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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呼伦湖四周水草丰美。绿如宝石的草原中,点缀着白色黄色的花朵。
这是一年一度的“季春月大会”,是鲜卑族的盛会,虽说中原战事吃紧,但草原乃至附近城镇的鲜卑青年男女还是都集中到了湖畔。
野苜蓿的黄花开得正盛,雀麦草也已抽了穗子,马儿们吃得不亦乐乎,远处的天空中,徘徊着不知哪个驯鹰人的鹰隼。
欢声笑语之中,草原一片祥和。谁也看不出来拓跋和慕容俩家的仇怨。
一魏一燕,到了这会儿全然忘了参合陂大战的仇怨,说说笑笑间,倒像是一家人了。
皇室王室的子弟不会出现在季春月大会上,即便有同姓的,多半也是宗族内的远房亲戚,这些人没什么安身立命的本事,借着季春月大会攀点亲戚,两边都沾上边的话,以后也能安全一些。
人呐,多一条路走,总是不错的。
拓跋和慕容都是大姓,再往下的,则是贺兰、乌桓、宇文等等。不过,虽说是中下层的贵族,但这时每个人也都穿得光鲜精神,小伙子们英俊潇洒,姑娘们则花枝招展。
年长些的眯着眼睛瞥过这些年轻人,不由自惭形秽,暗觉岁月催人老,时光不留人。不过这伤感稍纵即逝——谁家的大人来季春月大会,都不是为了来受打击的。毕竟,给自家孩子找个如意的爱侣,那才是重中之重啊。
“我们家佐丹是最美的。你是草原之花啊,没有谁比得上你!”一个灰顶帐篷中,母亲正在为女儿编着发辫。
那女儿小腰纤细,肌肤白嫩有如羊奶,双眸如明珠,也的确算得上“草原之花”。她“咯咯”一笑,仰起头来:“比赫连家的木兰呢?”
当母亲的慈面微笑:“当然比她漂亮。”
然而母女俩的悄悄话,却被帐外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喂,你看够了没有!”两指纤纤,捏着帐外一个青年男子的耳朵。那男子头上戴着个狐皮帽子,压得极低,几乎连眼睛都给压住了,但耳朵却还是被身后的青年女郎一揪揪了个准,“有那么好看吗?”
那女郎也戴着个狐皮帽子,和男子的帽子一模一样。她没把帽子压下,此刻露出一双含水眼眸,像是整个呼伦湖都在眼中,清澈明亮。
那男子被拧得龇牙咧嘴,险些叫出声来。然而一回头瞅见女郎露出面容,就手一拍,把她的帽子一下子压到了鼻子上,低声道:“爹叮嘱了多少次了,小心别露相貌!下次你再不听话,我不带你出来了!”
那女郎撇了撇嘴:“要不是公孙妹妹好说歹劝让我看着你,我才不稀罕跟你出来!又是不让露脸,又是露脸就要易容,你比爹还要烦呢!”她嘴上犟着,到底不敢把帽子再掀起来。
那男子哈哈一笑,道:“你说爹烦呐,等以后回家我跟娘告状去!”语罢,施施然走开,喃喃自语着:“诶,话说回来,那赫连木兰的帐篷是哪间呢?”
那女郎不由怒了起来:“好呀,你还没看够呐!”
那男子扑哧一笑,道:“季春月大会,不看美人那看什么呀?你还不是盯着人家小伙子们一直看吗?”
“我哪有!”那女郎一跺脚,“你没看见,有个人长得和你可像了!都怪你拉着我呢,不然这会儿都知道他的名字了。”
那男子却一愣:“长得跟我像?那岂不是长得跟爹像么?”回想父亲以前也是燕国的,忽地一阵汗颜:该不会是他老人家年轻时候惹下的风流债吧。
那女郎笑道:“是啊!说不定到今晚会上,也能瞧见他呢!哥,你到时找个机会和他比试比试,怎么样?”
那男子一叉腰,呵呵笑道:“不好吧。我要是赢了,一群鲜卑姑娘死缠着我不放,我可受不了。”
那女郎不禁捂着肚子轻笑道:“做梦吧。你放心,真要有人缠着你,全交给妹妹我来解决。哎哎哎,爹娘本来让你照顾我的,结果还不是我照顾你!你有点哥哥的样子好不好?”
那男子垂头吐了口气:“爹娘就是偏心啊。明明同一天出生的,干嘛总要我照顾你呢?”见那女郎在前走远,也只得紧赶慢赶追她而去。
晚上,草原微风带着青草的芳香,叫人闻来心旷神怡。
烤全羊的味道不知什么时候弥漫开来,引得人食指大动。呼伦湖畔,不时传来交杯换盏的声音,而男人高亢的敬酒歌声和女孩儿家银铃般的笑声也交织在一起,叫人听着,只觉如在梦境一般。
那带着狐皮帽子的兄妹俩人也在湖边搭着架子烤着羊肉。那女郎从怀中取出个小瓶来,不知往羊肉上撒了些什么,那羊肉的味道便格外得香了起来,仿佛是涂了蜂蜜,又似乎是加了花草,让原本的腥膻之中,多了一份清新。
眼见羊肉最外边一层已经泛出了焦黄色,那男子把木叉翻了翻,将另一面羊肉朝着火,手中翻出把小刀子,手腕一动,从羊肉上割下了一片,吹了吹,送到那女郎口边。
“难得嘛。”那女郎有些吃惊,还是觉得有些烫,又吹了两下,樱口微张,把羊肉衔在了口中。
那男子侧目看着她:“不先给你吃不行啊。上次说要试试看,也不知加了什么料子,闻着挺香,吃着……害得你公孙妹妹吐了一晚上啊。这次的能吃吗?”
“能吃能吃!”那女郎还在回味着口中的羊肉,半晌才觉出男子话里的揶揄来,不由瞪了他一眼,“你还记着那件事呢!不就那一次失误嘛,作料犯了十八反,我被娘罚去抄了三天的药理呢!”
那男子哈哈笑道:“公孙叔叔还以为我带着她又随便跑山里吃树上的野果子去了,到爹面前狠狠骂了我一顿呐!”
那女郎想到往事,眼睛不由笑得眯了起来:“等这次咱们回去了,你就跟公孙叔叔去提亲么?”
那男子听到这句话,倒没了方才的高兴劲,反而低下头重重叹了口气:“那丫头也不知跟谁学的,说弈棋、六博、射箭里边我赢她两样才允我去提亲。”
那女郎咯咯笑道:“下棋嘛,人家家学渊源,你赢不了也就算了。怎么连射箭也赢不了?别出去说你是我哥哥。”
那男子又叹了口气:“她从小跟着爹学射箭,比我刻苦得多,怎么赢她?”
那女郎笑道:“这个好说。你就跟她拖着呗,一来二去的,等到了二十多岁她再嫁不出去,到时少不得要故意输给你了。”
两人说笑间,忽听湖畔不知谁打了声唿哨,而后一群人哄了起来。
季春月大会,开始了。
最热闹的地方,也是美女最多的地方。
季春月大会最中心的地方燃着熊熊篝火,姑娘小伙们载歌载舞,站在最中心正跳着敬酒舞的女子,身着绯红色的骑马装,腰畔系着一圈金铃。那金铃随她旋舞,不停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与周围人的歌声应和着,叫人心神欲醉。
她转得极快,乌黑的发辫带着红红绿绿的发绳甩起,极是好看。只可惜转得速度这么快,面目却瞧不清楚。不过光看这身段,这舞姿,再看四周人们不住地喝彩,也知这必是个绝色女子。
“不愧是草原第一美人啊。”围观人群中,不时有人发出如此赞叹。
那女郎在旁听着,不由双手交于胸前轻嗤了一声:“草原第一美女赫连木兰么?哼,也不过尔尔嘛。”
然而说的话却没得到身边人的应和。
她侧过头去,见自家哥哥看那歌舞看得入神,早不知身在何处了。
“天呐!”女郎不由重重垂下头去,同时纤指伸出,又扭向了男子的耳朵。
然而,她的手指还没有碰到男子的耳朵,却忽地觉得脚下一震。
“什么?”那男子也明显觉出了异动,猛地回过神来,旋而看向了遥远的南方。
天地之间昏蓝一片,遥远的地平线上,却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有亮光。
“有人来了。牵马。”男子皱了皱眉,见那亮光越离越近,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然而他这句话刚出口,却见人群之中,已冲出一名男子。那男子着一身藏蓝长袍,骑着一匹黑马,一声唿哨后,便已冲入了茫茫夜幕之中,看不见人影了。
女郎不用他再说,也已牵来了一青一白两匹马,笑道:“哥哥,我们也跟过去看看?”
男子摇了摇头:“不大对劲。我自己骑了清风驹去就好。”语罢,翻身上了青马,轻喝一声,向南疾驰而去。
那女郎见他兀自去了,不由跺了跺脚,看向身边的白马,笑道:“明月驹,明月驹,你想跟我说什么?闲不住吗?好吧,好吧,我们也跟去瞧瞧。”
与此同时,犹然欢歌笑语的人群之中,一对中年夫妻也看向了南方。
“穆然,不追过去看看吗?我怕信儿和芸儿会出事。”女子虽已年过四十,但相貌端庄秀丽,似乎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那中年男子——李穆然笑了笑,又把头上的狐皮帽子压低了些:“从家里一直偷偷摸摸跟到这儿,这会儿还要跟过去吗?孩子们长大了,由着他们自己去吧。”
那女子——冬儿不免轻嗔薄怒,瞪了他一眼,低声道:“可那南面明明……”
李穆然低声笑道:“知道啦。他俩真要解决不了,我自然会出手。”
这时二人身后又钻出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仰头笑道:“爹,娘,我也去跟着哥哥和姐姐瞧热闹去!”
一句话没说完,已被冬儿在头上敲了个爆栗:“峰儿,老老实实跟在我身边。再捣乱,下次不带你出来了。”
李穆然在旁边强忍笑道:“冬儿,你这句口谈禅呐,没瞧信儿都学会了。”语罢,淡淡地扫了那少年一眼,道:“先好好学着。等学到了你哥哥那般本事,爹就放你出去。”语罢,他扭头看向了南方,眸中充满着欣慰。
三个孩子中,信儿最像自己,除了性子不大沉稳之外,其他的他都学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算是自己,在二十岁的时候,很多地方也不及他吧。
有他在,不管是自保,还是保住芸儿,都应该不是问题。
至于芸儿……许是女孩子的缘故,从小被宠得天不怕地不怕的,若不是多了几分小聪明,这次还真不放心让她跟着信儿出来。
而他另外在意的,则是那个最先冲出人群的鲜卑男子。
没有看到那人的面容,但应该是个年轻人。想不到这群鲜卑男女中也有这般厉害的人物,竟能比信儿的反应还快些。
该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南方会来人吧……若是如此,那就是鲜卑内奸了。
李穆然微微蹙眉,俄而又轻轻摇了摇头:许久没有想过这些事了,这会儿再想,竟觉得头痛。虽然天下格局都了然于胸,但这个时代,究竟不是自己的那个时代了。还是不要多想这些了,精力已经有些跟不上了啊。
李信手执裂影剑,驾着清风驹,向南疾驰。
清风驹是青龙驹的后代,也是一匹千里马。然而,他前方那男子所骑的黑马明显也是匹宝马,清风驹追了一程,虽然追近了些,但仍与他隔着三四个马身。
途中那人回头看了一两眼,见是个身着鲜卑衣饰的男子紧随在后,便用鲜卑语喊了几句话。
风声太大,那几句话传到李信耳中时,已经零落不成句子。但“危险”、“回去”几个词他还是能听明白的。
“哼,也太小瞧我了。你敢单人匹马过去,我就不敢吗?”李信倒起了几分争胜心,然而正要再催马,忽听身后响起了熟悉的马蹄声。
他忙回头,见是李芸追来,不禁有些恼怒:“姑奶奶,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疾驰一阵,李芸的小脸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狐皮帽子这会儿早已落到了耳根,若不是一只手拉着,几乎就要被吹飞了。她咯咯一笑,道:“你喊我什么?差着辈分呢!”
李芸跟他没皮没脸地插科打诨,李信被气得没脾气,但这时已经冲了出来,也不好再叫她回去,便道:“罢了,罢了。下次打死我也不带你出来了。早早给你找个丈夫嫁出去得了,省得整天烦我。你一会儿乖乖跟着我,别乱跑,听见没有!”
“切。”李芸却对着他扮了个鬼脸,嘴里仍不依不饶,“你还真拿自己当大哥来训我呐!”
二人正斗嘴间,却见前边那鲜卑男子猛地勒停了黑马,随后侧身摘下了挂在马鞍旁的铁胎弓。
李芸眼前,不由对李信比了几个眼色,道:“哥,你看。你看那人用的弓!”
“怎么了?”李信扭头凝眸看去,却见对方手中的弓弦在月色下发着银光,弓背也全发着银光。寻常的铁胎弓只是在弓背的木头中潜入铁条,或者用铁皮包裹,但这人手中拿着的弓竟然是全铁打制的。
“这人好大力气!”李信心头大惊。然而全铁制的铁胎弓至少是八石以上,弓的力道越大,准头便越难取,此处距离那些火光还有千步之遥,他拉弓干什么?
那男子仿佛毫不费力地就将铁胎弓拉成了满月状,随后“崩”的一声,一支羽箭已向对面射去。
那火光虽然距离李信几人还远,但凭几人目力,已看清那是一千来人的契丹骑兵。
契丹是柔然分支,虽然打不过北魏和后燕的骑兵,但这些年一直在辽河附近劫掠两国百姓,也让人头疼不已。原本鲜卑族的季春月大会都是在饶乐水河畔进行,今年就是为了躲避契丹人,才改到了极北的呼伦湖畔。
没想到,还是被契丹人发觉了。
虽然算是敌人,但离这么远射箭,有用么?
李信正腹诽着,就见对面灿如火海的骑兵队中忽地黑了一点。
随即
,那人又射出了一箭。
俄而,对面又黑了一点。
“天呐!”李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天底下竟有这般出神入化的箭术!原本以为爹的箭术已经是极其了不得的了,没想到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这鲜卑男子的箭术只能用神乎其神来形容了。
那人又射了十余箭,契丹骑兵明显被打得有些找不着北:那鲜卑男子一身隐在黑夜之中,又在千步以外,契丹骑兵根本想不到对手在这么远的地方。
契丹骑兵的速度不得不缓了下来,步步为营往前挪着。但骑兵的速度本就快,饶是如此,再有个一刻功夫,也会冲到季春月大会所在之处。
季春月大会并没有太多士兵在,虽说鲜卑小伙子们都是天生的战士,但满打满算不过百来人,哪里敌得过整齐划一的契丹骑兵。
而季春月大会,多的是美女和财宝,这些都只会刺激契丹骑兵不顾一切冲杀。
那人箭术虽然高超,但射了这十几箭后,箭袋便瘪了一大半。他拍了拍箭袋,隐约间叹了口气,随后一拨马头,对身后二人用汉语道:“二位不是我族人,能逃多远就逃多远吧。”语罢,猛地抽了黑马一鞭,如离弦之箭一般往季春月大会方向奔去。
李信和李芸自然不会听他的话,但在他转过头来的时刻,二人都不禁对看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
这人长得果然好像李穆然!只是眼眶更深些,肤色更白些,容貌也更俊美些。与其说是俊美,不如说是精致。他转过头来的一刻,就连草原上漫天星辰,也都黯然失色了。
“喂!”然而,李信在这个时候已没心思去想父亲年轻时的糊涂账,只是被对方那句话激起了火气。
什么叫做能逃多远逃多远?这话怎么听怎么没有志气啊。
这家伙,箭术挺厉害的,脑子怎么跟缺根筋似的,这时候就只想着送死吗?
李信脚跟一磕马腹,清风驹嘶鸣一声,已拦住了那男子:“我说你啊,有没有想过把这些契丹骑兵全都打回去?”
“打回去?”那男子一愣,怔然看着面前被狐皮帽子压得不见面容的男子,半信半疑,“他们是我们的十倍以上,就算拼命也赢不了。”
李信嘿然一笑,道:“谁叫你拼命了?听我的,回去之后,先让……”他附耳低语,嘴角却有压抑不住的笑意。
不知为什么,面对着这个容貌跟爹很像的“天然呆”,他忽地很有成就感。
三人驾马而回,季春月大会的人们还在载歌载舞,并没有注意到迫在眉睫的危险。
李穆然看着那三人,目光落到儿女身边那男子身上时,心中不禁一凛。
这莫非是……他只觉头中一阵眩晕,不由想起了那个几乎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夏夜,和那个貌美无俦的女子。
“阿月……”他只觉五味杂陈,侧头看向冬儿,见峰儿还在磨着她想偷偷骑马跑出去,她拿那孩子没办法,倒没注意李信几人已经回来了。
李穆然只觉脸上一烫,想了想,终于还是硬着头皮拍了拍冬儿后背,开了口:“那个……冬儿,我有件事情一直没跟你讲……听之前你答应我别生气。”
李穆然跟冬儿交待往事的时候,李信三人已经开始在季春月大会之中喊起了话。
那个鲜卑男子看样子跟许多人都认识,只打了几声招呼,贺兰一族、宇文一族和乌桓一族的族人们便纷纷站了起来。族群中的年轻男子迅速上了自己的坐骑,年纪大些的族长们则组织着老幼妇孺集中起来,向西边的呼伦湖畔走去。
呼伦湖畔水草茂盛,夜里一眼看去漆黑一片,在里边能躲一时便是一时。
鲜卑族人中,几个大姓率先行动,其他族人受了感染,又听说契丹人的骑兵就在附近,也赶紧做起了准备。
这些人虽然都不是士兵,但这些年也经历了不少战争,故而没有人提出过多的疑问,也没有人惊叫害怕,反而在眨眼之间,便集合出来一支上百人的轻骑兵。鲜卑族不愧是马背上长大的民族,这些小伙子们骑在马上,如履平地,除了自己的坐骑以外,每个人手中还拉着至少两根缰绳——那是同来的家人的坐骑。
李信驾马在最前。他回首粗略数去:这支骑兵队伍共有一百多人,五百多匹马,暗忖急切之中,能集出这些人马来也算不容易了。只可惜这些人以前彼此之间都不认识,也不知道一会儿真打起来,能不能团结一致,力往一起使。
他从没打过仗,仅有的经验都是从李穆然口中听来的。他最喜欢听父亲讲以前如何指挥作战,每次听着那些故事,他就在想如果换做自己,该如何做,能不能做得更好。如今虽然只有一百来人,但无论如何,也算一个考验了。
“喂,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东边五里之外有片沼泽地吧?”李信一拍那鲜卑男子的肩头,微微一笑。
那男子点了点头,但他显然对李信这声“喂”有些不满,遂压低了声音道:“我……我叫慕容飞。”
听他自报家门后,李信眉头一挑,有些不信。
怎么会是慕容家的?
因为李穆然的缘故,李信对慕容家没什么好印象,不过事实摆在眼前,更何况如今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他把头上的狐皮帽又压低了点,微笑道:“慕容兄,在下姓李名信。那位是家妹。”
他手指着的,正是不远处带着几个女孩子往西徐徐而去的李芸。
慕容飞看着那几名女子远去的身影,淡然一笑,又问道:“李兄,马都备好了,人也备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李信呵呵一笑:“你可别喊我‘兄’,我怕我受不起。”
慕容飞微微一愕,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然而不待多问,就见李信一提马缰,振臂高喝道:“兄弟们,跟我走!”
他的狐皮帽子压得极低,这时说得又是纯正的鲜卑语,方才若不是和李芸用汉语交谈被慕容飞听到,慕容飞也认不出他是汉人。此时他这一吼,登时把那些鲜卑小伙子们吼得热血沸腾,都跟着喊了一声,驾马随在他身后,一齐向南而去。
数百匹马一齐奔腾,那声势颇为壮观。李芸这时刚带着几个女子藏好,回头见大部队已经冲走,不由小手一攥,锤了马鞍两下,怒道:“怎么不等等我!”语罢,也催着明月驹冲去。
李穆然和冬儿这时则骑着青龙驹、万里追风驹闪在道旁,李峰骑着一匹小马跟在二人身后。
青龙驹和万里追风驹老则老矣,但这时看着儿马疾冲,也觉腔子里的血沸腾了起来,不停用前蹄扒着地,想要跟随而去。二人勉强勒住了马,李穆然在青龙驹马鬃上捋了两把,方抚平它的心绪。
他侧头看着冬儿,见她寒面如水,还不肯理自己,不由尴尬地笑了笑:“不是答应我不生气的么?”
冬儿横了他一眼:“要不是今天瞒不住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呢?”
李峰在后边听得莫名其妙,连声问道:“娘,爹刚才跟您说什么了?”
李穆然“咄”了一声,责道:“小孩子家家,不该问的别问。带好了马,小心别摔下来。”
李峰“哦”了一声,嘿嘿一笑,对冬儿吐着舌头扮了个鬼脸,笑道:“娘,您再生爹的气。孩儿怕他迁怒于人,要打我了。”
冬儿淡然一笑,说了一句:“他敢。”便驾马往南冲去。
李穆然忙驾马紧随在后,又回头看向李峰,道:“峰儿,跟过来。一会儿真要打起来,别离我和你娘太远。”
李穆然三人不慌不忙地跟在大队之后,走了没一会儿,便见对面的契丹骑兵手中的火把已将半边天都照亮了。
李信带着的骑兵队看似很庞大,但在那火海的映衬下,仍显得偏为单薄。
冬儿见状,这时心中早已顾不得怨责李穆然,只握紧了缰绳,牙齿咬着下唇,露出对儿子的满怀担心。李穆然伸手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别紧张。信儿既然组出这支队伍,总有他的主意。我们瞧着就是。”
冬儿轻叹一声,不知不觉间也握紧了李穆然的手:“唉,你这个当爹的,怎么一点儿都不害怕。”
李信驾清风驹站在最前。他这时已经能看清契丹骑兵最前排那些人的面孔,见这些人在火光的映衬下满眼赤红,忽地有些紧张。
契丹人并没有急着发起进攻,显然他们并没有料到面前会有一支骑兵等候。而且黑夜之中,只能看得见最前排都是骑在马上的人,并看不出来后排的马身上并没有御马的士兵。
李信见他们不进攻,心知至少自己已经唬住了对方。他心中一定,看了慕容飞一眼,问道:“慕容兄,你善于箭术,应该能看得见对方的头目吧。”
慕容飞道:“看得见,但是杀起来很难。”他的箭袋这时已经重新装满,三十支箭齐齐整整地排在一起,此外他背上又背了一袋箭,加起来一共六十支。他出手必能杀人,然而对方的头目此前已经知道对方有个箭术通神的家伙,故而头目身边都有重盾防着,即便看得见,也难以击杀。
李信笑道:“看得见就好。一会儿马群奔腾起来,防得再周密,也会有漏洞,相信慕容兄不会令我失望。”
慕容飞也笑了起来,他拍了拍自己的箭袋,道:“只要你能让他们跑起来,其他的就都交给我了。”
“好勒!”李信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他看了已经冲到身边的李芸一眼,低声道:“妹子,记不记得爹以前说过跟公孙叔叔的那场仗?”
“哦,你是想用那个!”李芸一点就透,登时眯着眼笑了起来。
李信颔首道:“你带着五十人,二百匹马跟我分路而行。我从北攻,你从西攻,想法子把契丹人往东南撵。”
李芸道:“好!”语罢,已带马而去。
慕容飞不知他二人说的是什么,却见那女子一招手,便划走了整个马队靠西的一半人。
本来士兵数目就少,如今又少了一半人……慕容飞不禁有些心慌,然而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李信忽地用契丹语大吼道:“所有人闪开,让出中路!”他说完这句话后,一兜马,自己先带着青龙驹向左翼奔去。
“啊?”慕容飞更不知这个汉人男子打的是什么算盘。中路让开,那么后边无主之马就都露在了外边,这不是暴露自己的弱点给对方么?
其他的鲜卑小伙子们也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李信见状大急:这些人毕竟是临时拼凑来的,并做不到令行禁止。可如果再晚一会儿,对方先发起进攻,那么自己苦心谋划的计策就要失败了。
想到这儿,他又提起身上所有真气,大吼了一声:“都让开!”
这一声吼,如天空骤响春雷,把所有人都打了个激灵,甚至连契丹骑兵们也被震得一愣。而鲜卑男子们也终于回过神来,纷纷带马,向两边散去。
中路刚一露出,一声马嘶,伴着一声男子狂啸,一同响了起来。
马嘶,自然出自清风驹。
虽然是青龙驹和普通马产下的后代,但它身上仍流着野马王的血液。这一嘶鸣,登时令无主之马都打起了精神,不约而同向前冲去。
有少数骑术不精的鲜卑男子约束不了自己的坐骑,也夹杂在如洪水巨浪般的马潮之中,撕心裂肺的惨叫着,向契丹兵们冲去。
而契丹兵们还在约束着自己狂躁不安的坐骑,没等回过神来,就已经被巨浪卷了进去。
而北面的一拨浪潮还没有完,西面却忽地响起一声轻吒。
那轻吒明显是女子发出来的,声音清脆柔美,如同三月的夜莺鸣叫。可不知为何,这夜莺鸣叫,与北方那雄浑如怒鹰咆哮的声音竟配合得丝丝入扣,叫人听来心神震荡,无法平静。
而伴随着轻吒的,也是一声马嘶。
从侧面攻来的马潮比正面的要更恐怖,契丹骑兵们几乎来不及调转身子举起长枪,便已被前排的马撞到了地上,一片踩踏之后,尽皆化为肉泥。
但是契丹骑兵的数量终究是占了上风的,在挡住第一拨攻势之后,带兵的将领很快便反应过来。他到了这会儿已经瞧出来对方真正的实力,看清对方只有一百来人之后,不由恼羞成怒,正要高声发令,却见眼前忽地一亮。
一支羽箭,如天外飞仙一般袭来。
面前的铁盾也不过只露出了一条缝隙而已,然而这对慕容飞已经足够了。
契丹主将被那箭穿心而过,还来不及说话,便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主将死了!”
尚存的契丹骑兵仍有八百多人,但主将已死,军心顿失,眼见溃逃之势已成,然而这时那铁盾之内,却有人猛地大喝了一声:“我们契丹的男儿只有死,没有逃!弟兄们,为将军报仇!把他们全部杀光!”
“抢光他们的女人!”
那人吼完之后,契丹兵们登时记起了这一次来袭击季春月大会最初的目的,一个个又抖擞起精神来。
最内层的士兵们已经稳住了自己的坐骑,同时也稳住了阵脚。外围的士兵们,则开始进行殊死拼斗,在杀伐之中,逐渐恢复着自己的士气。
而没有主人的马匹,在最初的冲力已经用尽的情况下,这时已经没有杀伤力了。
“糟了!”李信没有料到对方军中除了主将之外,还有能稳得住局势的大将,暗忖自己这一鼓作气的计策是没用了。可是手头兵力有限,实在不能像父亲当年那样,一计之后又是一计,又有陷坑又有埋伏,对方不肯往沼泽地逃,自己实在没办法,也只能肉搏上阵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对慕容飞歉然一笑道:“慕容兄,再试一次,
要是再不行,咱们只好冲上去杀他一阵了。看看能杀几个就杀几个吧。”
慕容飞微微一愕,方要再弯弓搭箭,忽见旁边一匹惊马向二人撞来。
慕容飞不及多想,就要瞄向那惊马射去,然而李信眼快,却看见那惊马另一侧竟有个人。若慕容飞这一箭射准了,那人多半也要被箭穿身而过。
他忙一拦慕容飞,随即放开清风驹,一提气,跃到了那惊马背上。
那惊马上原本的主人的右脚是被卡在了马镫里,所幸他臂力还好,虽然身子被甩落了大半,但一只胳膊一直死死揪着马缰不放,导致整个人以诡异的“镫里藏身”的状态挂在马的另一侧。
李信仗着手中裂影剑快,一剑把那人脚蹬斩断,而后拉着他的胳膊,把他生生提回了马背上。那人喘了口粗气,说了一声“多谢”,然而二人这时不知不觉已随着惊马冲到了大路正中,两人都没坐稳,就见身后四五匹惊马冲了过来。
“天呐!”李信脑子里“嗡”的响了一声,暗忖自己这真是自作自受了。他一团身,翻到了另外一匹惊马背上,同时双手撑开了两匹惊马,总算给那个死里逃生的鲜卑男子让出一条活路。
那男子还算骑术精湛,虽然少了一个马镫,但仍勉强带马离开了中路。李信看他无恙,轻呼了一口气,却觉丹田一空。
方才那一吼,那一啸,再加上为了救人辗转腾挪……内力竟已不够了么?
可是……还要再试一次啊。
耳听西面的轻吒又起,心知妹妹和自己心有灵犀,已经命明月驹再催无主之马冲锋,自己这边若落下,那就没法配合了。
唉,只能硬撑着了。
李信一咬牙,几步蹿回了清风驹背上,正要开口狂啸,却觉有人在自己背上按了按。
“什么人?”
他心中大骇:是什么人偷袭自己,自己竟然没有事先察觉到。这人的功夫实在太可怕了,倘若他要拿自己的命,岂不是手到擒来。
他向身后看去,却忽听右侧传来了极熟悉的声音:“歇着去。”
随后,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啸,猛地响起。
李信此前的啸声若与这啸声相比,竟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哂。
这啸声仿佛已经不是声音,而凝成了实质,被它一震,便如被千钧巨浪迎面拍来,叫人在啸声之中喘不过气,只觉整个人便像一叶孤舟,随时随刻会被这啸声卷走,直接打在岸边的礁石上。
不仅人这么觉得,便是马儿,也受不住这啸声之中的杀气滔天。
而清风驹的马嘶,在这啸声之中,更化为无形。
契丹兵们刚被建起的士气,也终于被这狂啸撕裂撕碎,直到一丝不剩,全盘崩溃。
就连那临危不乱的契丹代将,在这啸声面前,也不禁目瞪口呆:这季春月大会都来的什么人呐!这人怎么会有这么浓重的杀气和霸气,就连契丹王,也不过如此了。看来自己这次,真的是来错了。
那啸声一直坚持了一炷香的功夫,才终于平静下来。而当啸声全无,四野之中似乎还有着无穷无尽的回声,像是一直在追杀着已经逃得连影都不剩的契丹人,又像是在保护着这呼伦湖方圆百里,令人不敢侵犯。
而鲜卑小伙子们也都傻在了这啸声里。听到啸声时,所有人都仿佛被层黑布蒙上了眼睛,直到这时啸声淡去,眼前的黑布也才随之揭开。
甚至没有人看见那些契丹骑兵是怎么逃走的。
“呃……爹,您怎么来了?”李信早就习惯了李穆然的气势,这些人中,也属他头一个回过神来。他讪讪地看着李穆然,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李穆然清了清嗓子,笑看了他一眼:“小子,想照葫芦画瓢,还差点儿火候呐。你娘在后边等着见你和你妹妹呢,别让她担心,赶紧叫了芸儿过去。”
“是!”李信如获大敕,忙驾着清风驹往西赶去。
见李信走远,李穆然又看向了正拿着弓箭发怔的慕容飞。
慕容飞看着眼前这个跟李信同样压着狐皮帽子的男人,只觉心中既敬又畏,同时,还有一种莫名的亲切。他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那目光很温暖,便如他方才看着李信的目光,是一样的。
对方不开口,慕容飞却不得不先说了话:“我……慕容飞见过前辈。”
然而,对方听到“前辈”这二字,却不知为什么,“嗤”地笑了一声。
慕容飞有些紧张。虽知这么短的距离,再厉害的人也躲不开自己的弓箭,但他还是觉得害怕,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触怒了眼前这个神秘人。毕竟,对方可是以一己之力,*退数百契丹骑兵的人啊。
“慕容飞。”李穆然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听到“慕容”两个字就觉得头痛,却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姓“慕容”。不过话说回来,阿月多半不会告诉他他真正的身世吧,不姓慕容还能姓什么呢?
他微微一笑:“这边人太多,你跟我来。”
慕容飞却猛地紧张了起来,他并不傻,更何况在草原上也见惯了杀戮。此刻不由心里打起鼓来,暗忖到了人少的地方,这神秘人要真起了杀心,自己只怕逃都逃不掉。
慕容飞握紧了手中弓箭,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卑不亢:“为什么?”
李穆然又笑了一声,随后头一低,摘下了自己的狐皮帽子,竟以真容示之:“傻孩子,你怕我吗?”
“我……”在看清眼前这男子真容的那一刻,慕容飞如遭雷殛,手中的铁胎弓险些滑到地上去。他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只是他想再确认的时候,李穆然已经把狐皮帽子重新戴起。
慕容飞愣愣地看着他,怔忡了一阵,才嗫嚅着问道:“你……你是我……”
“嗯,我是你父亲。”李穆然仰天道,“我记得没错的话,你今年虚岁二十一,你是……二月份的生日,对吗?”
慕容飞怔怔地点了点头,随即默默地将铁胎弓挂好,又把手中的箭放回了箭袋中。
李穆然不动声色地看着,虽然慕容飞没有开口喊他,但能这么做,那么自然是认了。他低声问道:“你娘还好么?她人在哪儿?”
慕容飞轻轻摇了摇头,面色沉郁。
李穆然心中微微一沉,还待再问,却见慕容飞已经驾马离开了战场。
黑马走得不快,青龙驹毫不费力地便跟上了。
两人一前一后离了战场,又走了一程后,已能并驾齐驱。
四处无人,慕容飞才开了口:“我娘在四年前便去世了。不过,娘去世的时候并没有遗憾。她就葬在呼伦湖边上,您……要去看看吗?”
“嗯。”不知为什么,听了慕容月的死讯后,李穆然心中却没有太多的伤心,而是觉得为她欣慰。在他的记忆中,她始终都是辛苦的,而没有遗憾的离去,或许对她来说是一个最好的结局。
两人一路无话,将到呼伦湖附近时,李穆然实在忍不住,终于问了出来:“她……她就没跟你提过我么?”
慕容飞微微一怔,想了一想后,笑道:“提过。娘和我说她和我的父亲并不相爱,只是彼此欣赏,虽不相守,但并不觉得惋惜,因为彼此都在对方心中留下了最美好的记忆。”
李穆然听这一番话,起初微愕,到了最后却觉释然:阿月说得不错啊。他们并不算是情人抑或爱侣,或许更像知己吧。
两人又驾马行了片刻,来到呼伦湖畔的一个小土丘处。
丘前未立墓碑,但是种了许多花草。此刻只是初春,很多花并没有绽放,但如果到了盛夏之时,想来这土丘必然繁花似锦,美不胜收。
便如阿月一样。
李穆然翻身下马,默默地跪在那土丘前,轻轻抚摸着土地。
“阿月,我来看你了。你现在已经转世了么?下辈子,还是不要再做慕容家的女儿了吧。”他微阖双眸,依稀还记得当初那个倾国倾城的女子。他记得她个性强悍不亚于郝贝,随手猎虎,随手猎野猪,虽然是郡主之尊,但是住在山野之中,从来也不说苦。
想着她灿如夏花,同时又冷如秋月……的确……那是最美好的记忆了。
二人在土丘之前默然相对,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穆然才先开了口:“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慕容飞一愣,起初以为父亲在问虚无缥缈的母亲的魂魄,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问自己。他笑笑,道:“还好。娘教了我很多本事,在草原上,我也算小有名气吧。”
“是吗?”李穆然笑了笑,目光扫过他那黑马蹬旁的铁胎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我这个做父亲的以前没怎么尽过责任,如今也该我照顾你了。你要是跟着我,我可以教你一些东西。”
慕容飞不禁沉默了。方才见识过李穆然一声啸惊走了数百契丹骑兵的本事后,他便知道这个人不是平凡人,而他口中所说的“一些东西”,必定能让自己获益匪浅。
但是这如果意味着离开草原,离开自己原本的生活……
他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朗声笑道:“我都二十多岁了,如果还在父亲的羽翼下生活,只怕娘要被我气得不得安生了。我习惯了在草原自由自在的日子……更何况……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每年去看看您,跟在您身边学习一个月就好。”
他没有说出更深层的理由,然而李穆然是个人精,几乎不用多费心思便明白了过来:“你来参加季春月大会。有意中人了吗?是谁?”
慕容飞脸上不禁一红,在这个时候,他竟有些羞涩:“嗯。就是……就是方才会上,跳敬酒舞的……”
李穆然听到此处,不禁笑了起来:“好。相信自己吧,一定会如愿的。我在中原的住处不是很好找,不如这样,以后我每年来草原一趟看你吧。你想学哪些东西,先告诉我。”
慕容飞听到此处,眼睛都亮了起来:“我想学今天那种……打仗的法子。”
李穆然微微一笑:“想学兵法?想对付契丹人?”
慕容飞连连点头,眸中燃着热火一般的期望。
李穆然又笑了笑,道:“一个月以后,我再来草原。到时我会把我这些年的心得写成的册子给你。你先自己看,如果有不懂的,以后问我。”
李穆然在呼伦湖畔和慕容飞闲话时,李信、李芸二人都已到了冬儿身边。
“哥哥!姐姐!”见了两人,李峰自然是最高兴的,直接下了马,抱住了李信,“哥哥,你们这次出来,有没有给我带好玩的东西啊?”
“有。找你姐姐去拿。”李信一句话把弟弟打发到了李芸那儿,随后走到母亲身边,笑着唤道,“娘。”
冬儿看他头上还冒着汗,脸上也脏了几处,只觉心疼,遂拿出手帕为他擦着,嘴中埋怨道:“下次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这次要不是你爹去了,我看你怎么办。”语罢,又看向李芸,道,“你也是。怎么就跟着你哥哥胡闹。”
李芸咯咯笑道:“公孙家的小丫头叫我看着他呢。我可不得寸步不离地看着他嘛。娘,您没瞧见啊,他看着季春月大会上那些丫头片子的眼神……啧啧啧……”
李信满面赤红,狠狠瞪了李芸一眼,道:“娘,您别听她的。对了,爹和那个……那个……那个慕容飞单独留下说话。娘,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冬儿温然笑道:“去看什么?你爹肯定跟那个孩子有许多话讲,咱们去干什么?”
李芸也在旁煽风点了火:“娘,您不担心么?要是那个人的……要是还有别的女子在,爹他……”
冬儿却摇了摇头:“就算在,又有什么?都是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了。更何况,她还救过我,也算……也算我和你们爹的半个媒人了。”
“救过娘?”李芸和李信都是一愕,但见冬儿微抬着头,也知她不愿多往下讲。
俄而,冬儿才重又开了口:“陈年往事,你们也不要再提了。不过信儿,你可不许学你爹啊。要是以后叫我知道你欺负你公孙妹妹,你看我饶不饶你。”
李信忙缩头笑道:“娘,怎么说着说着说到我身上了。您借我俩胆,我也不敢。”
李芸却在旁又笑了起来:“还不敢呢。也不知是谁听说季春月大会上都是美女,就把我拉来看的。”
李信轻哼一声,他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除了女子,也有男子。还不是看你嫁不出去,拉你来看看有没有合心的。”
“你……娘,你看哥哥说的!”李芸登时涨红了脸,一下子蹦了起来,对着李信拳打脚踢。
冬儿看一双儿女嬉笑打闹,不由笑了起来,心中的郁郁不快似乎也被他们闹得一丝不剩,全都没有了。
而这时躲在呼伦湖畔水草丛中的老弱妇孺们已经和打完胜仗返回的鲜卑小伙子们汇合到了一处。父母找着儿子,女孩子则找着自己的心上人,一时间,呼伦湖畔欢声笑语重又响起,甚至比季春月大会真正开始时还热闹几分。
而谁也不知道,三四里外,有两骑正往呼伦湖相反的方向跑着。
“师父,不去帮忙么?”一骑上坐着的是个年轻小伙子,他眸如闪电,筋骨利落,显见是名练家子,“不是因为得了契丹人偷袭的消息才去呼伦湖么?怎么忽然又要走?”
另一匹马上坐着的则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那女子眼角眉梢带着煞气,然而一双又圆又亮的眸子中,却透着水光:“不用去了。呼伦湖不会有事的。”
是啊,当听到那熟悉的啸声时,她就知道了。呼伦湖不会有事的。
只要有他在,就不会有事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