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欲来之卷_第一零四章 平阳初役(1 / 1)

冬水主藏 冬水主 2220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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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抚军大军前移三十里,*近叛军军营。

午时扎营时,李穆然登高远望,已能看到叛军军营隐约升起的炊烟。

他想试探一下对方的虚实,便点齐了手下五千重骑,备好了火把弓箭以及铁蒺藜,亲自带队,往叛军军营冲去。

随他一同前去的都尉是苻登,这五千重骑,也都出自他手下。他们是抚军中攻击力最强的兵。区区五千人,并不足以对付叛军,李穆然也没有奢望毕其功于一役,不过他此次奇袭,用意有三:一来,可以震慑叛军;二来,能够烧毁对方辎重;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能够向平阳城传递一个消息——朝廷援军已至。

二十里路,重骑兵片刻已至。叛军正在烧饭,负责轮班值守的重骑兵也不过二千余人。他们听到远处隐约传来风雷之声,一时之间,都有些不知所措。

王皮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急匆匆地从帐篷里钻了出来,喊道:“冲营!有人冲营!摆拒马!”

老兵们这时还能保持镇定,可是新招来的士兵多半都是当地农夫,本来当兵便心不甘情不愿,此刻看强敌即可就到,不少昂扬八尺的汉子竟哭了起来。一时之间,叛军军营中人声鼎沸,乱成一团。

苻阳此刻也赶出了营帐。他的威望明显比王皮要高,只喊了几声,中军大帐最近的士兵便安静了下来。轮值的重骑首先列好了队,随后,其余重骑兵也放下了手中食物,翻身上马,一个个刀出鞘、箭上弦,默默等着抚军的来袭。

距离叛军军营还有一段路程,李穆然已看到严阵以待的重骑兵。那些重骑身着乌衣黑甲,杀气腾腾,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一支精兵。他们手中的马刀闪着光芒,刺得人眼隐隐作痛。李穆然并不打算真的冲进对方营寨,故而眼见还有一箭之地,忽地高声喝道:“前队听令,火箭上弦!”

五千重骑除了五百人负责护卫李穆然与苻登外,其余四千五百人则分为前中后三队,每一千五百人为一队。眨眼间,前队已冲到了叛军军营前,又听李穆然大吼一声:“射!”手中的火箭,登时齐射而出。

飞箭如蝗,漫天火雨。

与此同时,苻阳叛军的重骑也射出了箭。不过他们用的是普通弓箭,就算射中了人,隔着一箭之地,重骑兵的人马身上皆有铠甲,也造不成太大伤亡。

然而火箭不同。抚军的不少火箭都直接落到了对方的营帐上,火势熊熊,登时烧了起来。步兵们慌忙灭火,而这时,抚军中队的火箭已经射了出来。

抚军的前队,已经转成了后队,往来路撤回。

苻阳见对方打完就跑,不由气得哇哇大叫,一挥手便命重骑全员冲出。

李穆然见状,忙下令全军撤退。后队来不及放箭,也只有作罢。

苻阳的大队紧咬着抚军后队不放,却没想到对方后队最后一排的二十余人,竟解开了背囊,不知往地上倒着什么东西。

“铁蒺藜!退后!”叛军最前排的重骑发现不对劲,然而已来不及勒停马匹。李穆然带的铁蒺藜并不多,只有五十几个,然而只这五十几个铁蒺藜,已令叛军重骑倒下了十余匹马。

叛军全力追击,前排骑兵倒下,后排骑兵随后便驱铁蹄踏上。人的惨叫声和马的嘶鸣声混在一起,一团混乱过后,抚军骑兵已跑得不知踪影,苻阳无可奈何,只好下令整饬伤员,收兵回营。

李穆然率大队回营,他一进中军大帐,便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苻登跟在他身后也是满面笑意,连声赞道:“将军用兵如神,今天赢得真是痛快!”

李穆然心情甚好,笑了一阵子,却忽地摇了摇头,叫了一声:“可惜!”

其余几名都尉候在帐中,见将军带笑而归,心知必是打了胜仗,却不知这时他又在可惜什么。苻登一直伴在他左右,想了想,率先猜道:“将军是觉得后队没有射箭,故而可惜?”

李穆然道:“不是。我是在想,可惜从咱们所在到叛军军营,之中竟全是坦途一片,并没有

适合设伏兵之处。否则今天重骑作饵,再多带些铁蒺藜和火箭,等他们乱成一团的时候,反身杀回去,两边再有伏兵冲出来,那就能让苻阳的重骑兵元气大伤。可惜啊可惜!”他背着手连连摇头,过了片刻,又看向张昊,道:“张都尉,你去派一队斥候看看撒在地上的铁蒺藜还有没有?”

张昊领命,回问道:“如果还在,是否收回?”

李穆然道:“不用,还是留在那儿。然后你再加派两支斥候队伍,轮流去看铁蒺藜有没有被收走。如果被收走了,速速回来报给我!不过……要是过了今晚,还没人动,那你就派人把它收回来,免得明日骑兵无法出行。”

五位都尉随后出了大帐,中军大帐之中只剩下李穆然和贺兰尊、仙莫问三人。仙莫问见李穆然走到书案后,提笔写战报,便上前低声问道:“将军是担心叛军半夜劫营?”

李穆然手上一停,笑觑了仙莫问一眼,拿笔杆子对他点了点,道:“孺子可教。”

少顷,李穆然写好战报,又吹干了墨迹将之封进蜡丸之中。他写完了战报,才觉得心情平复,浑身沸腾的热血也渐渐冷了下来。他依然心向国政,希望以后能辅佐人君成就帝业,可他骨子里也终究有着男儿意气,沙场麾战,纵横疆场,这些也着实令他痴迷。李穆然步出营帐,听到不知是谁带头,亲兵们正唱着军歌。

“茫茫瀚海,亲亲我家。滚滚尘土,悠悠我穴!朗朗乾坤,男儿热血,浩浩苍穹,佑我大秦!”

听着他们雄浑响亮的歌声,李穆然的思绪不由回到了三年前自己新入军时,那时他从没想过,仅仅三年时间,便能从一个平头小兵,一跃而成一军之将。他心神激荡之下,不由自主,也随着哼唱起这军歌来。

他边哼边走,不经意间,走到了囚着尚书郎周的木笼旁,竟听到周在木笼里,闭着眼睛靠坐着,竟也哼着军歌。他舌头受损,唱得含含糊糊地,但调子却是准确无误的。李穆然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俯身蹲在周的身边,手探进笼中,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的身子一震,猛地睁开眼睛,看是他在一旁,下意识地便往另外一边躲去。李穆然见他目光之中全是畏惧,轻叹口气,笑道:“周大人,今天挺有闲情逸致的。”

周怒哼了两声,侧过脸去,不愿瞧他。

李穆然这时早没了拷问他的心,只是温然笑道:“两军交战,各为其主。私心中我很佩服您的志气,可是有些手段不得不用,不奢望你原谅,但希望你能理解。如果我落到你们手中,只怕会更惨。”他见周不肯回话,便又道:“今天来,我不是问你苻阳军务,只是有个问题很好奇,一直困扰着我,希望周大人能够如实告诉我。”

周含含糊糊地吐了一个字:“滚!”

李穆然不生气,只是问道:“周大人方才唱军歌,里边有‘佑我大秦’四字。我不明白,您既然参与了叛乱,又是如此的义无反顾,为什么还想着护佑大秦呢?”

李穆然问完话后,索性坐在了周的身边,等他回答。

他正在等着斥候的回话,并不心急,便只默默地静坐着,望向远方。天色昏昏沉沉的,天上云层很厚,遮得蓝天不见踪迹,只有缕缕阳光透下来。阳光笼罩之处,原是一片片的沃土,可如今被马蹄屡次践踏,原本的庄稼早已不见痕迹。李穆然暗忖月前北方连下大雪,今年本该是丰收的年景,可是战乱一起,农耕不作,平乱过后,鲁地要有一场饥荒了。

他因为少小经历。故而对“饥荒”很是**,此刻想到这饥荒纯是因为人祸而起,更有些戚戚不忍,心有所动,不禁叹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周兵拜尚书郎,自然也是饱学之士,他听李穆然念起魏武的《蒿里行》,哂笑一声,斥道:“你这蛮人,也懂诗书?”

李穆然听他终于开口,笑回道:“周大人,在您眼中我是个武人,不值一哂。可若是论起诗书经典,您却未必及得过我。”

周只觉怒气填膺,伸手指着李穆然的鼻子,怒道:“你……你别侮辱这几个字。你读书?哼哼,都读到狗身上去了!你但凡懂半句圣贤之言,怎会做出此等禽兽之事?”

李穆然哑然失笑:“别动气。况且,我只是说我懂诗书经典,却从没说过我好行儒家君子之事。周大人,我手下有五万人,在我眼中,他们每个人的命都比你的命重要。因此……如果能保住他们的性命,就是叫我一刀一刀剐了你,我也做得出来。你信不信?”

他言笑从容,不像是在说这么血腥的事情,倒像是与好友闲聊。周只觉一阵阵地寒气袭来,整个人忍不住抖如筛糠,口中呜呜骂道:“你……你这恶魔!”

李穆然见他再说不出其他的什么,又见张昊正急匆匆地往自己的主帐走,便站起身子,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土,道:“本将不打扰周大人休息了,您就安心等着苻阳和王皮来作伴吧。”

李穆然回到中军大帐,见张昊已在帐中等候,便直接开口问道:“斥候所报如何?”

张昊道:“斥候回报,铁蒺藜已被清除,请将军指示。”

李穆然道:“好!贺兰,你出去召集其余四位都尉来,我有话说!”

须臾,苻登等四位都尉齐集。李穆然看着沙漏,见已至申时,便道:“今晚各位要辛苦些,大家都打起精神来,提防着叛军劫营。张都尉,你准备十车粮草放在中军大帐附近,粮草之中备着火坛。”张昊微微一怔,不明白李穆然的用意,李穆然此刻没心思多做解释,只说道:“你去准备就是。此外,战后营中必定乱成一团,你的部队此次不需出战,只负责战后清理营盘,务须在天亮前归还原样。”

张昊听到“不需出战”四字,暗暗松了口气。他的手下以辎重和斥候为主,在抚军之中战力最弱,委实不敢带出来和重骑硬碰硬。

众人见张昊喜滋滋地领命出帐,都不由起了几分不满。李穆然微微调了调心绪,又瞧向吕桓、杨牧二人,道:“吕都尉、杨都尉,你二人此次是主力,敌人必定以重骑劫营,你二人军士埋伏在辕门到中军大帐之间,听我令下,便叫刀兵砍马腿,盾兵挡马刀,弓兵则拉绊马索,不需杀人。”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战后,以斩获的马腿定战功。”

吕、杨二人相视一笑,吕桓抢言道:“哈哈,老杨,这一次你别想抢过我!”

杨牧朗声笑道:“怕你不成!不过好久没吃烤马腿了,你还记不记得打燕国那次?”

吕桓道:“怎么不记得!”二人说说笑笑,领命出营,自去向兵士布置任务。

李穆然看着二人背影,微微一笑。士兵常常以马为生死伙伴,若非遇到大饥荒,轻易不会杀马吃肉。他暗忖二人是想起了以前攻打燕国时兵粮不济的惨状,暗思自己这次行军要幸运得多,毕竟一来便遇上了叛军,若是苻阳跟他打游击,过个三五个月,他也势必落得兵粮寸断的下场。

他见二人出营,旋即转向万俟真,道:“万俟都尉,你今晚先带队出营,趁着夜色藏身在军营十里外,见军营中起了火光,便在路上洒满了铁蒺藜。叛军败逃至此,若乱无章法,你便带队冲上去截杀。不过若逃而不乱,即使陷入了铁蒺藜阵,你也不可轻举妄动。黑夜之中难分敌我,命将士头系白布以示区别。”

苻登见他将令下达,唯独漏了自己,不由有些着急,忙道:“将军,虽然重骑兵今天打了一仗,可是并不觉得辛苦,也没什么伤亡。更何况我手下还有五千步兵,难道不用么?”

李穆然笑笑,道:“自然有苻都尉用武之处。不过重骑不好掩藏,易露马脚。况且,大家都派出去了,中军大帐附近空无一人,难道不需要有人保护本将么?”

苻登这才舒了口气,笑道:“原来将军早有筹谋。”

李穆然道:“因此,苻都尉此次任务最为紧要。对方劫营,必冲我来。本将愿意冒这个风险,但是本将也不愿送死。能否拦住一万五千重骑攻势,全赖都尉之力。”

(本章完)