅娘离开了后院,几个女孩子却不约而同留了下来,开始认真学习擀面和切面条。
她们连切面条都赶不上九岁的云儿,还学什么厨艺!
梅娘一进大堂,就听到一个熟悉而热切的声音响了起来。
“梅姑娘!”
梅娘循声望去,只见李韬站在门口,旁边是韩向明,看样子是韩向明正在招呼他,他一看到梅娘就立刻兴奋地喊出了声。
梅娘迎上去,笑道:“李公子,许久不见。”
再看到李韬身边的人,她连忙行了一礼。
“李大人!”
李大人身穿便服,看起来笑眯眯的,十分和蔼。
“梅姑娘不必客气,我们不过是恰好路过,吃顿便饭而已。”
李韬看见梅娘就很是兴奋,抢着说道:“是啊是啊,我爹今天休沐,我们是特意来——”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大人重重的咳嗽声打断。
他只得讪讪地笑了,说道:“是,我们就是路过,恰好路过……”
自家老爹也真是的,想吃梅姑娘做的饭就直说嘛,还非得端着架子。
梅娘含笑说道:“李大人和李公子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请先上楼,我这就去叫人泡茶。”
李大人微微颔首,父子俩一前一后上了楼。
梅娘知道李韬爱吃辣,便想去厨房看看今日的菜品。
才进了厨房,她一眼就看到一大盆水淋淋的青椒。
多亏了梅娘不遗余力地做各种辣椒的菜,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喜欢吃辣,各种红辣椒和青椒做的菜也越来越多了。
梅娘问清娟娘这青椒是准备做虎皮青椒的,便取了十数个,单独放在一个小盆里。
云儿正好进厨房拿东西,看梅娘这架势就知道她要做新菜了。
她赶紧去帮着打下手,按照梅娘的吩咐将青椒洗净切段。
去后院打水的时候,杜秀问道:“云儿妹子,你刚才说什么时候用温水和面,什么时候用冷水和面来着?”
云儿摆摆手,说道:“李大人他们来了,我这会儿得去帮二姐做菜,回头再跟你们细说。”
看着云儿提着水匆匆走了,几个女孩子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李大人?哪个李大人?
这些平民出身的女孩子们平日里别说见到当官的,连当官的家中的管事奴仆都难得看到一次。
可听云儿的意思是,那位大人是专门来吃梅姑娘做的菜的!
原本听说梅娘专给那些权贵人家帮厨,她们还有些带信不信的,现在亲耳听到,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都是在北市口长大的,梅娘的出身并不比她们高贵多少,但是梅娘凭借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厨艺,竟然能见到那些达官贵人!
五个女孩的眼睛都不由得亮了起来。
如果她们努力学习厨艺,是不是也会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
云儿撂下话就走了,并没有注意到杜秀和钱招娣她们艳羡的神情。
她还得赶紧去帮梅娘做菜呢!
厨房里,梅娘正在调肉馅。
三分肥七分瘦的猪肉剁成馅,打入蛋清搅散。
肉馅中放入盐、酱油、料酒、白胡椒粉等调味,稍稍腌制一会儿。
把肉馅填入切好的青椒中,再用清水、酱油、淀粉等调半碗酱汁。
起锅烧油,放入加了肉馅的青椒段,煎至肉馅金黄色,青椒煎出虎皮。
加入酱汁,小火煮至沸腾收汁,就可以出锅了。:,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