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落山,
鹭岛湾后屯的晒场上,春三十娘的婆婆带着几个孩子在收谷子,谷子从田里打下来挑回家来摊开晒了一天,虽还不够干,晚上也要收回家去,防鼠雀偷吃,也免的夜晚露湿。
谷子装满一个个竹箩筐,僧哥一趟趟的往回挑,晒场离家得有半里路,一担一百多斤沉甸甸的,僧哥却觉得很充裕。
那一箩箩的粮,与武家签订的伙种契约是七三开,交租七,他能得三,不过地里的稻草,以及秋收后种的萝卜油菜这些全归他。
一亩能收两担,岛上的地还挺肥的,尤其是今年恰好雨水好,保了丰收。一亩秋粮他能留下六斗,满足了。
春三十年拿起汗巾为他擦汗,“你歇会喝点水,我这边收完了,一起挑。”
“这些天收稻你也起早摸黑的忙,也够累了,你回去做饭吧,这谷子我来挑。”
晒场上还有很多谷子要挑,虽然累却高兴,挑的不是谷子,那都是保障啊。
“一起挑吧,这连晒三天,早挑出晚挑进,你也吃不消。”春三十娘自己也是有力气的,虽妇道人家,可也没那娇气,什么活都干,也有不小力气,照样能挑两箩谷子,只不过中间要歇一次脚。
她让小叔子和小姑子两人抬一箩,自家三个小儿女,也拿袋子背些,能分担点是一点,
这家可全靠着这个男人撑着,不能当牛马一样使唤,何况这三个儿子也不是他亲生的,婆婆和小叔小姑也跟他本不是一家人。
还要过筛去杂碎瘪谷等,女人们也还要把脱粒的稻草挽扎摊开晾晒,这也都是不能浪费的。
“明年,咱们种点糯米吧,”春三十年会酿酒,鹭岛码头也越来越兴旺,自家种些糯米供自酿酒水自卖,这样比直接卖多余粮食更划算。
僧哥听了挺感动,也觉得有些愧对她,有了身子了还得下地干活,这秋收也是天天起早贪黑的。
晚上摸黑回来,还要收谷子挑谷子,
这样高强度的秋忙,得持续好多天,
这还得是天公作美,天气一直晴好,秋忙起码持续半个月,谷子全都晒好入仓了,才能松口气。
就着昏暗的炉火,大家摸着黑吃饭,吃的是搭着红薯块的米饭,还有一锅青菜汤,因为今天煮了块咸肉,这青菜汤也变得好吃的多。
要是平时,屯子里的移民们还可以互帮互助,可这秋收时要赶时间赶天气,却是大家都要忙秋,也没空互相帮忙。
如今辛苦,可感觉充满希望。
春三十年的婆婆拿了块咸肉出来煮,秋忙时出大力,得吃好点,否则没力气。等晚饭做好,僧哥站在谷仓边看着满起来的粮食,正满是笑容。
僧哥擦擦汗,继续挑起一担谷子往家走,以前他在江州码头也主要是扛包做苦力的,他有一身力气,可以前码头扛活下力,扛来扛去都是别人的东西,自己赚不到几个钱。
“要不明天我去码头租辆车吧,租个独轮小推车,这么多谷子都要晒上三天,挑进挑出确实也累,小车推就好的多。”
一家大小八口人,围坐在火边,
整天跟打仗一样,天不亮起来下地割稻子,太阳出来后要把之前收回来的谷子挑到晒场晒,还得有人隔段时间翻晒,得有人一直看着防鸟吃,晒完谷又得下地打谷子,那更是个力气活,一把把的稻子在打谷桶上摔打脱粒,
春三十年给僧哥碗里夹了好几大块咸肉,然后才递给他。
这晚,直到天完全黑了,秋风带着寒意,一家人才算忙完回家。
“下力最多,多吃点。”
“你怀着孩子呢,收稻子你帮忙,这挑担子可不能让你来。”僧哥赶紧阻击,
“怀了孩子也没那么金贵,你看庄户人家谁怀了孩子就不能挑担了,挑水挑柴挑谷子样样都是能干的,”
今秋丰收,有了这么多粮,交完租后,口粮是充足的,吃到明年夏收都有余,可以再卖掉一些,就算粮价便宜也应当卖掉点,为家里置办点东西。
“大家一起吃,不要都给我,”僧哥道,
等雨下过后,就可以在稻田里翻地种上油菜,或是种点萝卜等。
一石大米才值五十钱。
“租车要花钱。”春三十娘道,如今虽说丰收了,但毕竟是伙种地,交租占大头,何况如今粮贱钱贵。
孩子们虽然馋,却也都挺懂事的,每人正好一小块肉,一次咬一小口,不舍得几下吃完。
“等忙完秋收,地里种了油菜,交过租子,我们就趁闲了赚点活钱,过年时,咱们多买点肉腌起来,这海边盐便宜,多腌点肉,以后咱们隔三差五的煮顿肉吃。”
孩子们听到这话,都高兴不已,
“有空的时候,我也可以去赶赶海,听说运气好也能捡到不少海货呢,什么海蛎海螺甚至能捡到鱼、虾,捡些海菜也不错,”春三十娘说道,这也是个比较好强且有能力的女人,
她能从江州毅然带着一家老小,跟着僧哥来到这鹭岛就知道她不是一般没见识的,胆大心细。
饭后闲聊了几句,洗了脚僧哥便上床,一躺下疲惫的身体很快就睡着了。
鸡鸣三遍,僧哥起床。
此时天还未大亮,他便先去了码头租小推车,屯子距离码头不过数里地,两条腿一会便到,
到了码头天刚刚亮,
今天的码头格外的热闹,港湾里停着许多船,
甚至码头上能看到有许多全副武装的士兵。
“武相公来了,”
他在车店里租车的时候,打听了一句,伙计告诉他消息。
听到这消息,僧哥有些莫名的兴奋,或许是因为他就是受武家招工来的鹭岛,又或者是因为他现在身份就是武家的伙种地佃户,
其实这岛上的人,除了最早岛上的薛陈二户,其它的大都是今年来的,多数是屯垦种地的,也有建码头港口,开作坊商铺的,不是武家的雇工,就是奴仆,
就如这间车店,也是武家的产业之一。
僧哥虽算半个武家人,但其实还没见过武相公的面,只是一直听闻他的大名。心里面,僧哥对这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武相公,还是很尊敬的,他给了自己一个全新的生活,有了妻儿孩子有了家,还将有了真正的后。
“武相公怎么来鹭岛了?”
“据说从登州过来的,先前在封地江州,后来去黄河下游赈灾慰问,一路到了登州,然后便从那边走海路过来的,”伙计明显也是崇拜武相公的,说到这位时语气都很激昂兴奋,满面通红,“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能够看武相公一面呢。”
僧哥边聊边办正事,租辆手推车。
这时又有人进来,还跟柜上的掌柜的聊起来,声音挺大。
“听说没,武相昨天到鹭岛后,跟岛上那些庄头、管事们吃饭,说了个好消息。”
“咱们鹭岛上新垦荒地,可免赋三年,再半赋三年。另外从中原过来垦荒的人,武相已经帮大家谋了个福利,在这边登记为泉州晋江县嘉禾乡的客户,原籍那边就不用再纳两税了,
而在这边虽登记为客户,但也可免三年两税。”
僧哥听到这,竖起耳朵听的很认真。
事关自己,很重要。
他以前虽是江州破落户光棍,其实也是有户籍的良民,只是无产业而已,如今来到这里,并没有落户,仍算是江州人。
要不要纳税,怎么纳,其实他也很糊涂。
他忍不住挤到柜前,向那人叉手行礼,然后请问起来。
“好消息还不止那些呢,武相公昨晚还说,朝廷免税,武家则减租,岛上与武家伙种地的,租佃地的,这租子原本是七三和五五开,现在武家让一成,变成六四和四六开了”
消息很多,僧哥听的很兴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心里愿意相信。
鹭岛要设乡,嘉禾乡,皇帝御敕钦设,隶属二百多里外泉州的晋江县,并不隶属一百二十里外,九龙江上游的龙溪县。
僧哥这样的移民,或者说现在还是雇工,可以选择暂时登记为嘉禾乡的客户,也可以选择落户。
如果选择落户,他现在这种佃户身份,其实也是定九等户中的下下等的,没啥负担,毕竟现如今实行代役法,折成丁钱,又摊丁钱入亩了。
僧哥没自己的地,所以地税其实是不用交的,下下户也基本不用交什么户税钱,
不用服役不用纳税,只需交租。
今年武家还会减租。
哪怕减一成租,那也是不少粮食,今秋要是收一百担谷,那就能多留十担,多出三个孩子小一年口粮呢。
岛上,
武怀玉那边遇到了点麻烦,
他这次确实向朝廷要到了一些政策,比如他开发鹭岛,在这边屯垦耕种,并建设港口码头,开船场等,能拿到落户、三年免田赋三年半赋,商家头年免税,后两年半税的优惠条件,
当然,朝廷给武怀玉这样的优惠条件,其实也是现在对闽地五州,那就是隋建安郡地的新政的一部份。
之前这边很特殊,所以跟岭南那边基本是一个待遇,纳点土贡,不需服租庸调,正是这优惠政策,让许多山垌溪蛮归附朝廷,朝廷还置县乡,授蛮酋为县令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