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贫瘠的土地上是一望无垠的沙尘与岩石。

入眼处没有任何植被与动物，只有风偶尔卷起黄沙，在地上划下几缕运动的轨迹，从石缝间制造出一些似是而非的声音。

这也是绝大多数砾世界的正常现状。

而在宽阔的褐黄平原上，却有一片迥异于大环境的黑色地带。

某种不明物质在地面上凝聚和沉积，堆出一只漆黑大眼，眼眸的眼角还有一条弯曲螺旋线，形如某种变种的荷鲁斯之眼。

世界仿佛睁开了一只黑色的眼睛。

拉近距离就能看到，巨眼眼眶边沿上翘，中部下凹，一条条无比细小的光纹在整个眼睛之中闪烁和穿梭。它们亮度较低，稍纵即逝，远一点就难以发现。

这是见习使徒星十二正观测群星。

它在工作。

相位行运能力在观星人身上才能得到最大发挥。观星人会利用和放大尾巴的相位感知，通过身体进行大范围的持续接收和时刻判断。

要做这件事需要保持绝对的专注，像磐石一样长期保持静止。

“以自身作为基点，观察外部世界轨迹。”

每一个观星人都会牢记这句话。

不动，是为了基点恒定不变。

安静，是确保能准确记忆每一个位点。

不过，现在的星十二并不再需要什么都独立完成。

它一边观测，一边用身体发出嗡嗡震动：“193坐标修正，目标位置9，7，1，距离在4240到4100之间。”

“是！”

旁边助手小人们纷纷记录，以完成最新的观测日记。

结束了新一轮工作，星十二缓缓改变形体，贴在地面上的宽大身体逐步收缩，凝聚成它日常的模样。

从外形上看，星十二就像是一个从头到脚被黑衣包裹的人。

一个黑衣幽灵。

“星先生，经过最新相位比对，我们发现193号世界疑似有生命存在。那边的相位在做着有规律的改变，可能是其他文明在利用乱流！”

一名灯族小人积极汇报，它的水晶脑袋闪烁着兴奋的红光。

“继续观察，可以大胆假设，但要小心求证。”

星十二没有直接否定。

助手们的反应让它想起自己的过去。才当观星人的时候，它也是发现一点异常就会格外激动，觉得很可能是猎物世界。

可这个虚宙里有太多的干扰和影响。

路过的神国，潜在成型的涡世界，无法观测的暗潮……这些都会改变乱流，形成各种各样似是而非的相位。

观星人要做的就是耐心去反复甄别，然后找到其中可能性最大的几个。

助手们也会走过这一个过程。

星十二看向还在忙碌整理记录和捣鼓各种装置的助手们。

他们之中有灯族，有白骨先民，有幽灵，也有殡族……这就是新长骑军，由各地抽调的人手总计142人，他们听命于长骑元帅和星十二。

这个不起眼的砾世界，就是大家日常生活和工作的地方。之前便于飞行的月型世界已经被放弃，因为其外形容易引人瞩目。

星十二轻轻飘起，飞向一处宽大的地洞。

这里的崖壁上修建有螺旋阶梯，可以一直往下走。

它飞了下去。

下面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地下神殿，核心中央伫立着以尧神为首的五座神像。

神像前有一个高大而纤细的身影，祂有一个怪异而硕大的橙色头颅，眼睛和嘴都是孔洞的窟窿，里面燃着火。

正面看，祂的躯体是漆黑的，可从后背看，祂却又是紫色的。

以祂为中心，一条条光路蔓向四面八方，融入了整个世界的纹理之中。

星十二屈膝行礼：“元帅，最新的观测已经完成，外部途径的世界一切正常。”

“很好。”

此间的神明，尧神属神之一的长骑元帅发出空灵而飘忽的声音。

“告诉小子们，我们要加速了。身为尧神大人的猎鹰，我们要先一步出动，排除前方的障碍和危险。”

“是，元帅。”

星十二匆匆从神殿飞离，向整个长骑军宣布最新神谕。

于是大伙儿迅速忙碌起来。

有的收拾设备，将其运送到地下的安全仓库；有的清理地面痕迹，避免被其他探测者发现人为留下的踪迹，

远方是澄澈的寂静虚空。

无数世界在遥远的尽头闪烁光亮，那是规则乱流集中凝聚后造成的特殊反射现象。

脚下的世界开始微微震动，伟大征程已经正式开启。

星十二回首望去。

长骑军世界的背后，是将许多世界凝聚在一起的白色漩涡。它被一层厚密磅礴的雾霭环绕交缠，朦胧迷幻，看不清真容。

形态各异的世界围绕云中寺，众星拱月。

涡世界曾是让白岭部落无法抵御的绝望灾难，现在它却变成了最坚实可靠的后盾。

星十二心里默默想着。

不知道白跖现在怎么样，部落又是否一切顺利。

……

靠近云中寺的另一片区域。

在一座飘荡虚空的黑色岛屿上空，白跖的完全体展开，浑身嗡嗡作响。

地面是一片从砾世界剥落的碎片。

它的规则之力非常单一，白跖搬运起来非常吃力。即使顿顿吃饱，这种高频率持续使用能力还是让它感觉到一阵虚脱。

同素共振能力并不能直接作用于世界，这更像是一条巧妙的绳子，能通过逐步引导将名为世界的怪物牵向某一个方向。

越是完整的世界，越是拥有更多的规则之力。

这些力量让世界拥有数目众多的方向，相位昆蜉只需要找到那些特定规则，加以震动和同步，就能加以利用和移动。

可如果是破碎的世界，甚至如现在这样的一块世界碎片，本身规则力量又少又残缺，很容易失衡，相位昆蜉推动起来就格外艰难。

白跖气喘吁吁地叫苦：“这有什么用嘛？为什么要搬运这些碎片世界啊？”

“新人少废话！”

旁边清理碎片的飞舟里探出一个骷髅脑袋。

飞行员拉里教训道：“工作就是工作，不要偷懒，你这家伙。”

“我没有偷懒，我只是不明白！”

白跖一边费劲地推动着世界碎片，一边不服气地说：“为什么要搬来搬去，这些不过是碎片而已。为什么要把这些没用的东西排列整齐……哪怕是要打造一个新世界，也是用既有的砾世界组成不是吗？而且这又有什么用，飞舟现在能飞行的区域那么少，完全是白费劲。”

“愚蠢！狂妄！”

骷髅飞行员生气地说：“你真的知道我们现在在做什么吗？”

“知道啊，就是用这些碎片世界打造出一个环，来环绕整个涡世界云中寺。方便以后飞舟停靠嘛。”

“你还是不懂。”

拉里摇了摇干枯的白骨手指。

“真是个傻大个。你知道吗？沙城的风元素高速通道已经正式进入了试飞阶段。只需要在地面上搭造出一条由风元素晶构形成的道路，就能凭借风元素推动人在通道上空一路飞行。”

“飞舟目前只能在靠近云中寺的近地区域活动，因为续航、速度、规则之力束缚这些问题短时间无法解决，难以长距离飞行。要弥补这些缺陷，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事。”

“所以法海大人才另辟蹊径，准备先完成稳定的近地环绕飞行。这些碎片世界，就是以后飞舟飞行的通道和指引路线。如果飞舟需要续航，就能在上面进行停泊，通过驻在环道上的工作者做全能石和元素的补给。”

“等到环道逐步建成，飞舟就能在上面长久飞行，并对周围各个世界进一步实地勘测和开发。就不需要让乌济王大人总是劳神费力了。”

“当然，这同样是一件需要耗费大量人力财力的工程。但比起理论与应用都一片空白的中远距离航行，环道飞行才是更切合实际的新方向。”

骷髅前辈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

“知道为什么法海大人要用这些特定碎片吗？”

“因为它们拥有大量的磁元素，这是一种天然可用的强大力量，碎片里含量极高。磁体的研究也在同步进行，但不能等什么都准备好才开始。”

之前还懵懵懂懂的白跖，这时候终于明白了过来：“法海大人是要用磁元素打造飞舟环道？用磁体的力量牵引飞舟……这是连接众多世界的道路。”

“懂了？”

“懂了！”

白跖脑子里巨浪翻滚。

原本它觉得，飞舟本身已经是极为不可思议的创造了，让那些地面上行走的小人能获得后天的翅膀。

没想到飞舟计划不过只是一个开端。

尧族不仅要让那些天生弱小的普通人起飞，还要让他们能穿梭于各个世界，凌驾于世界规则之上。

他们真正要动手的对象，是那些无法触碰的世界规则！

真猎人，就要猎这个！

拉里上下颚骨咬合：“你这里的一环至关重要。我们这里出了岔子，法海大人和灯翼那边的地面环道工序也会受到很大影响，甚至难以继续。”

“我明白了！”

白跖开始专注于搬运沉重的碎片。

只是休息间隔，它也不免会想起部落。

远在世界边界另一边的部落，不知道大家又在干什么。

……

“族人们都已适应这里的环境。除去星十二和白跖，又有三名族人进入了沙城、尧城等城市参与工作，缩小改变躯体后与普通尧族差别不大。剩下的人都留在部落，配合学者们继续进一步研究相位离解炮与相位行运……”

伏对伊莎贝尔简单地讲述了一下部落现状。

“那就好。”

伊莎贝尔陈述道：“尧神大人很关注你们一族的现状。既然一切安稳，那我就回去了，有什么需要你们可以与斯莱莫德联系协商。”

“使徒大人，请等一下。”

伏说：“尧神大人对白岭部落的拯救与安顿，作为部落领袖，我实在无以为报……我知道一点可能不为人知的消息，希望能献给神明大人。”

伊莎贝尔安静倾听。

“我来自阿兹特克神话树，是称号神明黑曜石蝴蝶女神的一名生育奴隶。生育奴隶，就是指日常需要以生育作为劳动，来回报奴隶主。”

化为一团黑色人形的伏声音放缓：“我经过特殊的道具和奇迹的改造，导致能不停地生育后代，后代们都将成为新的奴隶和士兵。”

“阿兹特克神话树的进化，需要一个能笼罩所有神话与文明的太阳，通常会由一名启航者或称号神明自我牺牲而演变。在第五太阳纪结束后，后来的神明不愿意转化成太阳，所以陷入了混乱和分裂。”

“因为缺乏太阳，阿兹特克神话树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灾难，诸神彼此吞并和攻击，寻找作为太阳的祭品……黑曜石蝴蝶女神想要升起永不落幕的黑夜，因此遭到众神围攻，我这才找到一个机会逃脱。”

伏停顿了一下。

“黑曜石蝴蝶女神拥有黑暗之神留下的一件遗产黑权杖，那是连主神们都会为之疯狂的宝物。”

“据说黑权杖能将太阳变为黑夜，从中能获取神性，被榨干熄灭的太阳将被送入迷失的黑色深渊。失去太阳后，世界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让新的太阳诞生，通常情况下，这一阶段当地文明就会迅速毁灭。”

伏说：“在我逃离之前，黑曜石蝴蝶女神已经开始到处掠夺和熄灭太阳，所以四面树敌，遭到了各方制裁与封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